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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 步

2018-06-16陈与麒

延河·绿色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同学会儿子

陈与麒

每次午睡醒来,我的胸口都会有种无比空虚的感受。我会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静静地呆几分钟。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如果是阴雨天气,我还可能以为是夜晚。渐渐地,我才有点清醒过来。然而,那种空落落的情绪依然充塞着我的心。我想,人反正是要死的,那么这些奋斗、挣扎、痛苦、幸福又有何意义呢?人追求着所谓的意义,然而意义或许本来就是人自己制造出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造化星辰,不会因为我的死而停留哪怕片刻。我总以为我是重要的——可实际上不是。我只是这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些大人物,可以在人的历史里找到自己,可我,完全是个无名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午睡醒来时,我就经常这样胡思乱想着。我问自己,究竟我为什么会有这种不明所以的空虚感呢?我便想,肯定是因为我娶了一个自己并不真正爱的女人的缘故。一想到此,一种无涯无际的悔意便向我袭来。然而,几分钟之后,我起来了。我便又劝慰自己回到正常的轨道里去。谁不是这样过的?难道我不也曾爱过莎草吗?虽然我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还爱着她。可毕竟,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更何况,她已经给我生了孩子。孩子都已经六岁了。我还在瞎想些什么呢?想到手头还有没完成的工作,我便懒懒地走到电脑面前去。开始工作以后,那些思绪便慢慢地离我远去。

我的工作是自由翻译,在几家公司同时做着兼职翻译,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收入不算高也不算稳定。可我觉得这样挺适合我的。如果去公司每天按时打卡上班,朝九晚五,我可能会疯掉的。我不是没去翻译公司坐过班。有活干的时候还好,没活的时候,不外乎就是上网。办公室里还有人际关系要处理,我也觉得麻烦。在家里干活,钱差不了多少,可是自由自在,想起得晚点睡得晚点就晚点,想刷剧就刷刷英美剧,交稿截止日期快到了就边喝咖啡边加紧干活。最主要的是,这样我还有一些空闲时间,可以读读小说或者别的自己喜欢的书。如果在公司里上班,办公室的环境,是绝对看不进去什么书的,所有的时间都碎片化了。女同事都在网购聊天(只要老板没看见),男同事毕竟不敢大张旗鼓地玩游戏,按照规定也不能看电影听音乐,便是刷各种无聊的网页。在公司上了一年班以后,我算是总结出来了,各种论坛微博八卦上的闲人那么多,所谓的公司白领也能贡献好大一部分。

莎草当然是去公司上班的。有孩子了,总要有一个人稳定点,她便作出了牺牲。事实上,她肯定也是不会喜欢我这种工作方式的。她也总数落我,作息不规律,经常熬夜,一整天不是对着电脑就是对着书,都不怎么运动,什么时候得病都不知道。我知道她是关心我,可我习惯这样了。

因为我时间自由,每天便是我去幼儿园接儿子。四点来钟,幼儿园的大门门口,挤满了大妈和家庭主妇,男人在里面自然是寥若星辰。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不自然的。因为接孩子的关系,偶尔也还会和孩子同班同学的几个家长聊上几句。我倒挺想得开。男女平等嘛。也不用怕别人用什么眼光来看我。自然,有时也有一两个来接孩子的男人,不过都是穿着皮鞋,在用手机大声打电话,一副很忙的大老板的模样。应该也只是家里老人或女人有事,不得已为之一两回。像我这样每天固定接送的男人,倒还真没有怎么见到。

莎草公司离家里远,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她六点下班,到家都得要七点多了。所以,莎草往往在公司附近快餐店吃了再回家。我呢,则和儿子到家附近的快餐店解决晚餐。周末,莎草有心情的时候,就给我们整两顿吃的,不过也大都不像样。所以,我们三个人也是外面快餐店吃得多。偶尔去附近的大商场逛街、看电影,再吃顿好点的。小日子过着,和很多人大概都很相似吧。

我们买的房子是在郊区,八十几平方,两个房间。所以,小的房间给儿子,大的房间给我和莎草。大的房间兼作我们的卧室和我的书房。我工作也是在这个房间,睡觉也是在这个房间。莎草这么安排,也是为了培养儿子的独立性。男孩子嘛,按照莎草的说法,越早独立越好,迟早也是要和大人分床睡的,不如就早点分床,免得到时黏黏乎乎的,老是赖着。所以,儿子才一岁多的样子,就一个人睡觉了。不过,莎草还是会安顿好孩子睡着,才回我们的卧室来。

