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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中全知视角对其文史价值的建构意义

2018-09-14杨春白雪

北方文学 2018年18期
关键词:史记

杨春白雪

摘要:全知视角在《史记》中的运用,从非虚构的层面上体现在对历史事件前因后果的描述及对历史人物在贯通古今视野下的褒贬评价。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以全知者身份还原或重新安排历史出场顺序,展示人物跌宕的命运及产生的原因,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从虚构的层面上则表现于隐秘情节、怪异事件、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对历史细节的还原等,对笼统的历史脉络下的微观成分加以合理的艺术加工,丰富了人物形象,增加了《史记》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具有高度文学价值。司马迁综合发挥了文史两种文体的优势,并在两者中达到了平衡,使全知视角运用在历史叙事中的合理性最大化,奠定《史记》在文学与史学中的双重成就。

关键词:《史记》;全知视角;虚构与非虚构;文史意义

史传著作中,全知视角是一种传统的自然的叙事模式,叙述材料在叙事者本人的全知视角下加以安排与展示,但材料真实与否的分化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叙事效果。本文将全知视角按照材料的属性分为非虚构性全知视角与虚构性全知视角,二者分别作用于《史记》的史学意义和文学价值。其一,全知视角中对历史事件前因后果的客观描述是史著的客观性与史实的复杂性的必然要求,对历史人物在贯通古今视野下的褒贬评价,体现了司马迁作为史学家“通古今之变”的历史担当;其二,全知视角中的隐秘情节、怪异事件、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刻画等虚构技巧对笼统的历史脉络下的微观成分加以合理的艺术加工,丰富了人物形象,使历史的讲述更为饱满,增加了《史记》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具有高度文学价值。下文中,笔者将从文、史笔法在表达效果上的差别展开论述,并试图探究两者在《史记》中的对话与融合,以论述《史记》在平衡两种文体合理性的过程中成为文史经典的必然性。

一、非虚构性全知视角的史传意义

非虚构型全知视角包括对历史事件前因后果的叙述和对人物优缺点的评论。非虚构性与全知性的结合,使得历史叙述能够展示人物跌宕的命运及其产生的原因,并试图在更高的层面阐释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这也是《史记》史传意义之所在。

历史记录的叙事性产生了叙事时间的安排。历史的叙述者或站在后来者的角度运用自然时间顺序,对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进行旁观和评价;或插手历史进程,打破事件发生的自然顺序,较为完整且有所侧重地来展示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这就是一种超越了处于事件中的个体的全知视角。

打破、颠倒自然时序的手段主要有倒叙和插叙两种。例如《陈涉世家》前文用顺序叙述了陈涉起义的背景、发生的过程及结局,后文又倒叙了陈涉生前的斩杀多嘴故人,导致众叛亲离的事例,揭示陈涉失败的原因,有如电影镜头在故事结束后看似轻描淡写的补充和切换,意味深长而发人深省。

插叙在《史记》中也得到了大量的运用,多由“是时,…”“当时是,…”“当此之时,…”引起。例如《秦始皇本纪》开篇,在写到“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时,就插叙了当时秦国国势发展及天下大势,说“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手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东至荥阳,灭二国,置三川郡。吕不韦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欲以并天下。”(1)这一段交代秦始皇即位的历史背景,使历史叙述具有完整性。《李将军列传》也有两处插叙:第一次在李广身为边将的过程中,插入了长乐卫尉程不识与李广治兵的对比,展示了李广爱护士兵,宽缓简易的名将风度,司马迁借用全知视角流露出对李广治军方略的赞赏与对其品格的敬佩;第二次是在写李广晚年被迫害致死之时,插叙其从弟李蔡的生平,借此表达对当时选官用人制度提出的质问与批判和对李广命运悲剧的深切同情。

非虚构性的全知视角也体现在作者站在时间之外,对历史人物的优缺点进行“实录”和展现上。以《高祖本纪》为例,司马迁既详细记述了刘邦取得胜利所具备的优点,如顺应时代与人心、知人善任、刚柔并济等,揭示其成功的必然性,也毫不心软地指出刘邦痞气、无赖、残忍、不近人情等性格的缺陷,甚至披露出将其弃子女于车下,任凭项羽摆布其父的细节,体现司马迁作为史学家秉笔直书,客观实录的精神。

然而,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叙事时间的打乱事实上是一种具有文学意味的写作手法,在纪实性的叙事中已经体现了司马迁作为史学家的文学造诣。其二,《史记》的纪传体性质和对笔下人物深切的人文关怀,使得作者在梳理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时,重在体现个人性格和命运的生命历程,而非纯粹借助非虚构性全知视角揭示客观事件逻辑关系,这透露出司马迁家族史官传统和人生理想的创作动机,也为下文所论述的虚构性叙事传达的文学意义埋下了伏笔。

二、虚构性全知视角的文学意义

虚构性全知视角是《史记》文学意义建构的一个重要手段。无论是对怪异事件的记载,或是密室之语和内心独白,亦或宏大历史场景下人物微小的神情描摹,都显示出司马迁以全知的上帝视角俯瞰世事,其本质是在确切的历史背景下,司马迁凭借个人的文学想象与才华对真实的历史事件进行艺术加工。《史记》也由此成为一部折射着作者深邃史观,超人胆识与杰出才华的著作。

