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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惘与找寻中的时代殇忆

2018-05-16张磊

戏剧之家 2018年8期
关键词:真相时空

张磊

【摘 要】历史其实很脆弱,数十年的记忆很容易随着建筑的拆除、关键人员的散去而消失。可喜的是,《钢的琴》不仅讲述了一个从迷失到寻找,从未来暗淡,到向过去告别的故事。导演更用他的电影之笔对往昔的建筑空间和时代细节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记录。正因为细致的空间和细节,使电影的精彩不仅限于故事,更将一个时代完整记录下来。

【关键词】真相;时空;作者电影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8-0094-02

电影《钢的琴》以娓娓道来的剧情,充满特定时代记忆符号的画面,幽默诙谐的人物对白,忧郁的手风琴演奏,体现了导演张猛凭借着流畅的影像抒写将一个时代还来不及记录便被遮掩的创痛打捞了起来的情怀。

一、故事:被遮掩的真相

十多年前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改革离今天并不远,这些年表现“下岗工人”“人间真爱”主题的影视作品并不在少数,即使在2010年的电影《玩酷青春》中,吕丽萍饰演的角色也重复了一把“下岗年代”最为煽情的故事模板:母亲在日资企业中受排挤下岗,承担家庭重担的母亲不忍告诉家人实情。下岗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假装去上班。走在日渐繁华的城市,满腹辛酸的母亲很难找到新的谋生之处……

相比较《玩酷青春》的“下岗”故事段落,《钢的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东北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铸造分厂颓败破落的场区里,陈桂林像其他下岗工友一样为生活而挣扎,这个热爱音乐喜欢拉手风琴的男人同一些工友组成一支小乐队,吹吹打打做些婚丧嫁娶的生意。这时离家已久的妻子要跟陈桂林离婚,学钢琴的女儿提出要求,谁能给她一架钢琴她跟谁。潦倒的陈桂林拿不出买琴的钱,历经借钱、偷琴失败,他联合曾经的工友,如今的女歌手淑贤、猪肉贩子、职业混混、落魄大哥、退役小偷、退休老工程师等人回到破败的铸造厂,硬生生用钢铁造出一架钢琴。

台湾著名艺术家赖声川曾说,“真相是一切的快捷方式,找到真相,真相自然会展现道路。”[1]对于“下岗时代”,编剧和导演张猛在讲故事的间隙里用影像细节告诉我们这样的真相:曾经辉煌过的铸造厂,是他们数十年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他们每人都有各自的岗位分工和特殊的职业技能。在这里,男工普遍和女工结婚,父辈和子女延续,死亡和出生相伴。他们有自己的学校、电影院、俱乐部以及由工会领导工人组成的文艺队。在这自成区间的封闭“小王国”里,厂区、生活区混杂,钢铁的管道、杂乱的电线杆、高矮不一的烟囱举目即见。这里也有铁路通向远方,但似乎只是同生产有关,与人的去留无关。

在计划经济时代,像这样的“小王国”随处可见。然而有一天,“小王国”仿佛一夜间倒闭了。工人们再也不用去车间上班,厂房被贱卖,通往这里的货车再也不会停留。工人们领取几万块买断工龄的钱,不知所措地开始寻找新的出路,少数财力雄厚的人们在市区买房搬离,绝大多数只能留在日益陷落的“小王国”。他们也在努力“再就业”,电影中,有人包间厂房杀猪卖肉、有人将废厂房改装舞厅、也有人配钥匙、理发。但这一切的“再就业”挣扎,都注定无法抵达光明的前景。

财经作家吴晓波看过电影后写过一篇名为《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的影評,其中讲了另外一个真实的故事: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里,夫妻几乎同时下岗,儿子正在读初中。一天儿子告诉父母,学校即将召开运动会,按照老师的要求,他得穿一双运动鞋。可是这个家连买一双新鞋的钱也凑不出来。吃饭时,妻子不断抱怨丈夫没本事。丈夫埋头吃饭,沉默不语。可妻子仍旧埋怨着。这个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2]

二、“迷失”中的人物与状态

“迷失”似乎可以概括整部电影中人物的状态。张猛在立定时代真相后,更真切地捕捉到了特定时代的工人特征。

电影的人物与故事是在铸造分厂的厂区与生活区中缓慢展开的。电影一开场,一副工厂破产后死气沉沉的气息便弥漫开来。在破旧的工人住宅区外,小菊告诉陈桂林,她要离婚并且带走女儿小元。陈桂林抱着手风琴,嘴里叼着烟,不悲不喜,在他骨子里,压根看不起小菊那靠卖假药发家的新夫。工厂郊外,荒草沉寂在深秋的雨水中,陈桂林和他的小乐队面无表情地演奏着《三套马车》,在高大烟囱背景下为工厂新去世的老人送葬,女歌手淑贤在雨中时时护着桂林,似乎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

为了留住女儿陈桂林开始借钱买琴。借钱的过程中,电影镜头对工厂工人状态进行了一次全景扫描,为人忠厚的孙大脑袋挥刀杀猪卖肉,自然无钱可借。桂林带着一块肉来到姐姐做理发生意的铁皮屋,却得知姐夫一直拉不下脸做底下的工作赚钱养家,没敢透露自己的来意。铁皮屋外,一个路过的工人用手中一把精巧的小锤子顺手勾走了桂林带来的肉……

