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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转艺谚:艺人的肚,杂货铺

2018-05-16王俏

戏剧之家 2018年8期

王俏

【摘 要】旧时,在二人转老艺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艺诀:“艺人肚囊宽,杂货样样全”。可见,对于一位旧社会的二人转艺人来说,“肚囊宽”的确代表了个人的水平。“艺人的肚,杂货铺;不怕不卖钱,就怕货不全。”这句艺诀说得也是这个道理。

【关键词】二人转艺谚;程喜发;刘世德

中图分类号:J8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8-0026-02

一、要想肚里有,就得到处取(qiǔ)

能达到“肚囊宽”这一境界,老一辈艺人们必定付出了极大的精力与辛苦。由于以前的演出场地既不固定也不受任何限制,因此老艺人几乎都是走一处学一处,见啥学啥。二人转老艺人程喜发说:“江湖怕走。”意思就是江湖人一走就增长见识,多得艺术。

据程喜发回忆,早些年他在各地演出的时候,无论从什么样的艺人身上都能学到技艺。有时候看人家唱作有打动人的地方,就默默暗记在心;有时候是偷学别人的艺;有时候也会遇到很多老艺人,愿意把自己的技艺传留给他。

有一位拉弦的艺人叫老赵文学,自从指点了程喜发后,他才更懂得什么叫艺。程喜发说,他过去多半是唱傻扭,“掳人家的叶子①”,只不过是学人家的外表。自己以为背下词,按上调,会扭会浪就是个二人转唱手了。其实不然,二人转最难学的是学“人”。学人还不只是学人家的举动行为,要像老艺人说的那样:“学艺先学心,心动身动。”

这就是老赵文学告诉他的道理。

老赵文学指点程喜发那年已经七十多岁了,有一天他把程喜发拉到一边说:“小子,你能唱,但你唱戏还需要开光!要开眼光、开耳光、开嘴光,手脚也得开光,全身上下都协调了,愿意怎么动就怎么动,那才叫艺。”程喜发说:“这,也没有师父教过我啊!”老赵文学笑笑,说:“师父,士兵工商、三教九流,上至国公王侯,下至花儿乞丐,男女老少都是师父。唱什么就得琢磨什么,平日不注意姑娘们的行走坐卧,一哭一笑,怎么能把莺莺演活呢?必须把人情摸透,才叫艺人。老先生们每到一处,首先注意的是风俗人情,甚至喂猪打狗都要过目,把这些研究到家了,在场上耳目手足怎么动都有理。有名的艺人都有个不怕麻烦的劲头,随时随地改变自己的技艺,不能一条道跑到黑,不能怎么学的就照样唱出去。”

刘世德在回忆录里描述名丑徐大国时,也说了他一个“见啥都学”的故事。

按照劉世德的说法,徐大国浑身都是艺。他的“相”更是一绝。比如“斜嘴相”,“左嘴角往左边一咧,和左眼角就连上了;右嘴角再往右边一咧,和右眼角又连上了。眼睛还配合着,嘴角咧到哪,哪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另一只眼睛却瞪得老大,往外鼓鼓着。”谁都学不上来。

刘世德对于徐大国这身本领很纳闷,他是怎么学来的呢?后来有一次他与徐大国闲聊,徐大国跟他说:“我有啥真本领啊,不过就是平时心眼勤转着点,脑子勤琢磨着点,什么都学,什么都问,才得来了这一点艺,老前辈说‘艺多不涨肚,真是不论学啥都有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有一次刘世德和徐大国一起在乌拉街唱地摊,离他们场子不到半里地,有一伙拉洋片的艺人在那卖艺。拉洋片是中国的一种传统民间艺术,通常为1人表演,使用的道具为四周安装有镜头的木箱,箱内装备数张图片,并使用灯具照明,表演时艺人在箱外拉动拉绳,操作图片的卷动,观者通过镜头观察到画面的变化。通常内置的图片是完整的故事或者相关的内容。表演者同时配以演唱,解释图片的内容。

