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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夏季

2018-04-18雷·布莱伯利

雪莲 2018年2期
关键词:壁橱玛格丛林

雷·布莱伯利

班上没有一个同学能记得起那不下雨的时光。

“准备?”

“准备。”

“现在?”

“很快。”

“科学家真的知道吗?它会在今天出现,会吗?”

“注意,留神,你自己看!”

像许多玫瑰花、许多杂草混在一起,孩子们紧靠着,紧张地看着隐藏的太阳隐约地显露出来。

下雨。

连绵的雨,一直下了七年;一千个又一千个的日子,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充斥着喷涌如鼓的雨水,如甜水晶般的瀑布似的雨水,暴风雨冲击下如岛峰般波浪涌动的雨水,有着数以千记树木的森林被雨水摧毁又生长一千遍的反反复复。这是金星上的生物永远的生命方式。这是教室里的孩子们,这是乘着火箭来到这个下雨的星球来创建文明,活出自己生命的男男女女的生活。

“雨要停了,雨要停了!”

“是的,是的!”

玛格特就在这一群孩子中,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天没下雨的日子。他们都9岁了,七年前他们见过太阳,面对目瞪口呆的他们,太阳只开了一小时,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它。有时候,在晚上,她听他们谈论着记忆中的太阳,他们回想着、梦想着,用旧的黄色的蜡笔画出一个橡果,太阳是一个比他们的星球还大的橡果。她知道,在他们的记忆中,太阳是温暖的、害羞的,在他们的脸上,在他们的身体里,在他们的胳膊和大腿上,在他们颤抖的手上。但随后他们总是从犹如梭织机穿梭时发出的“咣当咣当”的下雨声中醒来;从无尽的犹如从屋顶滚落珠项链般的下雨声中醒来;从过道、从花园、从森林,他们的梦越来越远了。

昨天一整天他们在教室里研究着太阳。它和柠檬有多像,它有多热。他们为它写小故事、散文和诗。

太阳是一朵花,

它只开一小时。

这是玛格特的诗,外面下着雨,在寂静的教室里她轻声地朗诵着。

“噢,你不要那样写。”一个男孩抗议道。

“我要,”玛格特说,“我要那样写。”

“威廉!”老师说。

但那是昨天的事。现在雨势松懈下来,孩子们挤在厚厚的大窗户下。

“老师在哪里?”

“她要回来了。”

“她最好要快点,要不我们会错过的。”

他们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像一个个狂热的翻滚着辐条的车轮。

玛格特一个人站着。她是一个虚弱的女孩,她看上去像是在雨中淹了好多年,她的眼睛不再发蓝,嘴唇缺乏血色,头发不再是金发,像是一张从相册中清除出来的泛白的老照片,她发出的声音宛如幽灵。现在她站着,凝望着将她和外面下着雨发出巨响的湿漉漉的世界分开的巨大的玻璃。

“你在看什么?”威廉问。

玛格特一言不发。

“我让你说你就说。”他猛推了她一下。但她没有走开,因为他的推搡她才移动了一下脚步,接着她又一动不动了。

他们悄悄地疏远了她,他们不再关注她。她感觉到了他们的远离,因为她在地下城的充满回声的通道里不和他们玩游戏,如果他们为她贴上发光的标签后跑开,她闪烁着,站在他们身后不跟着走。当班上唱起关于幸福生活和游戏的歌时,她的嘴几乎不动。只有当他们唱起关于太阳和夏天,同时她注视着湿透的窗户时,她的嘴才会动。

然后,当然,最大的罪行,她从地球来到这里才五年,当她四岁时,在俄亥俄州,她就记得太阳是什么样,天空是什么样,但他们一直生活在金星上,他们最后一次看到太阳时,他们才两岁,他们忘记了太阳的光和热,他们已经忘了太阳真实的样子。而她还记得。

“它像一便士的硬币。”有一次,她闭上了眼睛说。

“不,它不是那样的。”孩子们都哭了。

“它是一团火,”她说,“火炉里的。”

“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记得。”孩子们哭喊道。

但她记得。她自顾自静静地站着,观察着窗户上雨水下来不断变化的图案。有一次,一个月前,她拒绝在教室的淋浴房内淋浴,用她的手捂住耳朵护住头,惊叫着不让水淋到她的头上。

所以,从此以后,隐隐约约地,她感受到了,她是与众不同的,他们因为她的怪异而疏远了她。

有人說她的父母在下一年将会带她回到地球。这对她很重要,虽然要花掉大把的金钱。所以这成了孩子们憎恨她的大大小小的论调中的一个理由。他们憎恨她苍白的脸,她的沉默寡言,她的单薄,她的可能的将来。

“滚开!”男孩又推搡了她一下,“你在等什么?”

第一次,她转过身看着那个男孩。从她的眼睛里就能发现她在期待什么。

“不要等在这里!”男孩粗野地嚷嚷着,“你什么也不会看到的!”

