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佳锟

忙的时候，她一个人一天要主持6场告别仪式

2017年12月的北京，清晨6点半，体感温度只有零下5摄氏度。还要再过一个小时，天才会大亮。

在大兴区殡仪馆做了10年的殡葬礼仪师，卫艳茹早已习惯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赶着不堵车，6点10分左右到达单位。然后换上工作服，戴上工牌，准备迎接一天中的“早高峰”。

不到8点，从接待家属、核对逝者基本信息、安排家属站位、将悼词组织成文，紧接着主持告别仪式……卫艳茹连着完成了3场。这还不是最多的，忙的时候，她一个人一天要主持6场告别仪式。

“有些家属讲究遗体不能见光，所以都赶着天不亮就来。我们也只能根据家属的要求来安排。”卫艳茹说，自己主持的告别仪式，根据家属及来宾的人数、悼词多少等，有短到十几分钟就结束的，最长也有持续一个多小时的。

卫艳茹经常提醒自己，殡葬无小事，“红事儿”可以彩排，“白事儿”的过程无法重来。仪式上不敢出错，出了就是大事故。如果说错一个字，总会觉得对不起逝者和家属。因此，每次主持仪式，她内心的压力都很大。

卫艳茹说，有时连续几场下来，“整个气就耗掉了”，要坐下来缓上半天才能再站起来。压力大的日子，她甚至做梦都还会梦到主持告别仪式的场景。

从2007年工作至今，这份工作的职业性质告诉卫艳茹，工作必须要保持理智，控制好情绪，让仪式顺利进行。但当目击生死离别之时，卫艳茹坦言完全置身事外很难。一次，她主持一个小女孩的告别仪式，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车祸中，小女孩在睡梦中离世。她的父母带来了她最喜欢的裙子和玩具，摆放在告别厅里。因为是颅内伤，表面上看，孩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以往为了让告别厅里的人都听得清，卫艳茹主持的声音需要洪亮，但那天她却说得很轻柔。“我怕会吵到这个漂亮的小生命，怕惊扰到她。”整个仪式，卫艳茹一边流泪，一边为她送别。

卫艳茹说：“那天下班回到家，我赶紧抱起我的闺女，紧紧地抱着，许久没撒手！”

爷爷嘱托：“等我走的时候，后事就交给艳茹来办！”

卫艳茹还记得第一次跟着师傅给遗体化妆。逝者身上都是伤口，内脏多处破裂。卫艳茹就跟其他几个实习生一起打下手，帮忙清洗缝合。“我们从头到尾，动作都很轻。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并不害怕，觉得自己终于学有所用。”

缝合时遇到体液外渗，她就按师傅教的，用保鲜膜缠好，然后再穿衣服。遗体脸上有伤口的，就用花把头围起来，这样看起来人就像躺在鲜花里一样，很安详。

卫艳茹的老家在吉林通化，那是位于长白山天池脚下的城市。高考那年，因为数学成绩不理想，没够上本科线。妈妈建议，一个女孩子要不就去学师范或者英语。“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学个专业，将来好找工作。”卫艳茹觉得，殡葬是个冷门，就业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当她提出自己的想法，父母并不支持。

卫艳茹的爷爷说，帮人家做白事，协调各种事情，是个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孩子报这个，挺好的。你们反对也没用，这是善事。等我走的时候，后事就交给艳茹来办！”

而卫艳茹自己，也认定了这行。从课堂上学习卫生学、心理学、大学语文、社会学……到去医院参观人体标本，再来到殡仪馆实习，跟着师傅操作。一步步接受，一点点摸索。

后来，爷爷去世了。卫艳茹说：“走的前两分钟还跟人抽烟、聊天，然后忽然就说抽不下去，自己要死了。爷爷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卫艳茹一直记得爷爷生前说的，爷爷的葬礼要由我亲手操办。

卫艳茹说：“爷爷特别有威严，懂得很多，读这个专业就是爷爷支持我的。每次过年回家，我都会陪爷爷，给他捏捏肩捶捶腿……”

告别仪式上，卫艳茹代表家人讲述爷爷一生的生活与不易。整个葬礼仪式过程，她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主持的节奏，因为她深知爷爷的嘱托，既是对她的爱，也是对她的信任，她不能给爷爷丢脸。

最终，爷爷的葬礼仪式结束了，卫艳茹终于不需要再克制，尽情地放声大哭起来。

高标准服务逝者，让生者得到慰藉

卫艳茹从不避讳向别人提及自己的职业，但结果往往都是听的人很忌讳。

“问我在哪上班，我说在殡仪馆，他们就会本能地往后退，然后说‘啊，你胆儿够大的啊。”卫艳茹说，她可以理解，人们通常恐惧死亡，忌讳尸体。

卫艳茹说，从事这份工作10年来，她先后考取了殡仪服务员中级、高级、技师职业资格证和殡葬专业考评员证书，参与撰写的论文获得民政部科学技术研究成果证书。工作中，她慢慢理解了别人眼中的“特殊”。除了让逝者走得安详，更多的还是要通过服务，让生者得到慰藉。

“那是我这几年都难以忘却的。”卫艳茹回忆，有一回，她在殡仪馆接待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拄着拐杖，说儿子自杀了，40岁，正当年。老人还说，儿子生前最喜欢花，她希望在告别仪式上加些植物，不想让儿子走得冷清。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前期所有的事情包括告别仪式当天，她都没有失控，条理很清晰。”卫艳茹说，自己虽然每天都目击生死离别，但并没有像别人猜测的那样，会变得麻木。“我们也是人，也会感同身受，更何况是这种白发人送黑發人。”

凭借着经验，卫艳茹开始帮忙策划。按照以往，在告别仪式上，逝者的名字是用电子横幅显示的。但这次，用的是鲜花。“我们看过他生前的照片，很阳光很帅气。所以，遗像没用黑白，而是选了一张很精神的彩照挂上。”

最后告别时，老太太说她尊重儿子的选择，让他放心地走，她会照顾好自己，不用记挂。“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谢谢，还向我鞠躬。我想，这应该就是对我们的认可和尊重。”

有时，卫艳茹也会遇到家属情绪失控，“刚到殡仪馆，一下车就骂我们挣死人钱。”卫艳茹说，刚工作的时候自己听到很委屈，有时会哭，但慢慢地自己也能理解。“有的家里人花了好几十万医疗费，结果人没救回来，换谁心里都不舒服。像这种家属情绪失控的情况，骂两句就骂两句吧。”

2017年6月，卫艳茹因为敬业奉献，入选“北京榜样”。

现在，卫艳茹对自己的工作看得特别开，她还开玩笑说，在殡仪馆上班的，好像都没有得抑郁症的。看得多了，她有时候就会想，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么多。卫艳茹还说，她相信电影《寻梦环游记》里面讲的，人去世了，仍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或是精神，或是血脉。人生短短几十年，得抓紧时间去珍惜。珍惜家人，珍惜健康，珍惜目前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