首先,虚构性全知视角体现在对怪异事件的记载上。自华夏文明产生以来,就有巫史同源一说。“究天人之际”是自颛顼时代民神分离,重、黎掌司天地以沟通民神以来史官的天职。司马迁对“绝地天通”这一使命具有强烈的自觉意识,可视为对其世代祖职的传承和对史官职责的担当。虚构奇异事件的记叙一方面增加了行文内容的传奇性,“实为后世小说滥觞”(2),另一方面,作者的虚构常含有一些有意为之的逻辑破绽,暗示着其价值取向。如刘媪交龙一段,从“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写出刘邦之父目睹其子诞生的奇异过程,而后文却透露出刘邦之父对刘季并不重视,有违常理;又记载到高祖为亭长时,一位老父对吕后说:“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而后文又写到:“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3)委婉地说明这一位老父在历史上或并不存在。可知,司马迁通过文中前后逻辑矛盾含蓄地表达志怪的虚构性,间接流露出作者对刘邦“天子之气”的质疑,看似脱离了现实,实则正是用脱离现实所造成的矛盾表达鲜明的价值取向,具有反讽效果。因此,虚拟的怪异事件同时包含了传奇化和反讽化的文学价值。

其二是无人作证的密室之语和人物内心活动。《史记》中有大量无人见证的密室之语,显然是作者在还原历史情境时的虚构,如李斯厕鼠之叹、项羽垓下之围;又有一些心理描写,主要靠人物的自我独白来揭示。此类全知视角是作者“笔补造化”“代为传神”的写法,钱锺书先生对此予以肯定:“上古既无录音之具,又乏速记之方,驷不及舌,而何其口角亲切,如聆磬欤?或如密勿之谈,或乃心口之语,属垣烛隐,何所据依?”因此,“史家追叙真人真事,每需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乎入情入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同。”(4)司马迁在创作史传时,并不全然以旁观者的身份纪录客观事实,而是体察人物的内心,运用合理想象,给历史事件以温度,予人物形象以血肉。例如《高祖本纪》中记载:“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压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班固在《汉书》中将“即自疑”三字心理活动删去,遭到清人赵翼的批评:“高祖以匹夫而以天子自疑,正见其志气不凡也。《汉书》删此三字,便觉无意。”(5)通过虚构型全知视角,作者不仅能够身临密境,还能洞察内心,将不存在或在一般史传中本属于略去之笔的情节保留,丰富了人物内心活动,从而大大增加了史传的文学价值。

其三是场景叙事中的人物神情与细节描写。与一般史传中作者仅对历史事实的梗概加以梳理不同,《史记》在记叙事件时穿插了大量人物描写,使得人物须发毕现,跃然纸上。在已知的宏大历史背景下刻画历史细节,需要运用想象、夸张和虚构等手法,形象性强。如在《鸿门宴》中描写到:“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珏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6)此外,“荆轲刺秦王”以及项羽垓下之围等情节中对人物语言、动作、神态进行精心的刻画,增强了可读性和趣味性,但相应不可避免地弱化了历史感。因此,徐朔方在对比《史记》与《汉书》在叙事上文体的侧重时这样总结:“作为文学,《汉书》比《史记》逊色;作为史学,《汉书》比《史记》有所发展。”(7)

三、小结

综上,全知视角在非虚构的情境下,完成了对历史事件前因后果的描述和对历史人物在通达视野下的褒贬评价,赋予《史记》以史传的标志和特征;而全知视角中的隐秘情节、怪异事件、对人物心理的描写刻画等虚构技巧则暗含着作者的价值判断,也增加了史著的文学性和趣味性。然而,“所谓全知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一是任何‘全知视角都不可能包罗万象,二是在某种文体中具有合理性的全知视角,在另一文体中其合理性就有可能受到质疑。”(8)《史记》成为一部流传千年的文史经典的魅力恰好在于司马迁将全知视角在两种文体中的运用达到了平衡,既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史实,以全知者身份还原或重新安排历史出场顺序,又对笼统的历史脉络下的微观成分加以合理的艺术加工,充分发挥了两种文体的特长优势,使全知视角运用在历史叙事中的合理性最大化,最终奠定了《史记》在文学与史学中的双重成就。

注释:

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M].北京:中华书局,2006:41.

邱炜萲.客云庐小话,阿英编《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0:423.

司马迁.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第八[M].北京:中华书局,2006:71.

钱钟书.管锥编(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64、166.

(清)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一“史汉不同处”条(上册):17.

司马迁.《史记》卷七:项羽本纪第七[M].北京:中华书局,2006:63.

徐朔方.史汉论稿[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36.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6.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錢钟书.管锥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邱炜萲.客云庐小话,阿英编《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M].北京:中华书局,1960.

[4](清)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一[M].董文武注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5]徐朔方.史汉论稿[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

[6]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7]刘宁.《史记》叙事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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