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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英语时间性特质的高突出类型特征

2018-05-31刘晓林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时间性渗透性特质

刘晓林



论英语时间性特质的高突出类型特征

刘晓林

(重庆三峡学院 外国语学院,重庆 404020)

基于王文斌的系列研究,借用的指标体系:高语法化、高必用性、高渗透性和高系统性,从共时和历时两个维度证明英语具有时间性特质突出的类型特征。英语的高语法化时间性特质表达式多数具有空间性源头,经历了从空间义到时间义的演化。由于英语存在时间性特质的这一本体类型特点,时间表达式向短语、非限定式、小品词和复句渗透,形成英语繁复精密的时间义表达系统。

时间特质;突出性;语法化;渗透性

一、引言

近年来王文斌及其团队从不同角度深入探研了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和汉语的空间性特质(王文斌,2013a,2013b,2015;王文斌、崔靓,2016;王文斌、何清强,2014,2016;阮咏梅、王文斌,2015;于善志、王文斌,2014等),本文依此从类型学上将两种语言分别界定为时间性突出型语言和空间性突出型语言。上述研究提出了一些切中肯綮的观点,如王文斌(2013b)认为:“英语具有重时间的特质,其具体表征往往体现于句子结构中的动词,由此带来英语句子结构中的主句谓语动词中心观。不论句子多复杂,也不论句中含有多少个子句(clause),句子始终以主句中的主动词为统摄,各子句中的动词时态则均以主句中的动词时态为轴心……”以上论述道出了英语时间性特质的最基础和最核心的句法表征,即句子和子句均以动词时态为重点。本文发现,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以动词时态为基础和出发点,在其表征的各个层面都表现出高突出性,具化为Bhat(1999)所提出的四种特征:高语法化(grammaticalization)、高必用性(obligatoriness)、高渗透性(pervasiveness)和高系统性(systematicity)①。高语法化是指表示时间义成分的语法化程度高,搭配范围广,专门表示语法意义(如Hopper & Traugott,1993);高必用性是指时间义成分缺一不可,否则句子不合语法,即便是冗余信息也不可省略;高渗透性是指时间义成分渗透到各个层面,如词汇层、短语层、小句层和复句层;高系统性是指时间义成分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宏体系中包含着微体系(或者下位体系)。在这个指标体系中,高语法化和高渗透性是途径,高必用性和高系统性是结果。

本文将利用Bhat的这四个特征,对英语时间义成分进行共时层面的梳理和历时层面的追问,从而使我们对英语的时间性特质表征方式的现状和历史有较为清晰的认识,进而从类型学上证实英语是时间性特质突出型的语言。

二、英语时间性特质表现形式的高突出性

纵观英语史,其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时间义成分的演化。古英语只有过去-现在(preterite-present)两种时态(Quirk & Wrenn, 1958),完成体have尚在发育中,进行体-ing直到18世纪才充分发展,将来时标记will/shall/be going to、不定式、分词、小品词、虚化动词、时间状语从句引导词等均是后起之物。这些时间义成分大多源自于空间义成分,然后虚化为时间义充分。它们渗透到句法的各个层面(短语、小句内、复句),构成精密完整的体系。

按照权威的Quirk等(1985:175-239)语法,英语时间义成分包括时和体两个范畴②。由于这两个范畴本身的复杂性,本文把表示时间的方式限定于语法化程度较高的形式之内。英语表示时意义的高语法化形式包括表过去的屈折形式-ed/-en,表将来的词汇(语)分析式will,shall,be going to等形式③;表示体意义的形式包括完成体词汇标记have,进行体屈折变化-ing,内蕴时和体意义的不定式、动名词。时间词如today,tomorrow,体副词如even,already,分析式如used to,be about to,be to do等以及合成体(composite aspect)④,由于其语法化程度低,受语境影响较大,且词汇意义大于语法意义,故而不在本文研讨之列。