莎草有时还要加班,我便把书桌让给她,自己跑到客厅,打开手提电脑看看美剧什么的。莎草从来不在电脑上看电影。她也只是周末陪我们去电影院才看电影。她看电影也是来者不拒。好像对于她来说,那些电影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周一到周五,她觉得很充实,因为有忙不完的工作,还有孩子,需要给他讲故事,教他写字认字,培养他,等等。周末呢,顿时闲了下来,总是对着孩子,她也有时会觉得失去了耐心。所以,我们周末总是会出门,到景区逛逛啦,看电影啦,吃大餐啦,总之,各项内容,把这两天塞得满满的就是。

到了国庆长假这种,莎草更是闲不下来,开始各种折腾,去这里那里旅游。所以,每次长假都是我的噩梦。经历过长假的人都知道,高速公路会变成龟速公路。哪里是在旅游,简直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去景点也不是看景,是看人。可如果不去,又是不行的。莎草会把一大堆话丢过来,我难得放一次假,你都不肯陪我和儿子出去玩玩?你就知道一天到晚宅在家里,人生还有没有意思了?

我便只好妥协,陪她去体验这人生的“意思”。于是,訂旅游计划,订房间,订门票,订路线。幸好,这一切她都会筹划完全。我需要做的,不过是充当一个车夫兼拎包或者抱儿子的劳力的角色。每次长假结束,她去上班了,儿子也去上学了,我这才像是开始一个无比惬意的假期。

其实莎草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论长相身高,配我是绰绰有余了。论收入,比我还高一点点。论家庭背景,和我差不多甚至比我还好一点点。论谈吐能力,也是胜我好几分。总之,如果按照市场交易原则,这婚姻,我肯定是赚到了的。莎草不太会烧饭。可人不能太贪心。她对孩子的教育是极其重视的。何况,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也很注重外在形象。

随便叫谁来,都会说,你小子福气好,好好珍惜着呐。

当初,当然是我追的莎草。不过,那时我其实失恋不久。前任又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女孩子。所以,我追莎草,是有点赌气的意思。天涯何处无芳草,难不成我找不到比你好的了?因为实际上还没有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而且,那时我谈不上真正喜欢莎草,所以反而有了追求她的勇气。哪知道,也许缘分如此,我竟然成功了。

我和莎草自然也是有过一段甜蜜时期。只是,那时期特别短暂。并且,很快,莎草意外怀孕了。我们年龄都在了,便顺理成章地“奉子成婚”。我知道,大部分人的生活道路都是这样的,没有所谓最好的选择。我便也就这样生活着了。

可每次午睡醒来,我总觉得我少了点什么。我有时会想,那是爱情吗?可看过所谓的爱情电影,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什么是爱情。我当然是喜欢过莎草的,像在她之前喜欢过几个女孩子一样地喜欢过。什么是爱情?有时我自嘲,所谓的唯一的爱情,是不是不过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出现后的产物。走婚制呢?各种原始部落呢?往近了说,中国古代一夫多妻呢?可如果爱情并不唯一,而且会改变,那么,要爱情又有何意义呢?一想到这,我便又陷入了一种虚无。

也许我需要一种宗教信仰?我三十五岁了,似乎的确是到了一个需要考虑所谓爱情以外的世界的年龄了,成天卿卿我我,又有什么意思呢?想想那些非洲饥饿的儿童吧。想到此,有时我就有一种冲动。其实,我可能更适合去做援非志愿者之类的工作。收入只要够生存即可,精力全部拿来帮助那些可怜的人。可我却又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去这样的工作。一切不过停留在幻想里。儿子小时不懂事浪费水,我便谆谆告诫,你知道吗?我们很幸运,出生在水源丰富的地区。可西部还有很多地方非常缺水。那里甚至有人每天的生活就是爬到很高的山上去接一天要喝的水。他们缺水到什么程度呢?很多人一辈子只洗两次澡,就是出生时和结婚时。年幼的儿子可爱地回答,那我们多接点水坐飞机给他们送过去吧。我便说,是啊,我们现在有专门调水的工程,所以你可以成为科学家,来帮助他们啊。上次我还看到新闻,科学家发明了一种纸,用它过滤脏水,脏水就能直接变成可以喝的水,而且这纸可以反复用,不是很好吗?

