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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棠花街

2018-04-23刘梅花

芳草·文学杂志 2018年3期
关键词:花街洋芋保健品

刘梅花

野棠花街,虽然够长,不过也够冷落的。整个下午,一堆守店的女人就坐在理发店门前,饱饱地晒太阳。不过,她们都有一张说三道四的嘴巴,并不是乖乖晒太阳。

野棠花街尾巴,有一间铺面,二十号,不停地转租。先是麻辣烫馆子,开了不到两个月,转了——每天夜里店主夫妻都在打架,连铝合金的门框都砸得扭了腰,暖水瓶砸得像爆炸一样。这两口子打架格外喜欢砸东西。那个黑瘦的女人总是抬着一张悲怆无比的脸看人,手臂上新的旧的伤疤摆给别人看。不过,她的声音柔和,喜欢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夏天有人在二十号开了豆腐店,豆腐倒是好吃,不过吃豆腐的人太少,只好关了门。这间铺面比较接地气,窗户又小,黑窟窟的,人进去有一种潮湿黏糊的感觉,被蒸豆腐的水气一浸染,愈加有生锈的感觉。

初秋来了一个女人盘下二十号开美甲店,几乎没什么买卖。她似乎是个有病的,走路弯着腰,面色潮红一天,苍白一天,黑青一天。只有嘴唇一直乌青。自然,还没到冬天呢,也关门大吉。事实上,在老街坊看来,二十号店铺有点邪气,根本不聚财,在过去的十来年里一直都这样,马不停蹄地换租客,看得大家都烦了,恨不能拿了镬头去刨翻二十号。当然,如果房主不打他们的话。

这一天,一堆女人捣短闲话,说的是新来的外地人,租下了二十号店面,装修一番,卖保健品。不过,据理发店三秀观察,从早上到下午,只进过两个人——某个局收费的人。至于店里卖些什么,谁也没有进去过。那个老板娘板着脸,高傲,霸气,不理睬她们,拒人千里之外的派头。她可以说是野棠花街乃至全城最胖的女人都毫不过分。当然,她自己肯定也不想胖成这样。不过,人家走路可是精神得很,高跟鞋喀喀喀敲打地面,一点都不累赘。

她把老板盯得特别紧,从不许他一个人出门,总是亦步亦趋跟着。牛肉面馆子里去跟着,理发跟着,棋牌室打麻将跟着。倘若哪个女人不识趣搭个话,她就瞪了眼珠子,脸憋得青紫,内脏都要挪位的气恼表情。当然,那个老板又帅又年轻,蓬起头发,身材像练武功的,又高又挺拔。

三秀说,那个男人,肯定要出轨的。我可真为她感到难过。她干嘛不找个油腻一点粗一点邋遢一点的男人好配自己呢?

棋牌室的焦洋芋说,可不是嘛,一天光想着看紧男人,哪有心隋做买卖?你们发现了没有?她刚才打的,不是招手,是伸腿挡了一下。这种动作,可不是什么正经女人。看她走路那扭扭捏捏的样儿,勾引男人习惯了……

总而言之,这个卖保健品的女人还没怎么和大家说话,就已经被编排得不像样子。野棠花街的守店女人们说三道四都有一手,还说得像真的一样。她们可不乐意像哑巴一样一声不吭,那样会憋坏的。

过了几天,有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停在保健品店门前,几个外地男子从车上卸下好多纸箱子,拖到店里,开着空车走了。隔天清晨,那辆车又出现在店门前,把好多纸箱子拖上车,开走了。傍晚回来,车上多了几个年轻女子,都浓妆艳抹,没什么表情,踩着高跟鞋拖着纸箱子进去了。

三秀假装去买菜,路过保健品店,探头探脑窥视,什么也没见。玻璃门上贴了广告,严严实实挡住店里的情况。虽然她擅长人情世故,但人家并不理睬。她跑到棋牌室对焦洋芋说,哗,进去了五六个男男女女。我估计,都要住在店里。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橡皮屋子,能装得下嘛。可真是不像样。

焦洋芋咂咂嘴大叫道,呱啁啁,我今晚留心盯梢,看走不走——也没穷到几个人挤一屋的份儿上罢?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蓬头发瘦高的女子走出来,到街对面买了几包方便面回到保健品店里了。她的鞋跟极高,走路身子一翘一翘的。焦洋芋隔着玻璃店门瞧了个清楚,说,生过孩子的,走路腿岔得太开,臀部下坠的厉害。