1 英语时间义成分的高语法化

英语动词的屈折变化-ed由于专司过去时功能,搭配范围广,除了不规则动词形式之外,不论及物动词还是不及物动词,均可用之表示过去时,因而语法化程度高,即属于高语法化范畴。从历时发展看,-ed的前身是前缀ge-,ge-的本义是together,with,属于表示空间义的前缀(Brinton,1988:204-214)。尽管存在争议(Lindemann,1970:1-18;Toyota,2008:66-70),添加ge-的动词被视为动词的过去分词,但与现代英语的动词过去分词不同,其动性很弱,主要表达结果状态等情状义,很多时候被视为及物动词句中宾语的形容词性修饰语,甚至视作去动态性前缀(de-dynamicising prefix)(Toyota,2008:68)。例如:

(1)Farað nu gesunde and gesælige becumað

Travel now healthy and happy arrive

Travel now healthy and arrive happy(c995.ÆLS(Maur):89)

本例中两个带ge-前缀的分词都被解读为形容词,足见其动性之弱。因此,较之现代英语的动词过去分词,其空间性强于时间性⑤。在中古英语中,ge-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后缀-ed/-en,它(们)起初用在弱式动词后面,逐渐扩展到其他类动词,特别是借词(Toyota,2008:68),成为英语中一种高语法化形式。至于为何-ed/-en取代ge-,学界缺乏深入可信的论证。可能是随着中古英语兴起的前缀性动词的前缀普遍被动词后的小品词取代(Brinton,1988),和英语的主流语序从SOV变成SVO(Thim,2012:74-115),受这两种变化的影响,作为前缀的ge-也被取代了。

Will和shall等情态动词最初是实义动词,变成情态动词经历了漫长的过程(Warner,1993;Lightfoot,2010;Bybee et al.,1994),共有三个阶段:双动词句演变成单动词句阶段、前情态动词阶段、真情态动词阶段(刘晓林等,2015:108-109;2017)。第一阶段是指情态动词后面跟了另一个动词,两个动词均有各自的时态,但在其历史发展中,处于will和shall后面的动词失去了自己的时态,变成了动词的非限定形式,使得will和shall既表情态义,也表将来义。第二阶段表示此阶段的情态动词还具有一些实义动词的特点,如能带宾语、能跟带to的不定式、有屈折变化等。第三阶段是指这个阶段的will和shall已经失去实义动词的功能,过去式would和should也相应发生了变化:除表示过去义之外,表达更加委婉的情态义。will和shall作为将来时的标记,能用于所有动词前面,甚至包括系动词be前面,可见其高语法化程度之高。

Hopper和Trauggot(1993:88)论述了be going to 从空间域内表示方向义的动作行为语法化为时间域内的将来时标记,再次印证了从空间域到时间域的语法化过程。be going to的语法化程度也很高,几乎能用在除状态动词之外的所有类型的动词前面。

have是最典型的从空间域内表拥有义的实义动词转变成时间域内表完成义的标记(拥有动作)的例子(Heine,1997:192-195;Locker,1954:509),具体演变过程如表1所示⑥。

表1 完成体have的语法化之路

第一阶段的have表空间域的拥有(have meat);第二阶段中的cooked是名词meat的后置形容词性修饰语,在古英语中,两者之间有语法一致关系标记(Toyota,2008),该式中的have继续表示空间域的拥有;第三阶段是第二阶段经过重新分析(reanalysis)而来,此时的he已变成施事,have(has)已成为助动词,cooked已成为非限定动词(主动词),不过语序依然未变;第四阶段中的语序发生了变化,助动词have和主动词cooked变得位置相邻;第五阶段经过第四阶段类推(analogy)而来,跟在have后面的非限定动词也从及物类扩展到不及物类。搭配范围的扩大标志着语法化程度的提高。

表进行的-ing的形成也是学界广泛探讨的话题(Denison,1993:371-412;Kranich,2010:212;石小军、张晶,2010),其中被广为接受的观点是Jesperson的假设(石小军、张晶,2010:12,略有改动)。

本假设按照箭头方向自下往上看。从古英语的(2)b变成现代英语的(2)a,经历了四个重要的变化:首先,V-ing的古英语前身V-ende跟在介词at,on,in之后,属于名词性成分;其次,这三个介词读音弱化,变成央元音a;再次,a脱落,用Ø表示;最后,与V-ing构成横组合关系的be动性弱化,此消彼长,V-ing的动性增强。-ing的搭配范围不断扩大,表明其语法化程度愈发提高。可见-ing的语法化与have的语法化进程一样,也是从空间域向时间域的演化。