拉洋片的艺人也算是江湖人,一个人唱、打、拉、相,有真艺。每天演完戏,徐大国都跑去看拉洋片,一连看了十多天,还拉着戏班的人一起看。大家挑一个唱得最有味的山东艺人的箱子,轮换着看。谁知一场刚演完,这个山东艺人就说累要休息一会,其实他就是想让许大国他们多给点钱。这时徐大国近前一施礼:“先生,您累了,我替您拉一会吧,挣的钱都归您。”那个拉洋片的艺人看徐大国像个庄稼汉,也没把他当回事,就把绳扔给他了。

徐大国拿着绳子一比划,这可就热闹了:两手虽然拽着绳打着锣鼓点,可身上全是戏,满脸还尽是相,真比那位山东老哥还带劲。观众此时全都围了上来,挤得风眼不透。这时那位山东老哥急了,赶紧把绳子抢了回去,观众还跟着起哄叫好。

事后刘世德才知道,原来徐大国十多天里,天天都蹲在这看,把拉洋片的技巧全学到手了。后来,许大国演《天台》里的“拉洋片”一段戏时,把那些日子偷学的技艺全用上了,并且成为了他的一绝。

二、投师不如访友,访友不如偷艺

二人转有句老话,“宁舍一吊钱,不把艺来传。”当时的社会时运不济,艺人们都是靠自己的技艺混碗饭吃。因此,唱词技艺便成了维持生计的财产,“一出场,一垧地”,想达到“肚囊宽”的境界,艺人们多半只能偷偷地学。

刘世德为了向艺人曹瞎耙子学艺,就干过隐姓埋名当厨子的事儿。

刘世德听名丑艺人小骆驼说过,“南北走,顶数耙子好。”于是在刘世德32岁那年,他一个人背着行李专访曹瞎耙子去了。

刘世德是在腊月找到曹瞎耙子所在的戏班的,一进屋,班子里的人都在吃饭,掌班的叫赵麻子,光领班不会唱,他在炕上给刘世德腾了块地儿,问道:“哪来的客啊?会哪功啊?”刘世德一想,如果我说我是唱丑的专门来访曹瞎耙子,人家准会防我一手,于是他说:“我是吉林省榆树县的,哪功也不哪功,就是喜爱这一行,跟班做了几年饭,闲空时学着打打板,还打不到好处。”班上人一听,原来是个做饭的“外老抖”,谁都没理他。赵麻子人不错,说:“留下吧,班上正缺个做饭的,愿意学唱就跟哪位师父学两句。”

吃饭时,刘世德借着跟大家拉家常的机会,与曹瞎耙子搭上了话。晚上开戏时,刘世德注意了一下曹瞎耙子,的确名不虚传,嘴皮子利落、唱词熟悉、段子特多、腰腿功厉害、嗓音特别怪。

从那开始,刘世德每天都做四顿饭。闲下来的时候就去看戏,有时候也帮着打打板。有一天下了戏吃夜饭,刘世德凑到曹瞎耙子身边跟他说:“曹老板,您给我念念《古城》呗。我就是喜欢唱唱,教教我吧。”曹瞎耙子虽然觉得奇怪,但他看刘世德是真心想学,就答应了。

因为曹瞎耙子真把刘世德当做饭的外行了,所以一点都不防备他,教的都是实惠东西。

连做饭带学艺,眨眼就过了三个月,这时,刘世德已经跟曹瞎耙子处得很好了。若不是因为一件事,刘世德还露不了底。

有一天,都要煞台②了,从外面进来个屯大爷,张嘴就点《战长沙》。赶巧兜单③的曹瞎耙子不会这出戏,掌班的赵麻子出去跟那位屯大爷说,请他另点一出戏,可人家不答应。这可把班里的人急坏了,曹瞎耙子憋得满地转。刘世德一看,人家平时待他不错,这节骨眼儿不帮忙,就太不仗义了。他对赵麻子说:“赵财主,你跟外面人说说,有个做饭的大师傅会唱这出戏,问他看不看?”赵麻子当然不相信他:“你不能砸锅啊?”“放心吧。”刘世德说。估计赵麻子也是被急昏了头,就到外面去跟屯大爷说,那个屯大爷倒是痛快,说:“谁都行!”