此时,另一个女子跑到面包车跟前,打开车门拿了一件东西回去了。焦洋芋又说,肩膀那样肥厚,脖子那样细,腰又伸不直,肯定以前是餐馆里洗碗的。

靠门前几个男人围着一张桌子哗啦哗啦打麻将,听见焦洋芋的闲话,都暧昧地笑,挤眉弄眼,也探过身子朝门外瞅。焦洋芋愈发得意了,抿嘴笑了一会儿,说,看那一脸粉刺疙瘩,倒是个缺男人的。一屋子打麻将的男人都哈哈大笑,有人轻浮地说,嫂子,你可是坏死了,你还能看出啥来?

焦洋芋脸一红,快快走到里屋,端出来一锅炕得焦黄的洋芋,挨桌子递洋芋,打麻将的男人们就停下来,捉起洋芋吃。这是他们的夜宵,不要钱。生意不好做,焦洋芋就想出这么个法子拉拢麻将客,不然混不住口。再说洋芋也不贵。虽然男人们知道焦洋芋的话接近废话,也很清楚她的智商,但他们还是和她打趣闹腾,说段子。倘若是个漂亮女人,他们可能还怕被人说闲话,不敢天天来打麻将。可是,焦洋芋嘛,简直雌雄莫辨,他们比较放肆轻松。野棠花街的男人就这点贱,而且一上点年纪就大腹便便。

野棠花街上,路灯像一团一团橘黄花朵,混在初冬霜气里,雾气蒙蒙的。店铺们一家一家拉下卷閘门,哐啷哐啷响着,陆续打烊了,只有棋牌室灯火通明,焦洋芋做的就是晚上的买卖。不过,往常她也拉下卷闸门,等午夜散了场子,就抬起一截卷闸门,让大家钻出去。门户大开,麻将客们不踏实。这天晚上,焦洋芋有意迟一些拉卷闸门,窥视保健品店的情况。

几个醉酒的男人瞎嚷嚷着,从远处走过来,他们跌跌撞撞,腿子软得很,眼睛又张不开,乱走一气。有时躺到马路中间去,有时又跑到人行道,还有一个人摔倒了,大声惨叫。焦洋芋一眼瞥见,慌慌张张拉下卷闸门,赶紧反锁上。尽管这样,那伙醉汉还是瞅见了光亮,磕磕碰碰走过来,拿脚踹门,乱喊着,寻找刺激。他们的声音十分浑厚,余音袅袅。

焦洋芋怕招惹外面的醉汉,就关掉大灯,留下一盏小灯。幽暗的灯光里,打麻将的男人们身影映到墙上,模糊不清,黄蒙蒙的,像过滤了一遍。卷闸门一阵一阵颤抖着,幸好是铝合金的,耐踢。

虽说焦洋芋也算是野棠花街的老混混,会撒泼,会捣闲话,会搬弄是非,但那是针对清醒的人。醉汉就完全不必要怕她,所以他们踢了很久才走掉,他们需要一点有趣的事情,总是乱踢下去,又不是倔脾气的毛驴子。焦洋芋有点胆战心惊,也就忘掉了盯梢保健品店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她看见保健品店的车上已经装满了纸箱子,轰隆一下开走了,辨不清是昨夜里一直没走,还是清晨早早来了。后来,这辆面包车总是早晚来来去去,遮了车窗,有些神秘。焦洋芋好几次看见老板娘坐上车子,气昂昂的,手搭在男人的肩上。但那个男人未必都是蓬头发的老板。她鬼鬼祟祟地给大家说,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很正常。三秀说,原以为那个老板要出轨,谁知道是老板娘。几个女人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样子。

不过,保健品店的消费,愈来愈高档。老板开始买黑兰州香烟,老板娘的裙子天天换。两口子基本不做饭,顿顿去火锅店。去酒楼。来去都打的,基本不走路。若是有沿街叫卖五香鸡啊,卤煮啊,老板娘出手阔气,每次都是百元大钞拎在手里,颇为气派。

三秀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因为生意惨淡,三秀就动脑筋在她的店里搞聚会。一大帮子男男女女,放了音乐乱蹦挞。外面看去,狭窄的空间里塞了一疙瘩人,有些群魔乱舞的气象。聚会搞了很久,当然也没有给三秀带来更多的生意,还是那样不咸不淡,勉强糊口。三秀熬得一脸倦容,给人烫头时,都打着瞌睡,没睡好的样子。她的大宽脸,高颧骨,一天到晚都蔫败败的,好像抽了面部神经。