她的嘴巴嚅动着。

“什么也没有,”他大喊道,“那只是一个玩笑,不是吗?”他转向面对着其他的孩子,“今天什么也不会发生,是不是?”

他们装作没有看他,会心地笑着,摇着他们的脑袋。“没有,没有!”

“噢,只是,”她轻声说着,流露出无助的眼神,“但据科学家预言,就是今天,他们说,太阳……”

“笑话!”男孩说着,粗暴地抓住了她,“嗨,各位,趁着老师还没来我们把她关进柜子,怎么样?”

“不。”玛格特求助道。

他们托着她,抓着她,推挤着她。玛格特挣扎着,恳求着,哭喊着。她被倒搡着过了一个过道,进了一间房子,关进了壁橱,锁上了门。他们站在一起,看着因被她拍打撞击而颤抖的门,他们听到了她低低的哭泣。然后,他们笑着,转身出来,回到了过道上,刚好老师也到了。

“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吗?”她瞥一眼她的手表。

“是!”每个人都说道。

“你们都到齐了吗?”

“是。”

雨还有点大。他们已迫不及待地涌向大门。

雨停了。

像在电影中,正在播放着有关雪崩、龙卷风、飓风、火山喷发诸如此类的画面,突然音响故障,所有的声音都被切断了,接着,画面也静止了,就像银幕投影上了平和的热带雨林景象的幻灯片。世界陷入了停顿,安静如此无边无际,令人难以置信,就像你耳朵已经被塞满了或者你丧失了所有的听力,孩子们用手捂住了耳朵。他们四散而站,门悄然滑落,期待中的世界来到他们面前。

太阳出来了。

它有着火红的青铜色,它非常巨大,周围的天空一片烤瓷蓝。丛林被点亮了,散发出迷人的魅力。他们冲出去,大喊大叫,进入春天的时光。

“不要走得太远。”老师跟在他们后面喊着,“你们只有两个小时,你们知道的,你们也不想被抓回来。”

他们脸朝着天空跑着,太阳照到他们的脸上像一块温暖的烙铁,他们脱下了夹克,让太阳照到他们的胳膊上。

“噢,这比太阳灯要好多了,是不是?”

“好多了,好好多。”

他们停止了奔跑,站在覆盖在金星上的巨大的丛林里,丛林从来没有停止过生长,汹涌着,正如你看到的,它像一个章鱼的巢,聚拢着巨大的像杂草的肉手臂,动摇着,在短暂的春天里开花,它有着橡胶灰的颜色,这些丛林,很久以前就没有了太阳,它有着石头、白干酪、墨汁一样的颜色,有着月球一样的颜色。

孩子们在丛林的地毯上铺开来,大笑着,听着充满弹性和活力的大地在他们身下尖叫和叹息。他们在树林间穿梭,他们滑倒在地,他们你推我攘,有的玩起了捉迷藏和贴标签的游戏,而更多的人则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直到眼泪从脸上流下来,他们把手伸向那片黄色和令人惊异的蓝色的天空,他们呼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们聆听,聆听着将他们置于一个无忧无虑、无声无息的大海般的安静。他们观察着所有的事物,品味着所有的事物。然后,像动物脱离它们的洞穴一样,呼喊着环绕着奔跑。在一个小时里,他们奔跑着,没有停下来。

忽然,他们中一个女生放声大哭起来 。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女孩站在空地上,伸出了双手。

“噢,看,看哪。”她的声音在打颤。

他们来到她旁边看着她哀嚎。

凹陷的环状的手掌中心是一颗雨滴。

看着它,她开始哭。

他们默默地看了一眼天空。

“噢,噢。”

一小滴冷冷的东西落在他们的鼻子上、脸上,落在他们的嘴里。太阳逐渐消退在移动的雾里,冷风吹拂着他们,他们转回身垂着手朝地下的房子走去,他们的笑容离去了。

隆隆的雷声惊吓着他们,他们像新的飓风来临时的树叶,他们的心摔落下来,他们开始奔跑。闪电击打着大地,十公里、五公里、一公里、半公里,一瞬间天空变得如同黑夜。他们在地下城的门口站了一会,直到雨下得很大,他们才关上门,听着如雪崩似的成吨的雨落下时发出的巨响。无处不在,一直不停的雨啊。

“它会下整整七年吗?”

“是的,七年。”

有一个人发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玛格特!”

“什么?”

“她还被关在壁橱里。”

“玛格特。”

他们木偶似地站着,谁也不敢往楼里进去。他们相互看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他们看一眼外面连绵不断下着雨的世界。他们都不敢看别人的目光,他们的脸色凝重而苍白,他们低垂着脸,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和脚。

“玛格特。”一个女孩说,“哎……”

没有人移动脚步。

“走吧。”女孩轻声地說。在冰冷的雨声里,他们穿过过道,在风暴和雷电声里转过门口走向房间。雷电的闪光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脸蓝得可怕。

他们缓慢地走过去,站在壁橱旁边。壁橱门后面很安静。

他们慢慢地打开了门,把玛格特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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