刘世德上场一张嘴,就把观众打住了,一出戏顺顺溜溜唱了下来,后台的艺人都看呆了。唱完下来,解下腰包,刘世德赶紧扎上围裙准备做饭,可还没等走出屋,大伙赶紧说:“得了,暗访我们三个月,够意思了,快解下围裙歇歇吧。”

打这天起,曹瞎耙子表面上对刘世德非常客气,可实际上再也不教他了。刘世德当时还挺生气,没住几天就走了。后来他回想起来,觉得也不能怪曹瞎耙子,那时的艺人,老了没人管,艺都教出去了,不等于把自己的饭碗砸了嘛。

三、练到老,唱到老,学到八十不算老

过去,艺人们都说:“唱到老,学到老,进了棺材也学不了。”所以说要想“肚囊宽”,艺人们都要坚持不懈学习。

有一次,程喜发正在场上说口:“当胡子的都是国公之后……”场下有位老人家说:“这话对!瓦岗寨的胡子后来当了国公。”程喜发又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天师……”老人家却说:“这话不对,应该说聪明莫过于画匠,画匠描龙画凤,画啥像啥;伶俐莫过于江湖,江湖人有过目之才,见什么人唱什么戏。”姑且不论他这话说得对错,在过去,艺人在台上唱戏,台下观众咬文嚼字是很平常的事儿。这位老人家后面说的话,给了程喜发很大的启示,他说:“学艺别充假行家,别样样通样样松。饭夹生不好吃,半生不熟的肉没香味,半生不熟的艺也欠火。我儿子学木匠,先学三年硬木作,自觉不错了;我又让他学了三年软木作,才知道自己那点本事有限。这三年满徒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个三年等着他。”

四、不下苦功,难得好艺

学艺,就是“嘴勤点,眼勤点,手勤点,身勤点”,没人能随随便便达到“肚囊宽”的境界。

很多观众都说刘士德的《浔阳楼》唱得好,可当年他学唱这出戏时,着实吃了很多苦。

刘士德23岁那年,有一次在农村唱屯场,观众点戏,非要他唱《浔阳楼》,可当时刘士德还没学这出戏,于是连忙道歉。这时,就听班上有人说:“连一出《浔阳楼》都没有,还想兜单?!”刘士德一听,脸上虽然没动声色,但心里臊坏了。暗自咬牙道:“三个月内,非学到手不可!”

经打听刘士德得知,大榆屯艺人“瞎苞米”会这出戏。于是他背起行李卷,追去学艺。

“瞎苞米”一天演三场,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刘士德就天天晚间预备点酒,下了戏请他喝两盅,他喝完酒,一高兴,就躺在被窝里给刘士德念戏。

每天念完戏,都是后半夜一两点了。可刘士德还是舍不得睡,用被子蒙住头,小声叨咕词,叨咕叨咕就睡过去了。睡也睡不实,连做梦都是背词,常常是睡着睡着,冷不丁就醒过来,这时天才蒙蒙亮。摸索着套上棉裤,刘士德又去外面喊嗓了。

数九寒风,一练一身冰。有一天刘士德刚一张嘴,就觉得嘴边上一阵麻。当时他也没在意,仍然继续喊嗓。太阳出来了,“瞎苞米”喊刘士德回屋吃饭,刘士德一进屋,大家都愣住了,问他腮帮子怎么了,刘士德自己还不知道咋回事呢,一摸,才知道原来冻起了一层泡。

吃完饭,冻僵的脸渐渐缓过来了,刘士德才觉出钻心刺骨的疼。但就是这样,他也没耽误学戏,照样早起练嗓。

仅仅16天,刘士德把《浔阳楼》全学完了。辞别了“瞎苞米”,回到他原来的戏班,到晚上上台一唱,大家全都惊呆了,看着刘士德脸上累掉的肉,腮帮子上冻起的泡,都说:“你啊,真是见艺不要命啊!”

注釋:

①学人家的样子演唱,不是像师徒那样传统的学戏方法,叫作“掳人家的叶子”。

②方言。指演出结束,散戏的意思。

③相当于“压轴”,唱最后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