后来,她又跑到什么地方去学了几天美容,回来把理发店改成美容店。据她看来,这一行比较赚钱。她穿起粉色的套裙,头发盘起来,化了浓妆,嚼着口香糖走来走去,说话也尽量斟词酌句,似乎一夜之间就高档起来了。以前她可不是这样,脏话张口就喷出来一大盆。除了日头很好的下午,她一般不跑到女人堆里晒太阳去了,尽管还是很会说三道四。她戴着很大的金子耳环,戒指,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很有钱的富婆模样。

这样,焦洋芋就有些嫉妒。她说,也不瞧瞧野棠花街的女人,都是些老太太,哪个能消费得起美容的费用。有这个钱烧包,还不如买一只羯羊美美大吃一顿。

听焦洋芋的口气,就好像野棠花街的街长一样。

按照焦洋芋的审美角度来看,三秀的美容店装修得也够乱七八糟。她用了一种壁纸,画着红砖,很逼真,也很破旧的感觉,砖缝里还流着灰浆。墙的下半截用了破旧红砖的壁纸,上半截又是金光闪闪的玻璃,过于招摇夺目,也有混乱的感觉。店铺本来就窄小,又用粉红色的布帐隔成几个小包间,亮着粉红的灯盏,暧昧且拥挤,一点都不清爽。

但三秀说,她要的就是这种混沌不清的感觉。三秀说,你想想看,野棠花街的人消费不起,别处的人难道不来吗?这城里有钱的人多了去了。你只知道吭哧吭哧炕洋芋,烟熏火燎的,哪里知道快速来钱的路子。

三秀最大的变化,要数穿着打扮了。以前,她整天穿件白长褂,围着蓝花的围裙,被染头发的药水弄得脏兮兮的,很恶心。她给人洗头,简单粗暴。扭开水龙头,一柱清水冲击在别人的头发上,她在那里慢腾腾地挤洗发膏,挤了几次,挤不出来。那柱水像冰做的壳子,冻在别人的脑袋上,水顺着头发梢流下去,脸上也流得一塌糊涂。尽管洗头的人叫喊着水太冷了,但她不会太在意,抓过脑袋一顿搓揉。洗头的人脑袋罩在一堆白色的泡沫里,一动也不敢动,怕水流到眼睛里去。而三秀扔下一堆泡沫,接电话去了,直到水流把泡沫自动冲干净,脑袋又被包在一层水膜里,黑色的头发像一张纸,她的电话还没接完。

可是现在,她用塑身衣把自己勒成个棍子,套上粉色套裙,看起来很时髦,档次也高。她开始做瑜伽,不管是不是,就在店里胡乱伸胳膊蹬腿地划拉。因为胳膊太粗,她做瑜伽的感觉比较滑稽。脸上敷了厚厚的白粉,日本的艺妓都比不过她。这样也就罢了,她还雇了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店长,一个是副店长。两个店长每天清晨都要跳舞,招揽生意。她们都是短发,穿着紧身衣裙,一脸青涩。

焦洋芋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清晨,她还睡着,虽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但她是做夜里的买卖,不能早起。但是三秀就在这个时候,拧开音响,音量大到吼叫的地步,惊扰了她的美梦。

三秀双手背在臀部,威严地站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喊口令。两个店长开始跟着音乐蹦跶。她们跳的不知道什么舞,很占地方,扭来跳去,整个人行道都阻塞不通,上班的人只好匆匆忙忙绕到马路上去。也有闲人驻足观看一会儿,笑笑走了。一直跳到路上人迹稀罕,上班的人都坐到办公会了,三秀的舞蹈才算结束。这还没完,三人还要跺着脚喊一阵子。焦洋芋最讨厌三秀喊口令这段,恨不能跑出来掐死她。

音乐一停,三人啪啪啪击掌,开始大喊:今天工作不努力。啪啪。明天努力找工作。咚咚。然后,是一阵激烈的高声呼喊,我要有感恩的心,报答每一位前来消费的客户,给你最美的容颜,给我最好的收获……因为只有三个人,所以她们都要扯起嗓子,以便达到熙熙攘攘的效果。

