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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梵梅的诗

2018-09-18子梵梅

诗歌月刊 2018年1期
关键词:一朵花蜘蛛

子梵梅

狐狸说

“我有时能觉察到自己,是世间遗留的尤物。”

1926年12月31日,茨维塔耶娃在巴黎近郊寓所

给刚刚离世的里尔克写下一封他永远收不到的悼亡信:

“亲爱的,我知道,你读我的信早于我给你写信。

——莱纳,我在哭泣,你从我的眼中涌泻而出!”

世间没有梅花,除了深不见底的九湖

它点点纷飞于世外,人们以为它想降临在一首诗里

它比那个俄罗斯女人藏匿更深

它需要的也不是帕斯捷尔纳克短暂的温暖

而是欢天喜地的俗世,哪怕加重头上的霜雪

有一夜,明月下滑过一个优雅的轮廓

仅仅是一条影子,你们不足以追寻其踪

次日清早,有人在草叶间见到了老虎的脚印

秘密的瓶子打开了!

谢天谢地!它就这样来过明月山冈

又离开明月山冈。蔷薇在开放

老虎在下山。世间自此再无尤物

它被抱走了。在枫丹白露的秋天

无人知晓即将展开的大雅大俗,正从眼中涌泻而出。

蜘蛛说

真的很轻,倒霉的轻

悬挂在合江亭与紫薇之间

命运无话可说,它真的太轻了

甚至无法构成一小团黑影

但它一定可以翻身的,时间还早

但拍照的人又来了

不过拜托它的渺小

它没有被发现

幸运地留在透明的丝线上

你好生为之,我走了。

马蜂经过镜子前

马蜂经过镜子前

有着短暂的关于制毒的动机

一个瘦子经过夜风吹拂

有着无故变胖的饱胀感

要提高自我陶醉的技能

把干瘪的桃子变回桃花

吵架的器皿,那些尖酸的语言

收集到篮子里,经发酵

预备在隔天送给还在恨恨不已的你

钢管敲击地面的强硬指令

使原本低空盘旋的纸鸢

不得已跃上树梢

它的气力到达负数,凭借缓冲

把我送出那段艰难的时局

他赢取隔壁之耳的生气

邻居又启动神曲模式

他是戴着耳机唱歌的吧

我怀疑他还戴着滑稽的头盔

用公鸭嗓与洗澡水混战

生活无边广大

皆小于卫生间的独唱

可以暂时忘却不快和不幸

在循环往复脱离旋律的跑调里

找到他与世界共存的实体

江边狂跑的女人

一个背着背包的女人狂跑

她的后面什么也没有

这无缘无故启动的飞行体

她跑了好远的路

总之让我操心很久

终于停了下来,从栏杆极低处

露出她的孩子的小脑袋

开窗听雨记

雨声不能杀敌

徒增诸事未决

西山更加空洞

但听一句低吟:

“你住在我心里。”