在不定式表示的诸多语法意义中,表示未完成义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功能。不定式分为两种形式:to-型不定式和光杆不定式。两者的历史发展轨迹不同,to-型不定式是在与表虚拟的that名词性从句的相互竞争中发展起来的,因为两者具有共同的语义基础,均表示目标义。that从句的主语通常与主句主语相同,逐渐成为冗余性成分,在语言经济原则的影响下,逐渐被同样表示目标义的to-型不定式取代(Los,2005:25-70)。光杆不定式是动词的论元,古英语时期名词性强,可直接用为主语和宾语等论元成分,后来动性增强,不再直接用作主语,在现代英语中它只能用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动词后面(如make,have,let等使役动词)成为宾语。

起初跟在to后面的成分是动词派生而来的名词,在历时发展中逐渐增强动性,to最初与命令类、允许类和允诺类动词搭配(ibid.:101-149),逐渐扩展到与所有类型的动词搭配,表明其语法化程度不断提高。不定式的发展再次证明了从空间到时间的演化之路。

动名词起源于介词后的宾语成分,是一种从动词派生而来的名词。与上面阐述的V-ing分词一样,随着派生名词前面的介词on,in,at等的弱化和消失,逐渐独立出来成为句法论元(Miller,2002:337)。

动名词的演化轨迹与V-ing派生名词相关,当越来越多的动词能够通过-ing派生为名词时,表示弱动作义的动名词就变得越来越系统化和高语法化(词汇化)⑦。它曾经与不定式相互竞争,领域逐渐扩大,表明其语法化程度愈发提高(ibid.:335-345)。

本节简要论述了英语中几个表示时间义的高语法化形式的历时发展进程,除了表将来时的will和shall之外,-ed,have,-ing分词、不定式和-ing动名词无不是从表空间义演变为表时间义的高语法化形式。

2 英语时间义成分的高必用性

英语时间义成分的高必用性,亦即王文斌(2013a)所说的强制性:“英语属于印欧语,……其结构具有时间性特质,如英语句子结构中的时态,表示行为、动作和状态在特定时间条件下的诸种动词形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语法范畴,具有突出的语法意义,在句法构建中具有强制性(obligatory),这是为汉语所不备的。”

高必用性体现在两方面:不可或缺性和不可替代性。前者指上小节所列高语法范畴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可省略,反之句子则不合语法。后者体现在高语法范畴不能用具有对应时间义的词汇形式取代,即便是冗余信息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例如,与汉语的体标记“着”、“了”和“过”不同,英语过去时标记-ed(以及不规则动词过去时)和体标记have,-ing不可省略。例如:

(3)a. 昨天他睡得好。

b. Yesterday he had a good sleep.

*c. Yesterday he has a good sleep.

汉语例句(3)a中用时间词“昨天”就能表达过去义,其对应的英译文b中时间词yesterday与have的过去式had共同配合表达过去义。c不合语法,不能因其有了时间词yesterday,动词就可用现在时,现代英语过去义的表达必须使用动词的过去式。再如:

(4)a. 他们那时已经看穿人生。

b. Then they had already seen through life .

*c. Then they already saw through life .

汉语例句(4)a中有一个时间词“那时”和体副词“已经”,足以表达过去完成义。英译文b中使用了时间词then,体副词already,过去完成标记had和过去分词seen配合表达,后两者缺一不可,否则不合语法。c中因缺乏过去完成标记had,句子不合法。

高必用性也是历时发展的产物。在古英语中,当have尚未语法化为完成体标记之前,完成义借助意会加以分析,语境依赖强。例如(括号表示例句出处,下同):

(5)hu him se sige gelicade⑧

how he. DAT the victory.NOM pleased

How the victory had pleased him.(Or 84.32)

Toyota(2008:38)把这句话解读为过去完成体(见现代英语译文),其依据是语境,若不参照语境,这一例句解读为一般过去时也未尝不可,即How the victory pleased him,因为句中并无完成体标记have(had)。同样是使用gelicade(pleased)情感类动词的句子,Möhlig-Falke(2012:90-91),Miura(2015:175-177)和Allen(1995:76-77)解读为一般过去时。例如:

