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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望”之间

2018-09-14张丽

北方文学 2018年18期
关键词:陶潜采菊异文

张丽

摘要:“见”作为陶集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异文,历来受到大陆学界和海外汉学家的热切关注。随着《尘几录》的出版,作者田晓菲似乎想要通过文本的流动性为我们建构一个与文学史形象截然相反的“望”中陶渊明。追溯到不同的历史时期,历代文人在“见”“望”解读皆有不同的嗜好。流动的文本解读承载着每位诗人不同人生境遇下的心态,从中塑造着属于自我意志的陶渊明,或得以寄托,或得以慰藉,也早已超出异文本身的意义。

关键词:见;望;流动的解读

伊贲·哈赞《鸽子的颈环》:“你把我的爱情梦幻,转化为反感和憎厌。就好比抄写者常常出错,使一部手抄本全然改观。”在学者田晓菲所著的《尘几录》一书引言中,作者试图向我们展现中国在中古时期文本的流动性,即在印刷术出现之前,中国手抄本时代的文本如何因为后世文人的需求而被重新加以建构与变形的。旨在表明一首诗歌或者一篇文章在流传的过程中,由于抄写者无意的抄写失误,或者是有意赋予作品自我的情感而产生的异文,导致后世人们对于整首诗,甚至整个诗人的形象构造都产生重要的影响。历来在文学史所搭建的大框架中,人们在内心所建构的陶渊明一直是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翩翩隐士形象。他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豪情;有“实迷途其未远,觉今世而昨非”的智慧;更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而如今当“不为五斗米折腰”受疑,“真隐”与“假隐”之间引发争议,“悠然见南山”异文高频出现的情境下,固有的陶渊明形象又该何去何从。作为陶渊明诗集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异文,“见”“望”之间的陶渊明又是如何被历代文人解读且从无形之中所建构属于自己的“陶渊明”呢?

陶渊明《饮酒》诗其五最早辑录于萧统《文选》中:“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在此“悠然见南山”作“望”。曾集本作为传世善本,保存陶诗异文最多,仅在陶渊明的126首诗中,标出异文591处,还不包括“又作”。曾集本有异文注云:“一作望”。

唐代陶渊明及其诗文日益走入广大文人的视野之中。白居易在《官舍小亭闲望》一诗有句云:“数峰太白雪,一卷陶潜诗”可以看出白居易对陶诗的熟读与喜爱。《白氏长庆集》卷五载《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序云:“因咏陶渊明诗,适与意合,遂效其体。”在序中,诗人毫无顾虑的表达了自己效陶潜体之缘由“适与意合”。组诗中,多次出现“酒”的意象以及与“酒”相关的字词,“不以酒自娱,块然与谁语”、“朝饮一杯酒”、“酝酒本无期”、“酩酊无所知”、“朝亦独醉歌,暮亦独醉睡”、“床头残酒榼”、“举酌自殷勤”、“家酝饮已尽”、“湛湛樽中酒”、“举杯还独饮”、“且以酒为娱”与“日醉手中觞”等等,“自娱、独醉、独饮”言诗人满怀愤懑难遇知音之孤寂;“残酒”之“残”则饱含诗人对于现实苦难的惆怅与无奈之情。正因为诗人自身有对于“望”的需求,且在当下无所寄托,因此诗人将这一腔愁绪诉于《效陶潜体诗》之中,寻求慰藉。在白居易的眼中,《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之“望”也正契合此刻的心境。面对苦难的现实,有所期盼又同时徘徊迷惘,诗人仿佛也看到自己仰慕的陶潜在隐逸之间有所希冀的“望”。

韦应物同样是陶渊明及其诗文的狂热爱好者及其崇尚者。《一卜苏州集》卷上载有《与友生野饮效陶体》、《效陶彭泽》等作品。《复斋漫录》所引《答长安承裴税》一诗,全篇并不是效仿陶诗之作,但“采菊露未啼,举头见秋山”之句,现在有学者认为此句是从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演化而来,“举头见秋山”是“悠然望南山”意境之再创造,源于陶,而高于陶;也有學者以为皆是对“悠然见南山”的沿用。而结合诗人自身阅历,他一生中大约有三十年处于仕途,在任职期间,勤于吏职,简政爱民,而韦氏家族自汉至唐,人才辈出。不但贵宦辈出,文学方面亦人才迭见。因此,从诗人自身的人生阅历来看,“见”更具有一种随意性与无功利性。

