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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宋代山水游记的哲理化倾向

2018-06-28王丽晨

神州·上旬刊 2018年6期

摘要:宋代的山水游记创作堪称是游记文学创作的高峰,作家在徜徉山水之余,将自然山水所激发出的情思也记录笔下,使得宋代山水游记作品带有较强的哲理化倾向。而就其内容而言,可分为“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性命自得之际的感慨”以及“南宋文士的惆怅失意”三个方面。

关键词:山水游记;宋代散文;哲理化倾向

宋以前的山水游记中,作家对山水自然的思考多体现为“再现山川之美”,运用多种手法细致地摹画自然景色,其目的除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外,更期待能陶冶性情。唐代山水游记的成熟,使描绘自然景物的手法由“再现”而升华到“表现”,通过抒情、寓意和寄托等方式,追求情景交融的诗的意境。这种诗化的创作倾向至宋代,受宋代理学的影响,除在游记中抒情、寄托外,还增加了议论的特色,从而使得山水游记带上了很浓的哲理意味。

一、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

宋代理学盛行,既有程颢、程颐兄弟讲学于前,又有朱熹、陆九渊著述驳诘于后。理学的盛行使得宋代文人评骘古今,议论政事,蔚为风气。在这种风气影响下,“经世致用”成了宋代文人普遍的价值追求。

首先,经世致用体现为对治学求实之路的探索。柳开的《游天平山记》,详于记游而略于绘景,全篇由作者对天平山景致的怀疑写起,经过与惟深和尚在山中五日的游览,生出“不欲去,始知惟深之言不妄”的感慨。这一系列由怀疑到确信,再到流连忘返的心路历程变化,所昭示的不正是对事物认识过程的变化吗?而这种认识变化的关键在于自身的亲自体验,因此,对任何事物的认识都应建立在自己亲身实践的基础之上,而不能仅凭自己的印象而对事物下定论。更直接揭示此理的还有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王安石在这篇游记中,先叙说了“褒禅山”、“华山洞”名称的由来,并指出“华山”二字乃是“花山”的误读,随后写了游洞的经过,然后由游洞的经历而阐发了自己的感悟。一是“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只有志向坚定,拥有百折不挠的进取精神才能到达,从而勉励世人要积极进取,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所阻挠。二是“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王安石由仆碑而发出“学者治学要深思慎取”的感慨。此文虽是游记,但记游与议论结合,叙事与说理结合,以叙事串联起议论的线索,而议论又以叙事为依托,结构巧妙,给人步步深入之感。

其次,经世致用体现为对家国天下的忧虑。宋代文坛由于统治者实行“重文轻武”的政策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山水游记也呈现出繁荣的创作势态,其作家作品的数量远超前代,同时作家们的社会地位也不尽相同,既有落魄文士也有政治地位颇高的政治家,范仲淹与欧阳修即是后者的代表。范仲淹《岳阳楼记》全文围绕着一个“异”字展开,写景色变化奇异而使旅人心生奇异之感,最后的议论也是如此,作者超越眼前的景色而吐露心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声,抒发自己“先之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之乐”的博大胸怀。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是一篇情景俱佳、理趣生动的游记佳作,趣味便在“醉”字。作者醉于酒,醉于滁州山水,更醉于與民同乐的情趣,此番乐趣又寓于写景记游之中。山水之乐仅是身体精神的愉悦,而与民同乐、乐民所乐才是最高层次的乐,也正是文章所要表达的道理。宋人普遍讲求个人道德修养,又加之重道、明理、致用等思想的影响,使得宋人文章多表现出以治国平天下为目标的豪情。

二、“性命自得之际”的感慨

北宋中期围绕变法而形成的新旧党争,不仅冲击着北宋的政坛,也对参与其中的文学家们的命运作了安排。他们在政治漩涡中或升起,或沉没,或荣耀,或放谪,宦海沉浮,品尽人间悲欢离合。而诞生于此时的山水游记作品,虽也写自然景色之美,但在写景之余,又多在阐发“性命自得之际”的感慨。

苏舜钦的《游洞庭山水月禅院记》虽是一篇追忆性质的游记作品,但仍以细腻的笔触写出了自己当日游览的所见所闻,对他触动最大的当属缥缈峰中的水月寺僧人。他在路途中偶遇“数僧宴坐,寂嘿于泉石之间”,与之交谈片刻,忽觉“予生平病?郁塞,至此喝然破散无复余矣”。作者借此以发泄心中郁闷,表达了一种渴望超脱现实的急切心情。苏轼的弟弟苏辙,其仕途之路也是坎坷不平,在受“乌台诗案”牵连谪迁筠州之际,为慰藉同遭贬官的哥哥,两人曾一同恣意山水之间,留下了《武昌九曲亭记》、《黄州快哉亭记》等记游文字。《《黄州快哉亭记》则由“快哉”二字的出处谈起,前半部分写景,后半部分议论。前半部分先写快哉亭所处的位置,从此处看江水滔滔给人一种畅快之感,然后接着写登亭所见的胜景,又可据此凭吊古迹。后半部分以楚王游兰台宫一事,发出“人生境遇各不相同,只有坦然面对各种困境才能获得心灵的解脱”的议论。苏辙此言,也是当时文人失意后,试图在自然山水中寻找寄托,求得精神上的补充和满足的心态的反映。