(6)...and him gelicade hire ϸeawas and ϸancode Gode

and him like her vitures-NOM/ACC and thanked God

Her virtues pleased him, and thanked God... ((COE)Chron D(Classen-Harm)1067.1.35)

可见,随着have语法化为体标记,这种两解才得以消除。

3 英语时间性成分的高渗透性

英语时间义成分的高渗透性主要表现于两个方面:一是时和体在限定式、非限定式、短语、单句和复句的不同层面均有体现;二是时和体两者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历时发展看,时间义表达式先在主句中产生,然后渗透到其他形式。时和体产生于限定句中,然后渗透到小句、非限定结构和动词组中,从而使英语呈现出多层面的时间性格局。古英语的动宾小句(small clause即SC)是没有表时体的be的。例如:

(7)sē ðe his gefān hāmsittendne wite (AlfLaw 74.42)

He that his foe.ACC home.sitting.ACC know.SBJ.3sg

the man who knows his opponent(to be)dwelling at home(trans. Whitelock,1979:415)

这是一个来自早期古英语(Early Old English)的例子,本例中的现代英译文显示,古英语中to be是不使用于宾语小句中的。但到了晚期古英语(Late Old English),to be 渗入宾语小句,表明宾语小句也开始出现自己的显性时态。例如:

(8)ðᾱra cynna monig hē wiste in germanie wesan⑨

Of.the tribe. GenPL many he knew in Germany be.INF

of those tribes he knew many to be in Germany(5.9.296 M 408.21,C & M 476.4f)

本例显示,宾语小句中已出现wesan(to be),句子的主句和非限定从句中均出现了时态。到了现代英语,不定式和-ing分词中使用have表完成已屡见不鲜。例如:

(9)a. I found him to have read the books.

b. Having said that, he went away.

英语时间性成分的高渗透性还体现于时标记与体标记的相互渗透。例如:

(10)By tomorrow morning, he will have been being examined by the doctor for 8 hours.

本例中,will 表示将来,have表示完成,-ing表示进行,been...V-ed表示被动,时、体、态相互渗透。Quirk等(1985:154)列出了时间性成分(标记)渗透进入非限定结构中的情况(见表2)。

表2显示,能渗透进入非限定形式的有be,have,-ing,been,-ed,只有将来时标记will和shall无法进入非限定式。这是为什么?如上节所述,不定式标记to在形成之初隐含目标义,而目标是在将来实现的,因而to也隐含将来义,自然排斥将来时标记will和shall。表2中的这种高渗透性在古英语和中古英语中是不可想象的,那么,这是缘于何种原因呢?

表2 时间性成分在英语非限定形式中的高渗透性

观察英语句法的历史,一个突出的发展特点是时间性成分的渗透史。王文斌及其团队的系列研究(王文斌,2013a,2013b;王文斌、何清强,2014,2016;于善志、王文斌,2014等)成功证明了英语在基因里就是时间性特质突出的语言,在其历史发展中,这样的类型特点促使英语着力发展时间性表达成分,然后物尽其用,将它们渗透进入句法的不同层面。英语时间义成分的渗透性也体现了英语的主观性和片面性,更深层的原因是英语重时间的特点。徐通锵(2005:9-13)指出:“……语言世界观具有主观性和片面性,取决于操这一语言的群体对现实编码时的观察角度;印欧语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体现于观察事物时重时间……”英语重时间的特点决定了英语时间义成分的强渗透性,表现之一是短语动词内的小品词,如eat up中的up表示完结义,go on中的on表示延续义。Clarige(2000:280-285)共列出了669个短语动词,其中比较突出且具有体意义的小品词有on,up,off,down,away,along等。尽管它们的语法化程度不高,大多还保留一定程度的空间义,但其空间义向时间义的演化,主要是受到英语的体突出特点(重时间的表现之一)的渗透影响。

