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

丈夫婚外有家，妻子忍而不发

2016年年末，广西柳州市柳北法院刑事审判庭的俞法官，接手了一起妻子状告丈夫重婚的自诉案件。

俞法官认真阅览了案卷，对案情有了基本了解：起诉丈夫重婚的女子韦玉萍，要告她丈夫覃联强，还有她丈夫的另一个“妻子”邵丽洁。根据起诉书上的陈述，韦玉萍和覃聯强是原配夫妻，两人在上世纪80年代末登记结婚，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一家4口本该其乐融融，后来覃联强却感情出轨，家外有家。小儿子7岁那年，覃联强在朋友聚会上认识了邵丽洁。当时邵丽洁刚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陷在痛苦里不能自拔。她可怜的样子，激起了覃联强的保护欲。于是，覃联强扮演起了护花使者的角色，邵丽洁有什么需要，他总是随叫随到。一段时间后，覃联强和邵丽洁慢慢从朋友发展成了恋人，再后来开始同居，还生了个女儿，取名覃柳梅……

从起诉书中的内容和韦玉萍提供的证据来看，覃联强重婚可能确有其事，但细看案卷后，俞法官有了疑问：重婚这事儿已有一些年头了，韦玉萍怎么现在才起诉丈夫并要求民事赔偿呢？韦玉萍真是粗心大意，还是另有隐情？带着疑惑，俞法官拨通了韦玉萍的电话。

韦玉萍听到是俞法官打来的电话，就跟俞法官诉起苦来。她罗列并痛斥丈夫的种种不是，俞法官耐心倾听、劝解，才使韦玉萍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韦玉萍犹豫了一下，向俞法官坦露了心声：“其实，我早就晓得他和那个女的在一起，也知道他们生了小孩。我来法院告他，是被他逼的！”韦玉萍的言语没有之前那般激烈，但俞法官还是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哀怨与不甘。

原来，韦玉萍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可她年轻时跟着覃联强从农村进城务工，这些年基本上都是靠丈夫赚钱养家，若离开覃联强，她一个人怎么生活，又如何抚养孩子？而且，2008年村里征地，他们夫妻分到了两栋3层小楼，价值不菲。当时是覃联强办的手续，两栋房产也都登记在他的名下。如果一旦离婚，她说不定会人财两空……就这样，韦玉萍一忍再忍，也盼望覃联强有朝一日能够迷途知返，重新回归家庭。

韦玉萍果然早就知道了丈夫重婚的事实，而她接下来说的情况，让俞法官大感意外了：韦玉萍与丈夫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竟然是被一次打麻将时与麻友闲聊打破的。

那是2016年国庆长假期间，韦玉萍跟几个好姐妹聚在一起打麻将，闲聊时，话题扯到了婚外情上。麻友说，别看有的男人平日里人模人样，居然背着老婆把房子留给了和小三生的孩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段不知真伪的八卦，犹如晨钟暮鼓敲打着韦玉萍的心房，戳在她的痛处——覃联强不就是在外养小三吗？至于房子是否留给他和小三生的孩子，就不知道了。想到这里，韦玉萍找了个理由便悻悻离开。

回到家后，韦玉萍依旧无法平静。她想，既然感情没了，人走就走吧，可房子不能旁落他人手里，那可是夫妻的共同财产呀……

担心房产旁落，状告丈夫重婚罪

老家的两栋小楼一直在出租，韦玉萍和覃联强各收一栋楼的租金，但房产证上只登记了覃联强的姓名。“他会不会也像伏阿姨说的那个男人一样，瞒着我把房子留给和小三所生的女儿？” 惴惴不安的韦玉萍，第二天找到覃联强，要求把那两栋房子过户给她，或分别过户到两个儿子名下。面对韦玉萍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覃联强有些诧异，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所以一口拒绝。这次双方不欢而散之后，韦玉萍又找过覃联强几次，可覃联强说什么也不同意，这可急坏了韦玉萍。

就在韦玉萍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好友提醒她：“覃联强不是和那个叫邵丽洁的女人住在一起嘛，房子买了，女儿也生了。你去告他重婚，肯定能拿回房子。”一语点醒梦中人，韦玉萍以丈夫涉嫌重婚罪，将覃联强告到了柳北区人民法院。