道出寡欢的实质

闪电过于华丽

凭窗其实危险

赶紧离开泛起幽微惆怅的窗边

去厨房把那把打蔫的空心菜

投到水池里。

我们总有脱落的一天

我也贪恋时光,啜酒自娱

或投射于拖长的日影。秋天了

几个锈蚀的圆钉咬紧五角枫的躯干

它们总有脱落的一天。

我们总有脱落的一天,离散的一天

淡忘于前半生几个被辱的场面

从翻腾的北海回到波澜不惊的南湖

在桌子上蘸水画符

然后打开窗子,让树影在桌子上跳来跳去

当我拿这些阴影没有办法时

与它戏耍也成为一种生活

而且竟然颇得其乐

颇得崭新的意趣

核桃训

当有所寻求时

安宁即被打破

而因为踽踽于寻求

则会被寻求所折磨

最后被它所教训

所以,人世啊

我不要有瓜葛

请不要在我活着时

把核桃当面对我剥开

在世界某处

在世界某处的山巅

存着未开垦的处女地

你们不会知道。

在藤本植物编织的屋子里

何首乌正在怀孕

你们不会知道。

第九个月,它的孕育达到顶峰

创造者几度到来

他是预言之父,同时也是

将预言变成现实的可靠工匠

他说“繁衍”,就会瓜果爆棚

这一生,我信任的不是神汉巫仙

而是蹲在地里埋头练习技艺的工匠

妙啊!在世界某处的闽南

苎麻和苎麻生长在一起

它用自我缠绕,窃喜夹带狂喜

带着上升的俗世穿过平庸的人群

迹象

我不怀疑今夜吹的是春风

把手探向栅栏外

捞到三条蛛丝

黏稠,细如神经

而对于马迹,我无须借口

就忽略了它

我就这样放过两只鲜活的蜘蛛

讓创门在两棵树之间

不知死活地荡来荡去

蜘蛛挂在自制的丝上

称为命悬一线

奥义书外注

懒得庸常

懒得奇迹

懒得把一朵花

献给另一朵花

去比喻

也许专注一只蚊子的唾液

它在进入肌肤时的停顿

和助跑的前倾姿势

更有意思些

荒废吧

星辰月亮和光环

及全部的愿景

也许我还是回到“有用”

当那么多人开始涌向“无用”

我迫切需要一味止痒药

把一些尖锐控制住

我迫切需要真实的睡眠

和摸得着的“失去知觉”

请拿走致幻物

直到我看见那只黑色蜘蛛

不再被绣在你的睡梦里

我觉得周围是透明的

我喜欢这些花:

创门对入诗嗤之以鼻

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对着院子里的花草

不欣不赏

更不陷入思考

只是看着它们

或者连看着都免了

只是和它们处着

远处的都市处于灰蒙中

我觉得我的周围是透明的

轰鸣的夜雨

其实极其细微

细微到轰鸣

从夜的缝隙挤压而出

如韵如磨

如咬牙切齿

春风化不了细雨

夏水涨不了秋池

我有五脏六腑

仅供吃喝拉撒

有如意

仅供唇齿碰触其音

有人在小房間玩游戏

王者荣耀,直到黑天暗地

我向仅剩不多的白昼

祈求还魂术

我们各有专攻

尽管皆一无所成

冒犯

当我蹲下擦花盆

我看见一撮白

以为谁把纸团掉里面

想拿起还拿不起来

拨开密集的羽叶才发现

那寂静,那隐秘

那被发现的慌张

是的,如果不去擦花盆

我可能永远不知道

那隐秘,那寂静

那低到尘土里的花

但我觉得我冒犯了

悲伤猫

它伸长的身子

长得有些夸张

平行于地面

并于地面缓慢移动

但我要说的

不是它的身子

我是说,它,猫

一个伟大的

错觉制作艺术家

此前我理所当然认为

猫是前面两只脚先走

后面两只脚紧跟着齐步上

没有想到猫的行走

如此悲伤

它四只脚从来不在

同一时间点着地

而是分别均匀划动

毫厘不差交错点落

在夜半鼓浪屿的树影下

我跟在它后面

走了很远

飘忽而痴迷

痴迷又悲伤

愿知丘

在一些水流变浅的地方

我总想说些什么而终于无言

想写些什么而终于未得

风渐变,渐大或小

或者遽然止于

雏菊最后一片花瓣上

接着是明晃晃的白昼和人群

从浅水处由巨轮渡载而来

参与对生活沸腾的消费

此前我说过岸上有灵

它仍在。

在每个漩涡平复之后

蹲得比风浪还要低

这么多年来

我们相视不语

作为承诺

只在关于一朵花是否

就是一个世界的问题上

它从海水里拔回一条腿

我则埋头给一盆即将枯萎的雏菊

换上新土

“愿知丘,不计田亩。”

轮渡码头或梭罗的秒针

谨严。

她克服谨严。

同时克服懒散。

但她散开。

跑开,从他者那里。

回到自己这里。

不是关于安全性。

安全来自体内。

事关海水昼夜的起伏。

潮汐之重要。

当她被大幅度倾斜的引桥推向船只。

虽然尽量控制被动,

还是被迫加速跑下,

跌入船舱。

这不是她要的。

但她最终接受了它。

是的,我接受了它。

我用几年观察潮汐。

我接受斗转星移。

我不相信科学把我扶上卫星,

我相信康科德城那支轰鸣的秒针,

是梭罗用脚丈量出来送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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