小品词来自英语的前缀形动词的前缀,常见的如ᾱ-(up,down,out),of-(off),ofer-(over),forð-(forth),ful-(full),ϸurh-(through),be-,on-,out-,over-(Brinton,1988:217)。这些前缀大多表示空间义(be-除外)。由于它们常常处于不重读的位置,形式逐渐弱化,加之处于动词之前,容易与小品词(古英语的小品词常在动词前面)、不定式标记to等相混淆,语言就进行自我调适,淘汰前缀,代之以小品词(Claridge,2000:83-101),并把小品词移到动词后面。这个变化也受到英语史上SOV语序向SVO语序变化的影响(Thim,2012:74-115)。处在动词后面的小品词,开始具有较强的空间义,其中的大多数还具有目标指向义,受到转喻机制的影响,from,over,up,out和through变成表动作有界的小品词(Brinton,1988:236),从而完成了从空间义向时间义的转化。

英语中还有一些语法化程度不高的表示时体意义的构式(词汇短语形式),如表示起始义的begin to V/V-ing,start to V/V-ing,proceed to V/V-ing,表延续义的keep on doing,go on doing等,表停止义的cease to do/V-ing,stop to do/V-ing等,表惯常义的used to V,be accustomed to V-ing等,总计有30个构式(ibid.:61)。这些表起始、延续和惯常义的动词,以自己内在的情状义(aktionsart)和不定式、分词相互渗透,构成英语繁复的时间义成分子系统。

时间性特质的另一种突出体现是虚化动词。虚化动词have,take,give,do,make,put等与动词性派生名词构成动名组合(verbo-nominal combinations),如have acceptance,give alternation,make decision,take beginning等。根据Claridge(2000:290-292)的统计,英语中这类短语共有191个,使用十分广泛。它们是在中古英语中才发展起来的(Fischer et al. 2000;Claridge,2000等)。历史上简单综合式动词(simplex verb)和动名组合曾经并用(Claridge,2000:134)。例如:

(11)a. ...though each particular shall be advantaged as well as the whole body, yet it will not be indeavored as far as I am able to see into mens minds or practices.(EcB1653)

b. ...the young Women pull’d off her shoe to ease her foot, and the Prisoner took advantage of it, and ran away.(LawB 1678)

这两个例句均来自17世纪,(11)a用简单综合式 advantaged,b用动名组合took advantage of。为何要进行这样的替换?刘晓林和王文斌(2017)系统论述了英语句法层面“主观性语法成分+实义性成分”的历史来源。可以假定这样的句法组合完全可能已渗透到短语层面,产生类推效应,形成“语法性虚化动词+实义派生名词”结构。诸多文献都支持语法性虚化动词这个提法,Qurik等(1985:750)称这类动词为动词性算子(verbal operator),没有实义,只是句法的一种需要(syntactically necessary)。Müller(1978:13)认为,它们是轻动词(light verb),已失去其大部分实义,不重读。

本文认为,动名组合从时间性特质的基点和事件性增强两个角度体现了英语在短语层面的时间性特质。先谈时间性特质的基点,从clean到give a clean,从leave到take a leave,这种变化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同一语义具有多种表达形式,在更广意义上是为语法和语义的分离提供条件,进而为时间性特质的表征确立独立的基点。例如:

(12)a. I cleaned the floor.

b. I gave a clean to the floor.

c. I was giving a clean to the floor.

d. I have/had given a clean to the floor.

(12)a中的clean既承载过去时标志-ed,同时又表示做清洁的语义;而b中的gave a clean中过去时由虚化动词gave承载,谓语部分的主要语义做清洁由动词性派生名词clean承载;c-d中的was giving 和have/had given承载过去进行和现在/过去完成等语法意义。可见,动名组合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语义和语法的可分离性,语法(主要是时间特质)的表述有独立的基点,即虚化动词。分离带来的后果是英语谓语部分的分析性增强了。具体表现在“虚义动词+动作性名词”中的动作性名词可以被量化(a clean)、被形容词修饰(a good clean),从而表示事件的有界性,进而强调时间的有界性特征。