在教儿子这些“正确价值观”的时候,我却心虚着。因为我的脑袋里,其实还飘着别的思想。我想到不知道哪里看到的好像是明代还是什么朝代的一个人说的话,大意是说人出生,就仿佛柳絮蒲公英之类,或是落在肮脏的沟渠,或是落在好的地界,各有各的命运。人和人的起点,确实太不同了。就拿我和莎草来说,在郊区买的这套房子,首付是两人的存款加上家人帮忙凑的,往后还得一起供房贷。可有钱人呢,早就不知道多少套房子了。可这些都是老生常谈。这个时代节奏太快,不是我这种榆木疙瘩能理解得了的。可我知道,莎草还是在努力追赶着“时代”的步伐。有时,她跟我说,哪里哪里房子又涨价啦。老公,我们看看是不是努力去买个小套的学区房啊?小蒙马上要读小学了,我担心我们这里的小学质量不行呀。有时说急了,她也会开始数落我,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一副颓样,一点没有做父亲的精气神儿,儿子都要被你影响了。你就不能拿拿主张吗?我也就不说你上进不上进之类的了,到时免得说我打击你,可你这工作毕竟不稳定,没有長期发展啊。你外语又不是不行,好好找一找,肯定有比这好的。美其名曰自由职业者,还不就是大学生兼职似的。你好歹三十老几了,不看我面,看儿子面,也要规划规划未来吧?儿子总是你生的吧?现在都说是“拼爹”时代了,小蒙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她说这些的时候,我便默然了。我别的优点不敢说,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也难为她。所以,很多小夫妻会鸡飞狗跳的,我们吵不起来。

偶尔,莎草睡着了,而我还在电脑上鼓捣。等我到床上,就着灯光,看熟睡的莎草,心里也会有些感叹。转眼,我和莎草认识竟快八年了。时间早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我心里想,莎草,你真是累啊。我知道莎草的性格。她虽然不算天资很高的人,可比较好强努力。而且,她真的是个完美主义者。工作上,她求“发展”,一副职场女性的样子。回到家,还要做好一个母亲的角色,教育孩子,无不亲力亲为。给儿子报兴趣班,也是各种打听,四下寻访。家务算是她的弱项了,我会帮帮忙,可家里却也只有她会下下厨,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一点生活的气息。我又想起买房子那会。跑各个楼盘,比价格,看地段,比户型,周边配套,还有后面的装修,一系列,好像都是主要她在忙活。而我,似乎一直是个配角,偶尔听她的吩咐打打下手便是。她总感叹自己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劳碌命。有时,我看看熟睡的她,也会有点歉疚。可我却不知道,我究竟应该怎样做才符合她期望中的丈夫与父亲的角色。

这个社会上,“成功”的人很多。三十而立,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立。肯定不算,不过是和无数普通人一样建立了一个小家庭。如果“立”是指事业,那我肯定是还没有“立”起来——而且,我有种预感,我这辈子可能都“立”不起来了。可莎草呢,却是抱着希望呢。她好像还是在把我看作某种“潜力股”,并不觉得我一无是处。在她看来,我就是缺乏“驱动”和“刺激”。就好像我还只是个中学生,有了“鞭策”,奋发图强,潜力突然就会被挖掘出来。

可我知道,我根本无意去追求“成功”。用莎草的话说,我就是那种过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朝有酒今朝醉船到桥头自然直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小富即安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人。

那天,我无意间看到高中同学微信群里突然显示几百条消息,便点进去看了。平时,我都是设置不提示消息的。原来,是要开同学会了。可能是因为没人组织,毕业十年时,当时他们有人说起过开同学会的事情,却又没有后续消息了。而现在,可能是因为及时通讯更便捷了,大家又商量起同学会的事情来。

本来,我是想不去的。是啊,没混出个名堂,去同学会也没劲嘛。可后来想想,我也不是那么虚荣的人,如果真要爱面子,早就吭哧吭哧去挣钱去了。这么一想,也坦然了,就当去见见世面,也算是对这过去的十几年有个交代。

我确实没有想到林羽儿也会去同学会。

同学会安排在一个周末。我便开了车回到老家。家里只有这一辆车,莎草把车让给我开。临走,她跟我开玩笑,到时见到什么高中的暗恋对象,可别旧情复燃什么的啊。我说,怎么可能。能有几个女的来,还不就是几个结了婚的大老爷们吹吹牛叙叙旧嘛。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莎草林羽儿的事情。没有必要嘛,谁没有个过去呢。莎草说不定也有一些过去瞒着我呢。