韦玉萍在电话里跟俞法官表示，自己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丈夫把两套房子留给他们的两个儿子，也让自己有个依靠，并非真想要覃联强坐牢。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为了自己和孩子以后的生活，她也不希望看到彼此反目成仇、相互怨恨的结局。

听到这里，俞法官估计韦玉萍还不清楚打这场官司究竟意味着什么：一旦重婚罪成立，覃联强将被判刑，接受法律制裁。在此之后，韦玉萍需另行起诉离婚，才能达到分割财产的目的。到那时，覃联强说不定已经开始服刑，离婚也好，分房子也罢，也许会更难。

俞法官的解释让韦玉萍有些意外。她原本只想快点解决财产问题，没料到竟然如此大费周折……

和韦玉萍通了电话后，俞法官决定尽快找被告人覃联强和邵丽洁谈谈。一来看看另一方讲的事实怎样，二来也了解一下覃联强和邵丽洁的态度。

过了两天，俞法官把覃联强和邵丽洁传到了法院。刚见到俞法官时，覃联强还对自己被“请”到法院来很不乐意，反复跟俞法官说，自己早就跟韦玉萍分开了，但至今也没有跟邵丽洁登记，找我们来这干嘛？俞法官看到覃联强一脸不满，便把刑法条文摆在他们面前，耐心跟他们讲解法律规定。此时，覃联强才蔫了下来，感到自己“摊上大事了”，只好如实陈述，早在2001年，他就结识了邵丽洁并走到一起，2003年还生了个女儿……

“邵丽洁什么时候知道你没有离婚的？”俞法官突然向覃联强提问。

“她……韦玉萍起诉后才知道的。”覃联强想撇清邵丽洁的责任，但他回答时眼神中的慌乱，还是被俞法官敏锐地捕捉到了。“覃联强，你要实事求是地讲问题！”俞法官加重语气，严肃地看着两人。覃联强心中开始打鼓，低头不语。而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邵丽洁，忽然开始抽泣起来。她不仅是害怕，更觉得自己很委屈。

其实，在这场情感纠葛中，纠结的不仅仅是韦玉萍，邵丽洁也是一样。原来，邵丽洁和前夫就是因为第三者插足而分道扬镳的，这样的伤害让邵丽洁非常怨恨第三者，所以她并不想当别人丈夫的情人。和覃联强同居生下女儿后，她曾经屡次提出结婚，但覃联强总是找理由推脱。直到韦玉萍找上门，她才得知迟迟不愿和自己登记的覃联强竟然并非自由身，而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当时，邵丽洁犹如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扮演了曾经最痛恨的角色。为此，她和覃联强大吵大闹，一度离开了那个组建不久的家。可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并多次要求覃联强离婚，给自己一个合法的名分。到了2008年，村里在征地，覃联强告诉她，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韦玉萍离婚，自己得到的补偿就会大打折扣。面对经济利益的诱惑和年幼的女儿，邵丽洁只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后来，覃联强给邵丽洁买了一套二手房，女儿也顺利地上了户口。加之韦玉萍又不怎么干涉他们，因此，对于妻子这个名分，邵丽洁也就不再强求了。至于韦玉萍所说的房子之事，邵丽洁说从来没想过要分一杯羹。

看到邵丽洁说了实情，覃联强也不再隐瞒，点头承认重婚的事实。对于韦玉萍要求将两栋房子过户到她或孩子名下，覃联强提出个人看法。他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要将这两栋房子给两个儿子的，这也符合农村地区的传统，自己和邵丽洁根本无意将这两栋房子留给小女儿覃柳梅。他说，等自己百年之后，房子自然归儿子，何必现在办理过户，多花费一笔费用呢？他指责韦玉萍要求办理过户完全是瞎折腾。谈话结束时，覃联强拉着俞法官的手，说了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俞法官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呀，我还以为像我这种情况——分居两年了，前面结的婚就算自动失效了呢！”

送走覃联强和邵丽洁，俞法官对这起自诉案件已经有了大概判断。他想，按照《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这类刑事自诉案，法院可以进行调解，自诉人在宣判前，可以同被告人自行和解或者撤回自诉。通俗讲，这类案子可以合法“私了”。在掌握双方情况后，俞法官觉得，利用双方在房产处置上的契合点，促成他们和解，是挽救这两个家庭幸福的最好办法。