整个陷落的“小王国”仿佛是一场梦魇,打碎了曾经按部就班的生活,而他们仿佛是迷失的人群,没有怨恨,没有悲喜。他们也许并不清楚为什么工厂会倒闭,不去思考群体陷入困境的原因。他们没有犯任何错误,却这样被遗忘在社会的边缘;他们许多一家几代都为工人,并不会其它的谋生手段。面对日益衰退的工厂,他们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对整个厂区的恋恋不舍。只为两根烟囱,很多人都会竭力去挽留被炸毁的命运。

造琴,是一个从“迷失”中寻找的过程。重回工厂,造一架能发声的钢琴,这是一次和昔日工厂劳作的生活方式所作出的诀别仪式。绝望中陈桂林发出“召集令”,退休工程师、情人淑贤、学校守门的王抗美、木匠、杀猪匠、游手好闲的胖头、曾盗窃过工厂保险柜的快手、小头目季哥聚集到了一起。在废旧的工厂里,工程师引领总体技术分配和图纸分析,有人是电焊工、有人负责砂型、有人负责刷漆,他们旧日的职业技能在此重新启用,每个人都在这场告别仪式中承受着的痛苦。胖头的女儿怀孕,季哥被警察找上门来,陈桂林则承受着失去女儿,父亲去世的境况。

导演侯孝贤曾说,“无论哪一件事情,哪一种行业,只要从头到尾一直做,一直做,自然会形成一种动人之处,一种热情和一分坚持。”[3]当他们的工厂早已不复存在,曾经数十年的生活方式不复存在,优厚的报酬和国企职工的荣耀不复存在,他们会再到工厂浇铸一次钢铁,不止为朋友,更为自己。电影用很长的篇幅来展现工人们做琴的专注,那种专注和眼神让人动容!手工业的魂魄,形成了人在宇宙中的定位,重拾了某种程度的尊严。

影片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都有十分出色的表演,“迷失”的眼神,“迷失”的思想状态从言语和体态中暗自流露。最有文化的汪工,面对即将被拆除的烟囱,“似乎觉得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儿怀孕的胖头在烟囱前茫然地说,“什么这个那个都是假的,就孩子是真的”;倒卖厂区废钢铁的季哥,在警察来的时候,仿佛早有预料。

哪怕是淑贤,貌似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和陈桂林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共同的音乐爱好,也许因为患难中各自遭受离弃的痛苦让他们在寒冷中相互依偎。

三、“消失”的空间与时间

历史其实很脆弱,数十年的记忆很容易随着建筑的拆除、关键人员的散去而消失。可喜的是,《钢的琴》不仅讲述了一个从迷失到寻找,从未来暗淡,到向过去告别的故事。导演更用他的电影之笔对往昔的建筑空间和时代细节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记录。正因为细致的空间和细节,使电影的精彩不仅限于故事,更将一个时代完整记录下来。

电影中有数次展现家庭空间的镜头。陈桂林家里,有老式的洗衣机,八十年代的折叠板凳,墙上是老式的相框。还有十多年前风靡一时的插卡游戏机。而淑贤的家里,有用一根根的玻璃管捆绑起来组成的“鱼缸”。这些景物,更主要的展现了一个时代,一个体制下工人家庭的情状:相对富裕,自我满足,但经济活动区域狭窄,对时代的变化和进步敏锐度极差。光荣和优越感更多来自精神世界,而并非现实生活。

烟囱,是这个区域的标志。烟囱,也是贯穿背景和情节具有隐喻含义的一个景物。一个工厂,也许牵挂着一家几代人。陈桂林的父亲,这位患病的老者,在电影的开始便呆滞地蹲在路边,背景是废弃的烟囱,他的死亡和烟囱的炸毁密切相关。相比较陈桂林一代,老一代工人也许有更加深处的伤痛。

电影中没有说明陈桂林、淑贤在工厂中的具体职业分工,但可以推测他们都是业余文艺队的一员。但在工厂倒闭后,他们的“再就业”的行动,很难超越生活的空间。画面的管道和钢铁告诉我们,陈桂林小乐队的吹吹打打,无非是旧工厂格局里的死亡、促销和嫁娶。理发、配钥匙、开舞厅、卖猪肉,也仍旧是在陷落的时间里谋生。

老人,中年人,还有年轻人。小菊坚持要带女儿走,陈桂林要女儿学钢琴,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好的前途。影片中,胖头带着一帮人去找欺负自己女儿的年轻人算账,在俱乐部改装的台球室,他们将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逼到墙角。“迷失”对于年轻人来说也许是一件更恐惧的事儿。片尾,胖头转述说,“欺负”自己女儿的年轻人安昌业“闯世界去了”。

张猛笔下还原了一个过去的空间,而影片特定的消失了的空间又是存储着时间记忆的。电影有三处陈桂林内心化世界的镜头。第一次是偷琴失败,仿佛在飘雪的舞台上,胡子拉碴的他弹奏着《致爱丽丝》,男人脆弱的尊严在生活的困顿中显得如此心酸而浪漫。第二次汪工公开宣讲努力保住烟囱之后,也似是在舞台上,一束暖光照着踌躇的淑贤,一束蓝光照着拉琴的桂林。第三次则是他们重新回到工厂完成钢琴铸造的时候,成群的女工舞动着裙摆,桂林激昂地拉琴,斗牛曲显得执拗而坚持。

參考文献:

[1]王志敏著.现代电影美学基础[M].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l996.

[2]吴晓波.中国工人阶级的忧伤[N].载于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网,2014-7-20.

[3]朱天文.剧照会说话[M].台湾印刻出版社,2013:95.

[4]原话根据2011-8-22赖声川亚洲戏剧高阶进修班上海站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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