同学会上,第一个节目,不用设计,就是最特别的了,就是自报名字,再说上两句话。大家都在努力把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和记忆中的脸对上号。等到几个活跃分子讲话的时候,气氛就热烈起来。

一个个轮过去,我却有点走神了,因为我忽然注意到邻桌有一个女人。虽然化着妆,我还是认出来,她是林羽儿。幸好没坐到一张桌子上,否则总是有些尴尬的。

转眼,酒足饭饱,有钱的同学订了超级豪华大包厢唱歌。这回,第一个“精彩”节目是要求当年班里的“情侣”对唱一首歌。主持人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再想唱说不定又要等到十几年后啦。说得大家又起哄笑闹起来。主持人说,我知道有些人可能不止要唱一首啊,别急,慢慢来,有几首就唱几首。众人推举下,一对当年班里最“出名”的“情侣”出来了。当年他们很是高调,老师都是知道的,连家长都叫了,没少挨批评,可两个人照樣高调示爱。如今,一个是大腹便便的房地产商老板,一个是身材有些走样穿着有些土气的家庭主妇,两个人倒还是原来的热闹性子,大大方方地就唱起情歌来了。歌曲的间隙,还你来我往地笑骂,惹得众人一阵阵起哄。

我注意到角落里的林羽儿。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紧张。我怕主持人或是谁点到我们俩的名字。那时,我们挺“隐蔽”的,可一传十十传百,同学要不知道我们谈恋爱也是不可能的。喜欢出风头的几对“情侣”都唱完了,我正怕主持人点我的名字呢,哪知道,林羽儿忽然就走到了麦克风那里,拿了起来,说:“高杉,你要唱什么歌?我来点。”众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爆发出掌声。

我挺尴尬的,坐也不是,起来也不是。“我点以前我们都喜欢的那首吧。”林羽儿像是表演欲来了一般,我顿时以为我走进国产电视剧了。

总要有个男人的样子,我垂头丧气地,走到前面,和林羽儿把那首歌唱完。唱的时候,我努力地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因为我已经完全记不清楚歌词了,有些地方音也忘记了,支吾着充数。

唱完歌,主持人煽情,十年后再聚首,道珍重留电话。出了包厢,却也各走各的,一时散开了。可我发现,林羽儿竟然还在我旁边。“一起走走聊聊吧?”我没想到她竟会这么主动,有点诚惶诚恐地说好。

夜晚的街道是有些凉意的。我们两人往前走着,一时都没有说话。我自然还记得我们那时的情景。那时,我们都是冲动的年龄。我也是处于欲望的顶峰。读书的时候,由于学校、家长的禁锢,这种欲望还被压抑着。到了高三暑假,这一切禁锢都不存在了,我们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白天,她父母都去上班了。我便偷偷溜到她家里去,和她做爱。激情处,我甚至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我们一起看着镜子里激动交叉的身体线条。

可随着暑假结束,我们到了相距遥远的两个城市念大学,渐渐地,遥远的距离就自然而然地结束了我们的相恋。

我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僵局,你,都好吧?她却摇摇头。我见她低着头,黑色的长发遮住了脸。不会是哭了吧?气氛顿时有点暧昧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了化解这种暧昧,我故意说起很多话来,将话语填充静默。大家变化都挺大的。我说起班里的其他同学来。说着说着,林羽儿却忽然说,你结婚了吧?我心里想,难道她还没有吗?难道她不知道我都已经有孩子了吗?大家都是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了,应该都差不多了吧。不知道怎么,到嘴的“是的”我又咽了回去。我反问一句,你呢?见她摇摇头,我更不自在了些。如果她也结婚也有小孩了,我肯定会顺势问起她的小孩起来。我便故意打哈哈,眼光太高了吧?她却用眼神狠狠地盯了我一下,吓得我不轻。

我不知道这样继续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故意打着哈欠,像是很困的样子,同时想着说什么话就可以溜掉。可没想到,我们走到一个昏暗的树下阴影时,林羽儿顿了顿,说,其实我一直想着你。