在宋代的山水游记作品中,最能表现宋人对心地坦然、胸次洒落的人生境界追求的莫过于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以短短八十五个字就清晰地交代了夜游之始、夜游之人,以及夜游之景,结尾为又以“闲人”自嘲,给这闲庭信步的月夜之景又平添了一丝苦涩的滋味。同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的两篇《赤壁赋》,更能体现苏轼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问,而两篇《赤壁赋》虽都以秋江月夜为景,以客为陪衬,但《后赤壁赋》重在记游、状景,《前赤壁赋》则侧重于借景抒怀,因而《前赤壁赋》更值得重视。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客人由眼前江月之景而联想到曾为“一世之雄”而湮灭于历史的曹操,从而发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叹息。苏轼对此则别有看法,他认为“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历史长河滚滚不息地奔流向前,一切事物都将随着时间而化为虚无,即使是此刻的天地景色,也只是茫茫时间洪流中的一颗小沙粒。然而,若从时间静止于此刻的角度来看,这眼前的景色不会随着游人而改变,这景色也将在“我”的记忆中长存,何必去纠结人生是否短暂呢?这种“适意为悦”独特的生命感悟之道,既得益于苏轼个人深厚的知识学养,又与其屡遭失意的仕途生涯有关,也正是这份潇洒与不羁才成就了享誉千古的东坡居士。

三、南宋文士的惆怅失意

与北宋文士宦海沉浮的人生经历相比,南宋文人已无暇顾及自身的命运,而更多的是对朝廷苟且偷安、政治黑暗腐败的无计可施。尤其是南宋末期,一批文人入元不仕,心中常怀亡国遗恨,但又无法对现实做出反抗,只能寄情山水,遁迹自然,在游踪中不时流露出世无知音,世事无常的惆怅失意。

陆游的《入蜀记》是宋代山水游记中一部比较特殊的作品。从作品的样式来看,这是一部日记体游记;从内容上看,这是一部既写自然美又写艺术美的文化型游记。“自然美”指的是描摹大自然的生趣,而“艺术美”则是指陆游在游记中不时佐以诗文名物的考证,从时间维度上造成一种物是人非的微妙的沧桑之感。

如“十月二十一日”一条,写自己于巴东县井邑的见闻,“谒寇莱公祠堂,登秋风亭,下临江山。是日重阴,微雪,天气飂飘,复观亭名,使人怅然,始有流露天涯之叹。”寇莱公即寇准,曾任巴东县令。在宋真宗景德年间曾任宰相,力主抗辽,不久被主和派王钦若排挤,罢相。后复相,天禧四年又被丁渭排擠去相。陆游此时正处入蜀任夔州通判途中,行至此处,有感于寇莱公的遭遇,而不觉对自己远赴蜀川任职的经历生出一种漂泊零落之感。王质的《游东林山水记》,通过记述两天登山泛舟的见闻,在记录东林地区的“山”与“水”胜景之外,还记录了自己的“羁旅之思”和同伴“积岁忧虑”的感慨。尤其是写第二日泛舟观荷的景象之时,夜深欲归之时,空山禽鸟的鸣叫“翛然使人怅而惊也”,而同伴回曲宛转的歌声,更让人觉得“嘹亮激越,风露助之,其声愈清,凄然使之感而悲也”。此种感受并非王质独有,当是南宋初年饱经苦难的人们的缩影。

在南宋即将覆亡之际的文人们,往往在自然山水中寄寓着节士遗民的凄楚情怀和坚定操守。著名的爱国主义文学家文天祥,在《文山观大水记》中表达了自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的信念,即无论身在任何的环境中都要坚守自己的节操。谢翱倜傥有大节,元南侵后,曾随文天祥抗战,后别去。在闻得文天祥殉国后,悲不自禁,只身游浙水,过严陵,登西台,以竹如意击石,歌招魂之词,祭奠文天祥,竹石俱碎,因作《登西台恸哭记》。“今余且老,江山人物,眷焉若失。复东望,泣拜不已”,这字里行间处处可见谢翱心中深切的亡国之痛。

四、结语

宋代山水游记的哲理化倾向,使得“山水游记”这一散文样式得到了新的发展。山水游记不仅仅是作为作家向读者展示山水景物的手段,还是作家抒发内心对山水感物的途径,而这些感悟又使得山水游记的内涵得到丰富,为后来山水小品文的兴盛奠定了基础。宋代山水游记的新变化,标志着古代山水游记创作的成熟,也是我国游记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

参考文献:

[1]林邦钧:《历代游记选》,中国青年出版社,1992年

[2]李自修:《宋代游记选粹》,天津教育出版社,1989年

[3](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中华书局,1959年

[4](宋)苏辙:《栾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作者简介:王丽晨,女,汉族,江苏徐州,扬州大学古代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