及至宋朝,苏轼用和陶诗之韵这种独创的形式效作其诗。“吾前后和诗凡一百有九,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足以见其对陶渊明的赞赏与喜爱。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然妄以意改,此最可疾。”其中俗本皆作“望南山”似乎暗示以前有一种普遍的解读为“望”。带有被动性的介词“见”与主动的“望”之间,“见”才符合隐士的形象,苏轼选择了“见”的偏好被世人广泛接受。“见”的话语又是如何被建构的呢?《孟子·万章章句下》言:“知人论世”。晚年的苏轼历经仕途的更迭,内心充满了仕与隐的激烈矛盾,自扬州任始,作有和陶诗134首。和陶诗中多次写到“我欲作九原,独与渊明归”、“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等,“归”则传达出其隐逸之心。在苏轼眼中,陶渊明是返璞归真的隐士,是自己仕与隐矛盾心理的寄托。因此,他不允许带有功利性的“望”出现在自我意志所建构的陶渊明形象之中,无心之“见”才是理想中的陶渊明。由于特定的人生境遇之下所营造的阅读心境,苏轼偏爱于“悠然见南山”。

晁补之在其《题陶渊明诗后》言:“东坡云:陶渊明意不在诗,诗以寄其意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既采菊又望山,无余蕴矣,非渊明意也。值得引人深思的是“非渊明意也”。《庄子·秋水》篇:“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之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至此,非渊明,又安知渊明之意为“望”也。

后世对苏轼“望”不如“见”的解读,也存在着部分质疑。《义门读书记》载:“陶渊明《杂诗》‘悠然望南山,‘望一作‘见,就一句而言,‘望字诚不若‘见字为近自然;然山气、飞鸟皆望中所有,非复偶然见此也。‘悠然二字从上心远来,东坡之论不必附会。”从整首诗的意境“山气、飞鸟皆望中所有”出发,认为“见”不及“望”。

在历代文人对于“见”“望”的解读中,不仅联想起蒋捷《虞美人》一词。清晰地向世人展现了在人生不同阶段听雨的心境。南宋灭亡之后,诗人身怀家国之痛,隐居不仕。从少年红烛盏盏;中年断雁哀鸣;到晚年历经沧桑后的释然。“雨”依旧是“雨”,只是随着人生阅历的深入,听雨者心境不同。而所谓“见”“望”也是随着诗人所处的心态境遇的不同转变的。

直至今日,“见”“望”依旧出现在大陆学界及海外汉学家探讨中。在流动的文本之中,对于“悠然见南山”的解读,虽后世读者之间有所抵牾,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一异文却在客观上见证了读者所理解的内涵,使我们得以进一步反观读者的心境。在流动性的解读中,历代文人都自我解读的陶渊明。我们无从可知是误解还是正解,“见”“望”之间所承载的是每位诗人不同时代背景下的阅读心境,他们从中或得以寄托,或得以慰藉,同样又使得每种解读都看起来符合作品的“原文”,也早已超出了对异文本身的探讨与追求。

参考文献:

[1]苏轼.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萧统,选.昭明文选[M].李善,注.北京:京华出版社,2000.

[3]韦应物.韦应物诗集系年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2002.

[4]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一.四部丛刊初编集部[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年代:不详.

[5]田晓菲.尘几录:陶潜与手抄本文化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袁行霈,撰.陶渊明集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7]王孟白.关于陶集校勘问题——逯钦立《陶渊明集》校注质疑之一[J].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1983-03-02.

[8]汤佩赟.从“望南山”到“见南山”——文学接受视域下的陶渊明《饮酒(其五)》传播[J].美与时代(下),2017-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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