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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辑错的风景

2018-09-04刘鹏艳

雪莲 2018年7期
关键词:幼儿园

刘鹏艳

窗外的白鸽及其他

从我居住的地方,可以俯瞰半个城,由远及近地,会将目光锁定在正下方四十五度角的一栋旧房顶上。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距离日新月异的都市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但就是这么奇怪,在城市的心脏部位,往往藏匿着这样陈旧的褶皱,并不与高速发展的城市同步,而是被遗忘了似的,在业已陈旧的时光里安之若素。它藏在破败的小巷里,周围堆放着垃圾和其他一些无用之物。有时会有人走过,但大多不会停留,他们不过是为了抄近路,从这里更快捷地到达盛满新鲜欲望的城市中心。我不确定那里是否还有人居住,从变形的门窗里,框出荒凉、萧寂和颓败,到处是破破烂烂的悬挂和堆置。我也从未看到有人从那栋楼里走出来,很难想象一栋危房里的生活场景。但是,那里分明是有活物的。

每天的早晨或者黄昏,我站在窗前眺望远方,会见到城市西南面的天空上盘旋着一群白鸽。如果打开玻璃窗,会听到清亮的鸽哨,在初生的新鲜阳光或者西天一抹红霞的背景里,哨音似乎也充满了瑰丽的色彩。不过看久了,会发现鸽子们的飞行很单调,总是围着某个圆心,作一种画地为牢的机械运动。看起来是翱翔,其实是放风。像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宠物狗一样,遛过一段时间的弯儿以后,它们会一个接一个飞落在房顶上——那栋危房一样的旧楼的顶部。那里显然是它们的家,存储着食物和水,以及一个提供食物和水的主人。这种意象很奇怪,那个看不见的主人,好像真的是被这群鸽子存储起来的——鸽棚是楼顶上随意搭建的一个四方盒子似的石棉瓦盖顶的容器。我从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是他的鸽子在我搬过来居住的数年里头都拥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它们在他头顶几十米的范围内做出翱翔的姿态,代替他渴望和挣扎,使我这个无聊的旁观者每天都能看到免费的表演。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无端地猜测他并不太老,或许是个失意的中年男人,微微谢顶,在人前有谦卑的笑容,可也有自己的脾气,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头。他和他的妻子闹翻了,因此成了孤家寡人。连孩子也不愿意接近他,因为在这座每天都被新的冲动填充的城市里,没有欲望的他代表着落后和羞耻。他只剩下这栋危楼里的一套两居室的老房子了,还是他父母留下的。他守着这两间房,像是守着一个粘稠的回忆,一段凝固的岁月。他不曾和这座城市一起成长,或许并不是成长,他只是在它膨胀发酵时退缩到一道陈旧的褶皱里,年复一年地,和一些无用之物相守,最后,成了这座城市的垃圾。

鸽子又飞起来了,从我这个距离来看,它们盘旋的高度和幅度都很可笑。我身处的这栋现代化的四十七层高楼,以及像我身处的高楼一样宏伟的现代化建筑,从四面包围了那幢孤独而绝望的五层小楼。如果说小楼上的鸽棚是起点的话,那群可爱的鸽子用尽全力也飞不过我的窗台。并且因为四面都是屏障,它们的天空永远只有巴掌大小。对于飞翔的生命来说,这简直是一出悲剧。然而它们仍然每天坚持飞翔。

这算是西西弗斯神话吗?站在窗台前的我,有一种悲悯,亦有一种钦羡。

我们所谓的追求和自由,是不是也只有这么不起眼的高度,巴掌大的空间?而当我们明白之后,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追求,无惧寒暑,不论晨昏?