法官主持“私了”，分割财产合理息纷争

由于房产分配涉及到韦玉萍和覃联强两个儿子的利益，俞法官又联系了他们，约了时间，把一家子人全部叫到法院进行调解。

在俞法官协调下，调解开始很顺利。韦玉萍和覃联强都明确表态，同意将夫妻共有、现登记在覃联强名下的两处房产，分别留给儿子覃庆生、覃祝生。眼看案子就要和解，韦玉萍又向覃联强发起难来，她提出既然房子已经不在覃联强名下，他就不该再收房子的租金。

原来，韦玉萍和覃联强夫妻共有的两栋3层小楼，地段不同，面积不同，现在两个儿子各在一栋楼居住，只占用了一层，剩余的两层楼用于出租，韦玉萍和覃联强各收取一栋楼的租金。覃联强听到韦玉萍不让他收取租金，顿时激动起来，他不顾自己重婚理亏，当即和韦玉萍吵起来。覃联强觉得，按韦玉萍的想法，是把他最后养老保障也剥夺了，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调解工作一下子陷入僵局。鉴于韦玉萍和覃联强的情绪都很激动，俞法官决定，暂停调解，让他们回家后冷静考虑。

送走韦玉萍、覃联强和邵丽洁，俞法官把覃庆生、覃祝生两兄弟留下。在之前接触和调解中，俞法官发现，这对兄弟跟父母的关系都不错，如果兄弟俩能从中劝解，说不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俞法官耐心向兄弟俩解释相关法律法规，跟他们分析如果案子调解不成，韦玉萍不撤诉，根据覃联强和邵丽洁认可的重婚事实，覃联强将面临牢狱之灾，随之而来的还有起诉分割房产，一家人的生活将会受到很大影响。双方如果能拿出一套彼此接受的方案，促成案子和解，那是一家人最好的选择。

听了俞法官的分析，兄弟俩表示愿意做父母的工作，争取达成和解。兄弟俩的表态，让俞法官更加坚定了调解的信心。当时，2017年春节将近，为让双方当事人冷静思考，俞法官没有及时结案。

春节过后，韦玉萍给俞法官带来了好消息。原来，在儿子的劝解下，她同意和覃联强各收取一栋房子租金。但她同时又提出了新条件：覃联强收租的那栋房子，租金每月多收1200元。她要求两人换过来收租，否则，她心理不平衡。

虽然韦玉萍又提了要求，但调解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大。此后，俞法官向覃联强转达了韦玉萍的要求。覃联强听罢，不同意韦玉萍换过来收房租的主张，俞法官只好让他回家等候通知。

难道就让1200元的分歧成为调解的拦路虎？俞法官不甘心，他再次详细阅卷，注意到邵丽洁有正式工作和稳定收入，覃联强每月少收1200元租金，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影響。再说，覃联强作为婚姻中的过错方，每月比韦玉萍少收房租，也算是给对方的补偿。

2017年4月底，开庭的日子到了。开庭前，俞法官再次将调解不成的后果告知了当事人：“如果达不成和解，我们只有依法判决了，带来的后果你们要想清楚。”覃联强犹豫片刻说：“请再给点时间让我们协商。”

之后，双方再一次坐到了一起。这次，覃联强没过多纠缠，同意了韦玉萍提出的换过来收房租的主张。接着，覃联强、韦玉萍和两个儿子在一起，共同签下了和解协议：房子分别给覃庆生和覃祝生；韦玉萍和覃联强按照此前的约定，换过来各收一栋房子的房租，互不干涉。

一起家庭纠纷案件得到圆满解决。韦玉萍向法院表示，愿意谅解覃联强和邵丽洁，并同时递交了撤诉申请书。法院审查后，同意了她的撤诉申请。

2017年5月上旬，韦玉萍和覃联强办理了离婚手续，正式解除婚姻关系。一度混乱的两个家庭，终于回到了常态。

案件到这里，算是划上了一个圆满句号。有人或许会问，将类似刑事案件“私了”，是否会影响法律的严肃性和权威性？答案是否定的。只有情节轻微、社会危害性很小的刑事自诉案件，才能被“私了”。这种“私了”是法律允许的，必须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进行。而且“私了”的目的是更好地化解矛盾，快速地解决纠纷，保障被害人的利益。对于韦玉萍而言，“私了”的结果，就比先把覃联强定罪判刑，再大费周折打离婚官司、分割财产要好一些。

（文中除法官外，其他人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