焦洋芋嘀嘀咕咕骂道,我要是养个姑娘成这样,一定踢死她。但两个店长不是她的女儿,焦洋芋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天天早上被惊醒,耷拉着一张黄脸两个眼袋拖开卷闸门,迷迷瞪瞪看一阵子,发会儿呆,等她们完全安静下来,才进店去洗脸。三秀拿着镜子补妆,跺脚太用力,震落了好多白粉,成块成块掉了。

每到夜色降临,卖烧烤的大个子男人就推着铁轱辘的推车出摊了。他的推车又笨又破旧,太珂碜了。幸好晚上,大家都不怎么看得清。野棠花街白天虽然人少,晚上却很能热闹一阵。下自习的学生们,电影院散场的闲人,喝醉酒需要吃点东西的醉汉,总之有点买卖。

他的推车停在三秀的屋檐下,支起来钢筋架子,搭起一座简易的帐篷遮风挡雨。炭火炉从推车上搬下来,已经红彤彤的,直接可以烤羊肉串。大个子男人拾掇好家什,摆上调料,还没坐稳,保健品店的两口子就掀起门帘吃烧烤。这两口子这么招摇,气得三秀直翻白眼。

这天,天气奇冷,突然下起雪来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烧烤摊子上也格外冷清。炭火上的羊肉串滋滋冒着油,发出诱人的香味。摊主坐在板凳上发呆,透过门帘的缝隙看着街上飞旋的雪片。三秀也没生意,扭着腰走过铺满白雪的砖,进了烧烤摊的帐篷。大个子男人立刻拿过一个小锅,加了几片牛油,给三秀做炒鍋子。他把热气腾腾的炒锅子端到小方桌上,又抓过来几串烤羊肉串。街上扬风搅雪,雪花在路灯里有点昏黄,走路的人缩着脖子,很快就不见了。可是烧烤摊的帐篷里,炭火红着,倒也暖气冉冉。

三秀吃完炒锅子、羊肉串。她搁了很多辣椒,辣得简直要发狂,就喝掉两瓶啤酒压压。她额头冒着汗珠子,谈论着保健品店,却突然掉下眼泪来。她说,比起他们来,我也不缺啥呀!经商的头脑有,做事业的信心有,可是就是赚不到钱。你瞧瞧人家,最近都换车啦!我却连一顿炒锅子都舍不得吃。还不如你摆个摊子呢。

摊主话少,安慰三秀几句,手里忙活着。他把桌子收拾干净,把小锅放到火炉边,又把蔬菜一串一串摆到盘子里。三秀哭了一阵子,坐在小板凳上出神儿,眼神恍惚。摊主心里明白,三秀的生意天天赔钱,连房租也出不来,店长的工资也开不出来。她可能压力大得抗不住了。小帐篷里充满了羊肉味,啤酒味,烤焦的蔬菜味,但三秀木呆呆的,大口呼吸,好像很好闻的味道。她看上去又老又疲倦,神色悲凉。摊主思忖半天,也想不出个缓解压力的办法,只好无事找事打发尴尬的时光。

冬天的太阳白寡寡的,不怎么热,守店的女人们就不必堆成一堆捣闲话了。白天打麻将的人少,焦洋芋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隔着玻璃晒太阳。天空不蓝,裹了一层薄薄的云,或者是雾气。阳光透过这层薄雾落下来,愈加淡。她的麻将桌都旧了,绿色的薄呢子布蒙在油漆剥落的桌子上,茶渍啦,洋芋皮啦,糊在上面,看上去很脏。倘若是夏天,苍蝇在屋子里乱飞,墙上插着熏蚊子的盘香,还有一屋子男人们浑浊的口气。当然,焦洋芋常年住在这屋子里,也不觉得气闷难闻。

此时,一个结实的铁塔一般的女人一脚踢开门进来,满脸杀气。她一手叉在腰里,一手点着焦洋芋的鼻子骂道,我男人跟狐狸精跑了,你不会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吧?他可是天天来吃你炕的洋芋!那个狐狸精就是在你的麻将桌上认识的!