这句话像打我一巴掌,我蒙得老半天没说出话。这叫什么事?换作一些男人,也许就既来之则安之,畅快一个夜晚就是,反正神不知鬼不觉。莎草的性格,我知道的,今天同学会,她绝对不会晚上打电话来“查岗”。她一向是那种蛮懂得尊重对方空间的女人。可我总觉得,我做不出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又假装咳嗽两声。林羽儿却又继续说了,那时,我和你说分手,你怎么就不挽留我呢?你知道吗?那一个月,我天天等着你打电话来,每听到电话铃声就跳起来,以为是你。可你却一直没有联系我。我多想听到你打电话来,告诉我,我们毕业后就到一个城市去。可空间的距离竟然如此轻易就战胜了我们。后来,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慢慢有点想通了。战胜我们的可能一直都不是所谓异地恋的距离。只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本来就没有那么深。

我听见她的声音里竟然有了点哭腔,便更加手足无措了。来参加同学会,我抱的是平常心,没有什么“不轨”企图,更没有料到林羽儿也来了。就算想到她可能来,我也总以为我们不过是淡淡旧时相识一般而已。谁知道,她还这么放不下呢。

“陪我去喝酒吧,我心里真难受。”听到她说这话,我更不安了。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女人叫男人喝酒,十有八九就是上床的意思。懦弱的我,当然不知道如何拒绝。我们到了一家安静的音乐酒吧,坐下来。她一个人喝着闷酒,而我的杯子里虽然有酒,却没有动。好几次,我都想跟她说,我已经结婚生子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诸如此类的话,可却又忍住了。我想,或许她也不过是因为同学会,触景生情,才觉得对我又诸多不舍。过了今天,过了这个情境,就好了。

我不敢再问什么敏感的问题,便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听她说。她喝了酒,话更加多了起来,讲起了我们以前在学校里怎样秋天在一起散步,踩着落叶,那落叶会发出碎裂的声响。又讲起我们躲在小树林里偷偷接吻,吃对方嘴唇上的冰淇淋。又讲起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怎样偷偷躲到她房间里。她家没有安空调,我是如何汗流浃背。我听着,不由得脸红耳赤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幸好,周围的桌子空着,并没有别人听见。她的话语混合着爵士乐的音流,一点点地灌到我耳朵里。我有点担心地小声说,少喝点吧,别喝醉了。她却妖娆而又有点疯狂地一笑,管他妈的,老子今年三十五岁了,连男朋友都没有,谁还有他妈的资格管束我?我说,羽儿,你有点醉了,要不我们回去吧。她却又有点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羽儿,羽儿,今天第一次听你重新这么亲密地叫我。再多叫几声啊,我想听。以前你就是这么叫我的……我惴惴地,你……是不是最近感情上有点受刺激了?其实……我打算接下来就说出我已经结婚生子的事实。我想,她肯定是已经猜到了。可她却忽然用手指按住了我的嘴唇,嘘……别说话……“羽儿,羽儿”,我要在心里好好地回味刚才这声音……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也知道。谁让我是男人呢。我知道她并没有真的醉。我把她放在旅馆的洁白床单上,不知道怎的,竟然有种第一次般的激动。我的第一次当然是给她的,在她家里。我们都很紧张,笨拙,然而,很快,我们就无师自通了。

当我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她身上时,我自己都觉得很是奇怪和懊恼。照道理,我还没有到中年危机的年龄啊。更何况,中年危机的人,不应当是喜欢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小姑娘,好让自己觉得再度青春活力吗?

林羽儿睡着了。我看着她的脸,感觉熟悉又陌生。她的确是老了很多。我们已经十年多没有见面,时间的刻痕就更加明晰不过。虽然她和莎草是差不多的年龄,可我总觉得时光对她的击打更为残酷。想到莎草和孩子还在家里,我顿时一阵歉疚。此时,他们肯定已经睡了。睡之前,孩子可能会问妈妈,爸爸今天怎么不回来睡啊?莎草则会回答,爸爸回老家去参加同学会啦,就是去见十几年前的老同学啊。就像小蒙你幼儿园里也有很多同学,长大以后,你们想念彼此,就会重新聚在一起见面啊。

我睡不着,走到了阳台。夜色已深。我抽起烟来。在烟雾缭绕中,我的确像是看见了十八九岁时的自己。我知道,这个夜晚终究是无意义的。所有的青春时光都不会再回返。烟灭了,我轻轻地走出房间。我重新走到了街道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边竟开始出现了淡淡的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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