英语时间性特质类型特点的强渗透性还表现于繁复的时间状语从句。英语的时间状语从句引导词包括after,as,before,once,since,till,until,when,whenever,while,whilst,now (that),as long as,so long as,as soon as等17个(Quirk et al., 1985:1078)。其中的after,before,as long as,so long as 是从空间方位词(语)演变而来,再次体现从空间到时间的语法化路径。还有一些边缘性的后起的复合名词性引导语,如each time,every time,any time,the moment,the minute。下面以any time 的历时发展为例说明英语时间性特质的强渗透性。any time成为时间状语引导词,经历了介词短语、副词、引导词几个阶段(Brinton,2011:77-84)。

(13)a. Gyf eft on ænige time hig sylfe to mynstres wununge gefæstnian wille

If she again at any time herself to the dwelling of the monastery will secure(DOEC c1000 Rule of St. Benedict(Winteney Version),B 10.3.4)

b. Chersche here&chaste ᴣif...ϸat sche wold miswerche wrongli any time

Exhort her and subdue (her) if...that she would commit an offense wrongly anytime.(MED a 1375 William of Palerne(Kc 13),5148)

c. So please call on me any time you think proper I am Respectful Yrs(UofV 1818-19 Jefferson,45 Letters to and from Jefferson)

(13)a~c分别来自11世纪、14世纪和19世纪,经历了800多年的发展,any time分别由介词宾语变成副词,最后变成时间状语的引导词。every time和each time大致经历了类似的发展过程。为何英语会发展如此繁复的时间状语引导词?一种较为合理的解释是英语在其血液里是偏重时间的语言,它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如省略名词语前面的介词,变副词为引导词)等方式增添时间义成分的成员。这点可通过与英语的语气范畴的对比显得更清楚。时间特质在非限定小句、短语和复句的这种强力的渗透性,使英语时体突出这个类型特点更加显豁。

4 英语时间性成分的高系统性

系统性是语法化和渗透性的必然结果。从古英语至今日英语,经历了1 300多年的发展史,英语的时体系统趋于精密与完善。综合上文几个小节的讨论,英语的时间性表达方式既有高语法化的屈折-ed/-en,-ing,也有助动词have,be(been),情态动词will和shall。除此以外还有V+to do/V-ing与小品词、虚化动词、时间状语引导词等形式,分布于动词、短语、限定式、非限定式、小句、复句各个层面,构成一个复杂而完整的系统。

这种高系统性可通过与语言内的其他语法范畴的对比看得更清楚。在英语内部,表语气的范畴是不够发达的。语气分为陈述、疑问、感叹、祈使和虚拟五种。古英语中存在直陈语气和虚拟语气的区别,均用动词词尾屈折变化表示(Auer,2009:31)。随着情态动词的兴起以及情态动词分为过去-现在两种形式(如will-would,shall-should等),再与体标记have和系动词be及被动态相互渗透,加上主从句的配合,形成英语繁复的虚拟义表达分析式,如If I had worked hard earlier, it would have been more successful和倒装式had I worked hard earlier, it would have been more successful。由此可以认为,英语的虚拟义表达的系统性是比较完备的。然而,陈述、疑问、感叹和祈使四种语气却缺少专门的形式标记,只能通过句型的转换予以表述,远远不及表达时间性的时体系统的高语法化、高渗透性和高必用性。比如,陈述句可以通过变换语调表达疑问义,而不用变换句法结构,由此证明在表述疑问义时,疑问句法结构不是必不可少的,语境可以帮助相关义的传达。

Greenwood(1711)认为,there is little choice of inflectional (verbal)ending in English that he dismisses the existence of mood in the language(英语中有关语气的(动词)词尾屈折变化选择很少,因此,他不接受英语中语气范畴的存在,笔者译)。18世纪的一些英语语法学家基本都持这样的观点(Auer,2009)。再如,英语缺乏表示传信义(evidentiality)的专门标记,传信义主要通过句法形式,如it’s said,it’s reported,it’s estimated和it’s found等形式表达,因此远远谈不上传信义表达式的高语法化和高系统性。

三、结语

王文斌及其团队的系列成果确立了英语为时间性特质突出的语言,汉语为空间性特质突出的语言,本文为前者作出了较好的注解。Li和Thompson(1976)从语序和句法的角度把英语确立为主语突出型语言,王文斌从语言世界观、哲学观的角度把英语确立为时间特质突出的语言,是对英语类型特点的进一步发掘,为我们观察英语语法系统的共时特点和历时发展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切入点。

