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野

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宿舍里的小姐妹们会互相参谋去面试时的穿着打扮和妆发造型，互相提问模拟面试，以自己也不敢肯定的语气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这一度成为每晚的保留节目。甚至，我们之间彼此有了些浅浅的试探，关于报名、关于考试、关于职业规划，大家似乎默契地拥有了一段安全距离，触及到太隐私的部分，哪怕共处一室也无法知晓。

互联网巨头招聘在时间上是第一波赶来的，往往在大家猝不及防的时候就已经杀来，而带有行业特色的不确定性和随意性，更是让我们无所适从。直到2017年冬季已经过半，我的阿里招聘系统仍然停留在“笔试通过，待安排面试”的进度，而同宿舍的Kiki，实习经历比我丰富得多的姑娘，更是连笔试大关都没有闯过。最初求职的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一哄而上，甚至对岗位需求不甚了解，对公司理念不甚认同，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莫名的信心。

阿里和腾讯笔试的两次失败让Kiki难过到怀疑人生，她鼓起勇气去霸面，却被无情地挡了回来。我坐在腾讯初面的考场上，与另外7个985硕士唇枪舌战。刀光剑影，砍人无形，考官面无表情地看着计时器，手中的笔随意在纸上游走，行使着对我们的生杀大权。最终我铩羽而归，安慰Kiki“就算过了笔试，面试也会被刷”。

黑板上排列组合你舍得解开吗

众所周知的“毕业季=分手季”，听来绝不是个笑话。秋招提供给一个人的选择已足够错愕，若是两个人都面临这样的局面，那么只会增加导致分手的因素，而不是相守的理由。

我也许比较幸运，男友比我早毕业一年，已经在一座三线的沿海城市工作。他无数次提起让我去找他，甚至立即借钱买房，画出宏伟的蓝图。

我也许比较不幸，专业所限，那个不发达的沿海小城里，我毫无用武之地。

于是，秋招时节我面临的是更大的纠结和无尽的争吵，他反问我“如果你去了别的城市，你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终究是感性的，多年感情不愿放弃，尽管我对我爱的事业深深不舍，爱情就是我的义无反顾。

我开始频繁地从北京跑向小城，地产公司、银行、事业单位……我一次又一次努力着，短时间内恶补着从未接触过的行业知识，了解用人单位。在寒风中挤最早一班地铁去郊区考试，又常常下了卧铺，在火车站的卫生间里整理妆容，再奔向面试现场。无领导小组、半结构化、群体结构化……每一场比拼都是累心的较量。我在陌生的城市里焦急地等待面试结果，在几十块一晚的青年旅社中苦熬，准备着一轮又一轮的考验。南方的深秋很冷，阴雨阵阵，毫无生气，我开始想念北京金黄的落叶季节，天高云淡的晴朗，月明星稀的安逸。

两个多月的奔忙，花光了我将近半年的生活费，我常常猛然在飞机或火车上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暑假时期新买的鞋子，也因为长期奔走不堪重负而坏掉。那一天傍晚我穿着坏鞋子走在南京街头，突然就坐在马路边上嚎啕大哭起来。

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拿到了offer。三家银行、一家事业单位。之前和男友的争执，也仿佛销声匿迹。Kiki选择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已经开始实习。我决定去事业单位，去打理简单的公众号，在小城市里轻松有地位，然而薪资，只有Kiki的一半。

那天晚上男友很高兴，似乎我们的人生已经尘埃落定，一切都在按照他最好的想法前行着，可我在宿舍里，和舍友橘橘闷头喝下了十几罐啤酒。橘橘一心想去南京，她是为了另一半能够放弃一切的人，但成功签约江苏卫视之后，却阴差阳错地被分到了北京分部。我的表情是笑着的，我说我很满意这家单位，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传统的好女人，能相夫教子，一世长安。

眼泪跟着酒流进心里了，我能骗过所有人，可我骗不了自己的心。还是不甘，还是不甘，哪怕那家事业单位在当地握有实权，哪怕领导和同事都相当善意，在体检合格过后说本着对我的信任，免收保证金。一切走到这里，都像是有了最好的结局。但是人，还是不能低估梦想的力量。

北京已经入冬了，呼啸的北风吹透了这个古老而崭新的城市。随着2017年最后一个月到来的，是各家央媒的校招公告。这无疑是行业内和专业内的沸腾，所有的本专业学子纷纷冲上前去，他们当中有已经签约工作的，有推掉其他机会的，还有蛰伏许久只待此时的。毕竟这样的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我们怀揣着的“新闻理想”，只有在这些地方，才不会被嘲笑。

我们整个班几乎都报名了。

身边的人大多都向往着这样的平台。我们紧张地复习，一遍又一遍刷着笔经、面经，向过往的师哥师姐和同学求教，我曾经上过的专业课，曾经参加的实习，曾经接触的每一项活动，在此刻都有了可以变现的意义。仿佛只有此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职业的意义不在于赚万贯钱、行万里路，而在于它使你成为你自己。我无比地热爱文字、热爱影像、热爱与人沟通，热爱探求这个社会的每一个层面，我只有在采访、在拍摄、在写稿、在报道的时候，才是我自己！无论我多少次对自己说，对工作的要求就是钱多活少离家近，也不能否认，在我血液里奔腾着的表达欲、求知欲和职业使命。

事业单位和他在催促着我，在一遍遍说着这机会的得来不易。我看着央媒不断攀升的报名人数，盘算着自己少得可怜的筹码，盘桓久久却无法抉择。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绝不会把最好的东西同时给你，选择的另一个名字，是放弃。我与那家事业单位签完了三方，达成了初步的协议。三天后，我走进央视的笔试考场，看着千锤百炼的题目思绪万千，奮笔疾书。我在作文里写下了项羽兵败乌江的悔愧交加，写下了太宗玄武门之变的杀伐决断，也写下了林清玄笑看一切的云淡风轻。在考场上，他们仿佛都是我自己。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几个月以来辛苦恣睢的情状涣然而释，我好像一下子就学会了将选择交给时间。那些我从来不能左右的事情，那些我偏要与命运做个较量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大不了。我一直以秋招为幌子表达出的焦虑，实则是我内心尚未成熟的慌张与执念。在每一个当下做最好的选择，是顺应，更是智慧。此战若能成功，何惧推翻从前；若临败阵，退有后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枉我自诩诗性不死，古人的教诲，竟要走这长长的一段路方能领会。

行文至此，手机轻震。央视恭喜我笔试通过，邀我参加面试。这路虽长，总有尽头，我以饱满姿态上前，定能迎来最好的明天。

秋招是个假想敌，看似来势汹汹。但厉兵秣马，兵，可不荒；马，也不乱。

责任编辑：陈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