一捧小思絮的星际旅行

如今在每一座城里,似乎都有国际大酒店了。同行的人戏说,若再过几年,星际酒店也是有的。这可不是笑话,自从爱上科幻小说,对于一切基于现实的幻想都抱有敬畏,有朝一日,我们极有可能死得其所。一个人去电影院看《异星觉醒》或者《全球风暴》,一个人在僻静处读《永生医院》或者《后生命》,心里只觉万物叵测,我们能够掌握的,实在微乎其微。尤其是在这样一座陌生的小城里,抬头就可见酒店对面岩石裸露的苍茫山色。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想我恐怕要贴上“不仁”而“少智”的标签。年轻时无知无畏,遇到高山大河还不觉怎样,现在只有远观的兴致,无论如何亲近不得。也许心里有惊怖,也许生命里有伤痕,唯愿的岁月静好都藏在时间的褶皱里,抹平了,竟然都是虫洞。犹如满街热闹张贴的标语,不过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意淫。马路对面的水果店一直循环播放着“免费试吃,免费品尝”的“好消息”,有打出“特价”的“泰国龙眼”,还有“十块钱三个”的“越南火龙果”,高级进口水果的金字招牌在这个内陆小县城十一月的上午显得滑稽而别扭。阳光是很好的,从一条河道上游的大坝倾泻下来,落到我所在的某国际大酒店的窗前,使这个充满瞌睡的上午闪烁着迷离的光泽。站在窗前,甚至可以看到蜿蜒而来的河水,在身前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不过深秋的河滩有些像疤瘌头的中年男人,瘦了的水从他的发际流过,露出捉襟见肘的破绽。滩涂上黄黄绿绿的,是无人问津的荒草和石砾。一定有很多年了,他被世代生长在这里的三十万人口视而不见,却在某个十一月的早晨,由一个无聊的异乡女人掘出了经脉里荒诞的悲怆。那是历史埋下的血肉对于山河的滋养,近百年了,流过的血铭记在史册上的名字叫“革命”。

人类的思考让上帝发笑,但我还是愿意在陽光下捧读一本书。那是人类思考的果实,使上帝见笑的礼物,如果上帝之眼肯在这个十一月的上午睁开,玩世的眼光投落在某个偏安一隅的房间,会发现那本淡黄色封面的《第九个寡妇》。故事当然需要比真相本身更精彩,无论怎样的结局,讲故事的人在严密的逻辑里完成了真相。虚构从此成为真相的一个历史副本,无论好歹,它坦然存世,与思想化的文字同样长久。对于历史的追述让人类调动起集体潜意识里的怀疑和恐惧,在无数个蒙昧的漫漫长夜,他们就是这样摸索着、挣扎着,自我保护的同时自我伤害,构建起自以为坚固的掩体,以对抗宇宙洪荒。可想而之,这样蛋壳一样一触即破的工事多么脆弱,但即使是这样的不堪一击,也值得他们毕生致力、世代研究,正因为抱有幻想,才使人类成为这颗蔚蓝色星球上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在无数颗这样的星球上,必然有无数如此执着幻想的物种,将来合纵连横挑战上帝权威的,也必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当然,也极有可能,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握手时,就已经相互毁灭,像人类的各个种族部落最初占领地球时那种狂妄无知的厮杀游戏。黑暗丛林法则,也许正是上帝使用他黑洞一样的大智慧做出的程序设定,再多的小Bug,也经不住系统强大的自我修复。

旅途中是容易疲劳的,我常怀疑自己踩在云端里,总得依靠行李箱里的薰衣草精油入眠,而白日里则时感恍惚。一切偏离日常轨道的行程都使人无法脚踏实地,旅途中的那些小念头也因为层出不穷的意外更加吊诡而不切实际,它们像絮状的云朵,飘过异乡的土地,并且因为远离亲人的抚触,间或跳跃着忧伤的音符。

那时的宁馨儿和他们的守护神

由两起虐童事件引发的网络大讨论持续发酵,让我们想起“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心”的鲁迅那刻薄而犀利的先见之明——“蓓蕾”与“黑手”的组合画面太过虐心,不仅摧毁了人们对幼教事业的美好印象,更是挑战了人类的道德底线。我想,这三十年,是幼儿教育发展的三十年,也是幼儿教育商业化、功利化和腐败化的三十年。不想谈制度的漏洞,也不想谈人性的黑洞,这些都可以在網络上搜到,如此锦上添花的口水不免廉价且无谓。这个夜晚只想静静地想想过去,那个纯氧年代的幼儿园。