焦洋芋呼一下站起来,顺手打掉指着自己鼻子的手。她满不在乎地说,我是开店的,管得着谁跑了吗?腿在他身上,没捏在我手里。真替他难过,家里养这么个母夜叉,白糟蹋了钱。

于是,两个怒气冲冲的女人厮打起来,从屋子里一直厮杀到门前的人行道上。抓脸,撕扯头发,乱踢,嚎叫。一会儿焦洋芋在地上滚蛋蛋,一会儿那个铁塔女人在台阶上趴着。总之是真打,都比较用力过猛。后来两个女人都开始哭喊,歇斯底里地狂抓。焦洋芋还顺手摸起一块石头砸在对手的胸上,而对方又摸到一根树枝,戳焦洋芋的眼睛。

焦洋芋在翻滚的间隙里看见保健品店的夫妻立在很近的地方看热闹,嘴里嚼着口香糖。那女的还惊呼说,究竟是怎么了?有人在边上回答说,听起来好像在抢男人。然后,好多人都撵过来看热闹,有人还呐喊说,打呀,使劲打呀!

没人拉架,两个女人呼天抢地哭嚎,一直打到马路上去,过路的车都停下来看热闹。直到她俩打累了,坐在地上哭。三秀没好意思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只是远远瞧着,看见打败的焦洋芋披头散发很狼狈,就换了双平底鞋去扶她起来,把焦洋芋拖到棋牌室里。

焦洋芋哭了一阵子,觉得实在丢人,就跑进里屋,寻到剁洋芋的切刀,拎着刀奔出门,要剁掉铁塔女人。铁塔女人被打飞了鞋子,正在跳着脚骂,突然看见焦洋芋拎刀而来,立刻光脚应战,不过她手里掂起谁的自行车,抡得呼呼响。这时,警察来了,把两个疯狂的女人拉走了。看热闹的人群意犹未尽,两妖怪打架,还没打过瘾,就被神仙收了。他们不甘心地散去了。

比起三秀的焦虑和焦洋芋的晦气,保健品店的生意愈加滋润。两口子又换了车,这次是一辆小轿车和一辆中等面包车。两辆车都频繁来去,一些纸箱子卸下来装上去,看起来很忙的样子。那几个青年的男女,都时髦起来,头发都烫得蓬松,像鸡冠子。

这样过了大概有大半年,反正野棠花街的柳树叶子都快要黄了,有好几天,保健品店门前并没有停车。不过,谁也没有在意。店的卷闸门还拉上去着,玻璃门也看不清锁着还是开着。又过了几天,三秀好像没有看见老板两口子。她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贴着墙根走,顺便碰碰保健品店的玻璃门,是锁上的。她跑去跟焦洋芋说,奇怪啦,那两个烧包不见了。焦洋芋心情不好,就蔫蔫地说,谁知道死哪儿去了。有钱人的事情,怎么能说得清呢。

焦洋芋自打那次受了重创,后来又被铁塔女人骚扰过几次,生意就疲软下来。除了几个老头子,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们都不肯再来了,怕后院起火。那时节,焦洋芋眼馋保健品店生意,也使出浑身招数想办法。她想来想去,就想出个邪气的计谋,雇了两个常常征战在麻将桌上的女人,帮她拉拢人气。谁知其中一个却跟人跑了。跟别人跑了也就罢了,谁知是她店里的麻将客。结果羊肉没吃上,惹来一身骚,被铁塔女人一顿好打。挨打也就罢了,还害得名声传出去,棋牌室没生意了。

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野棠花街的人没见到保健品店的夫妻,他们消失了。玻璃店门被谁砸了一通,相当狼狈。后来,房主来了,又把二十号租了,那家人收拾好了卖羊杂。不过,还是顾客零落,半天都听不见锅碗响动一下。

三秀到底支撑不住,欠了两肋巴的账,愁眉苦脸关了门。她到火锅店当领班去了。焦洋芋苦苦撑到年底,房主涨了租金,也混不下去,关了门走了。至于她去了哪里,野棠花街的人谁也不知道。倒是烧烤摊子的大个子男人,天天按时出摊,按时收摊,一直在野棠花街做着买卖,生意还不错。

在野棠花街的老街坊来看,这些开店的生意人就像戏台上的表演,你来了,我去了,热闹处还要打打杀杀一阵子。过后,就散场了,新的一场戏又开始演出。生意如此难做,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跑到野棠花街,投入自己多年积攒的辛苦钱,然后,没多久就绝望了,关门大吉。这条街太冷落了。据老街坊们观察,能够赚到大钱的人几乎没有,生意好的也就是混口飯吃。至于卖保健品的夫妻,谁知道他们到底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他们的表演,比谁都认真。他们的消失,比谁都彻底。

(责任编辑:王倩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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