本文借用Bhat(1999)的四个特征(高语法化、高必用性、高渗透性和高系统性)对英语的时间性特质从共时和历时两个角度进行了深入地阐发。由于英语存在时间性特质的深厚土壤,诸多空间义成分发展为时间义成分,并且在语法化的路上越走越远,表现在搭配范围不断扩增,语义愈来愈虚灵。意义虚灵的语法成分表现出高必用性,即便是冗余信息也不可或缺。以时间性特质为基础,英语的时间义成分不断渗透到句法的各个层面,如不定式、分词、动词短语和复句。强渗透性的结果导致英语时间范畴的高系统性。本文的研究或许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只有将共时的分析和历时的追问紧密结合起来,才能深入分析某种语法现象。特别是像英语这样研究已经十分深入的语言,只有一头扎进浩瀚的历时发展语料中梳理历史,才会有新的发展。

注释:

①这四个特征引自Bhat(1999:97-103),是作者在论述世界上各种语言中的时、体、语气三个范畴的突出性类型特点时提出来的,只有具备这四个条件才能证明某种语法范畴或语言现象具有显著性。该书采用类型学的眼光,考察了世界上数十种语言,提炼出的四个特征具有较大的可靠性和适用性,因此作为本文探究英语时间性特质表现形式的验证框架。

② Bhat(1999)通过论证并指出:世界上有些语言时突出,有些语言则体突出。但英语似乎是时和体均突出的语言,这可能与英语时间性特质突出的类型特点有关。

③由于现在时通常使用无标记形式表达,本文不过多涉及。

④所谓合成体指的是句子中的各个成分均参与体意义的表达(Krasimier,2000),如I read a book的体意义是完结,因为句中的宾语是单数,而I read books表示惯常体意义,因为句中的宾语是复数。宾语和主语的单复数、体副词往往改变句子的体值,这种情况称为合成体。

⑤根据张高远(2008:27)(Ross,1973:316-328),动-形-名三者之间的动性逐渐降低,形容词的动性低于动词而高于名词。根据王文斌(2013a)的论述,名词与空间性相连,动词与时间性相连,形容词的空间性大于动词,因为形容词通常表示事物的恒定的性质或者状态。

⑥表1中的各个术语意义为:possessor:拥有者,poss-verb:拥有动词,possessee:被拥有物,modifier:修饰语,reanalysis:重新分析,agent:施事,auxiliary:助动词,main verb:主动词,direct object:直接宾语,analogy:类推。

⑦有时语法化和词汇化难以截然分开(Brinton & Traugott,2005),如-ing加在动词后面变成名词是词汇化,但这类名词表义越来越虚化的时候,这个过程可以视为语法化。

⑧DAT指与格dative,NOM指主格nominative。

⑨本例中的缩写式GenPL指genitive+Plural,即属格复数,INF指不定式(infinitive)的词尾屈折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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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Prominence of the Typological Trait of the Temporality in English

LIU Xiao-lin

Based on the studies by Wang Wenbin and the set of criteria of grammatical category’s prominence advanced by Bhat: grammaticalization, obligatoriness, pervasiveness and systematicity, this paper aims to testify the typological trait of the temporality in English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ynchrony and diachrony. Most of the highly grammaticalized devices in English evolve from inflections and words with spatial meaning and undergone the development from spatiality to temporality. With the fertile soil of temporality traits, the devices of temporality penetrate into phrases, non-finite forms, particles and complex sentences to form the sophisticated system of temporality devices.

temporality; prominence; grammaticalization; pervasiveness

H314

A

1008-665X(2018)3-0106-14

2017-09-14;

2017-10-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英语句法类型的演化研究”(17BYY032);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英汉语的时空性差异对二语习得的影响”(15JJD740003);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汉语动词历时变化的语法效应研究”(2015YBYY077);重庆市教委人文社会科学规划项目“英语句法的类型转变研究”(17SKJ158)

刘晓林,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历史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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