那时我们大约四五岁吧,顶着童花头或者羊角小辫,在没有雾霾的冬天享受纯粹的寒冷,外面天寒地冻的,屋里则有温吞吞的炉火,上面坐着一个咕嘟嘟的小水壶。那是在教室的角落里,长长的白铁皮管呈大写的L型在玻璃窗上剜出一个圆圆的碗口大小的洞,就从那里把乌黑的烟尘排出去了,我们竟没有丁点儿感觉到空气里有不属于纯氧的分子。两位年轻的老师脸蛋儿红扑扑的,刚从学校毕业的她们和我们一样,简直对一切都还抱有纯白色的幻想。张姓的老阿姨略经过些世事,高而瘦的身躯像沥干了水分的枯树枝,然而我们的笑脸总是很容易就打开她面部的褶皱。这二十几个小孩子和她的孙子一般大,她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血缘,因而这份工作很有意义。就是这样,三十多年前的幼儿园就是这样又简陋,又温暖。

幼儿园设在一所小学里,如果没有意外,三两年后我们就将从这里启航,开始知识海洋的游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是不必受到智力上的考量的,日间的功课也不过是唱唱儿歌,做做游戏。父母亲不需要特别花费时间帮助我们做各种手工作业,我们只要完成一个小孩子能力所及的擦鼻涕或者涂鸦的任务就可以了。每天,小朋友的衣襟前会用曲别针别上一条干净的手绢,碎花的,或者彩色格子的,大多由他们母亲的喜好来决定。有时大班的小朋友也会有自己的审美,他们参与到母亲的选择里来,给“随遇而安”的幼儿园生活增添一点独立的精神。虽然还没有能力完全自理,但说到底这些预备役的小学生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了,他们唱歌或者跳舞,并不像若干年后的小孩子那样,完全是表演的色彩,而是真正表达自己身体的想法。

母亲们和老师的关系自然是融洽的,但绝不会像旧官僚那样“三节两寿”地请客送礼,最会拉关系的母亲也不过是在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跑去帮老师摆摆桌椅板凳,在教室里挂上五颜六色的拉花彩条。除此之外,山高水长的,谁也没想过,如果没有全天候的监控系统,如何确保孩子的健康和安全。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即使是最调皮的小家伙。在家里,父母亲为了一个“他”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换到这间二十多个捣蛋鬼集体发功的教室里,老师们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耐力呀!就凭这一点,父母亲们愿意无条件地相信老师,放心地把孩子托付给老师,而老师们也对得起他们的托付,把孩子们真正当成即将在园丁的培育下娇艳绽放的花朵,而不是可以随便扎一针、踢一脚的猫儿狗儿。

教室里那一排排淡蓝色的木质小桌和小椅,显出呆萌的拙意来,比起如今幼教机构里随处可见的色彩鲜艳的塑料桌椅,它们散发的遥远气息令人怀旧与满足。如果仔细观察,会看到并不光滑的桌面上布满随意生长的裂纹和笔迹,尽管老师们每天都擦桌子,但爱干净的小姑娘们还是会穿后面开襟的罩衫,这样就不会把花袄弄脏;套袖也是必须的,任何一个冬天都需要这样周到的照顾,母亲们自己也会把套袖变成时尚的窗口,各种花布竞相争艳。父亲们通常踩着脚踏车而来,不必为泊车问题大费周折,骗腿的动作敏捷而潇洒。孩子们则骑坐在横梁上,像骄傲的王子或公主一般左顾右盼。后面的座位当然是留给母亲的,这样的一家三口是幸福的标配。很多个日子就这样溜走了,像小船儿划过水面。

时间来到2018年,物质极大丰富的二胎时代,爸比们要考虑把座驾换得更宽敞一些,但无数个爸比的豪华座驾在幼儿园门口打架,妈咪们较量着车款车型的同时还要攀比大宝的成绩,以至于二宝开始过早地担心自己的前途,要不要现在就去试听英语和奥数。总之一切都欣欣向荣而心烦意乱,你想回去看一看那个简单的、只是一个幼儿园的幼儿园,抱歉,已经没有返程票。

我们的力量都用在建设高门槛的“起跑线”上了,每个孩子都在父母的拖拽下拼命向前奔跑。不必等到六岁发蒙,父母对幼儿园的选择已经一心想分出高低贵贱。然而正是在那样高门槛、国际范儿、贵族式的幼儿园里,竟存在着令人发指的对幼儿犯罪的黑幕。父母们简直欲哭无泪了。

这些精明透顶的成年人,其实无力再做天使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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