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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与新时期诗歌的生成

2018-04-03钱继云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诗刊诗人诗歌

钱继云

(苏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新时期诗歌,是指“文革”结束后、尤其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至1980年代末期的诗歌作品。新时期诗歌的起源一般会追溯到“文革”时期的地下创作,或是“天安门诗歌运动”。无论是外部创作空间,还是内在特质,新时期诗歌都发生了明显的转变。作为当时主流文学的重要刊物之一,《诗刊》对新时期诗歌的生成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因此,以《诗刊》为切入点考察新时期诗歌,不失为一条有效路径。

1976年1月,《诗刊》复刊,延续了既往编号,为总第81期。复刊初期,《诗刊》受到时局影响,呈现出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但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开展,《诗刊》率先“拨乱反正”,于1978年第5期发表了《记取教训,在斗争中继续前进》一文,对此前的“失聪”“失德”之举进行了深刻的反思。随后,《诗刊》聚拢诗歌“归来者”,将朦胧诗由“地下”推向“地上”,在全国形成了新的诗歌风潮。而《诗刊》庞大的发行量,更是它推动新时期诗歌生成的坚实基础。

一、《诗刊》的办刊理念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中国文联筹备组、中国作协筹备组先后成立。会议过后,中央的政策明朗化,时任中宣部部长的胡耀邦积极重建党与文艺界的良好关系,一方面为“文革”期间文艺界的冤假错案平反,另一方面则努力为文艺创作创造宽松的环境。随着思想文化领域反思的深入,以科学、民主、自由为核心的启蒙意识再度成为知识分子批判愚昧、迷信、专制的重要思想资源。1979年1月,《诗刊》组织 “诗歌创作座谈会”前,有人担心邀请尚未平反的诗人与会将招致麻烦,建议小范围举行。对此,《诗刊》副主编柯岩认为:“这怎么可以呢?为的就是平反复出嘛!至少二百人!”[1]遂与邹荻帆请示胡乔木,胡乔木与贺敬之又请示了胡耀邦与王震,胡、王二人都表示支持大范围召集诗人,召开此次会议。会上,平反诗歌界冤假错案的问题再次被提及,“来自各地的诗人列举事实说明,诗歌界还有不少冤案、错案、假案至今仍然没有平反、昭雪,呼吁加快诗歌界落实政策的工作”[2]。

“诗歌创作座谈会”的会议纪要《要为“四化”放声歌唱—记本刊召开的诗歌创作座谈会》发表于《诗刊》1979年第3期,可见其办刊方针的重新定位,关键词之一便是“现代化”。对“现代化”的呼唤在1978年初的《诗刊》上便可发现踪迹,同年第2期,李瑛的《早春》组诗中,既向“在实践中认识真理,在斗争中获得自由”的“科学家”致意,又对“喜马拉雅山谷,响起了一声汽笛”倍感欢欣鼓舞,“于是,巅连的雪山,彼此呼应,/齐声回答党的召唤,前进,向二十一世纪!”[3]对科技进步、经济发展的赞美跃然纸上。

会议纪要同时提出诗人要做时代的歌手,“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就要适应这个伟大的转变,为新时期的总任务放声歌唱,不但深刻反映亿万人民的斗争生活和英雄业绩,唱出时代的最强音,并且要成为时代的战鼓、进军的号角,鼓舞和激励人民在新的长征中高歌猛进”,“使自己的思想、感情和行动适应现代化的要求”[4]。倡导诗歌要“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口号与“服务论”一脉相承,“时代的战鼓、进军的号角”也与革命战争年代对文学所扮角色的要求如出一辙,暴露出相当的局限性,然而对“新时期”要“适应现代化的要求”的强调,还是体现了新的诉求。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份会议纪要中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诗刊》都用“诗歌工作者”这一概念指称以诗人、诗评家、诗歌理论家乃至诗歌编辑等为主体的人群,这既是将诗歌纳入社会主义事业母体的归属感的寻求,也是淡化个体、突出集体的自主选择。艺术家们带着“工作者”的面罩,投身于高度张扬的集体认同中,承担起政治宣传的重任。[5]19

时任《诗刊》编辑的邵燕祥,对推动该诗歌观念起到了重要作用。早在1950年代,邵燕祥创作的《我们架起了这条超高压送电线》《第一汽车厂工地的第二个雨季》《中国的道路呼唤着汽车》等政治抒情诗,就表达了对“现代化”的诉求。1978年12月创作的《中国的汽车呼唤着高速公路》,更是再次发出热切呼唤,期待加速发展。“空话不能启动汽车,/豪言壮语也不能铺路”,“前进是唯一的路。/再不能只是夸耀方向盘,/而安于老牛破车的速度!”[6]对“空话”与“豪言壮语”的拒斥,体现了较为深沉的时代感,对具有政治象征意味的“方向盘”也跳脱出了膜拜式思维,折射出批判性的时代精神。

同样对前行速度深感不满与不安的,还有时任《诗刊》第二副主编的柯岩。1979年11月,柯岩在中国作家协会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上提出,面对其他各条战线的扬鞭跃马、大步前行,“我实在感到来不及,无论是时间还是情感,都来不及”[7],对诗歌融入火热现代化建设的迫切愿望溢于言表。1979年第5期《诗刊》刊登了张学梦的《现代化和我们自己—写给和我一样对“四化”无知的人们》,试图将人们从革命浪漫主义的幻想中拉回现实,将美好愿景、家国想象与个体挂钩。在倡导“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1979年,乌托邦式的高蹈、喧哗在诗人求真务实的追问下被拉回地面、拉回生活。这一年,《诗刊》倡导“走出自己的家,走出编辑部,走出协会的机关,重新建立生活的根据地,投身到四个现代化的第一线去”[8],并积极组织诗歌朗诵会、写作采风等诗歌创作活动。

二、《诗刊》编辑策略和创作群体的转变

复刊后的《诗刊》在办刊思路和策略上都有新的调整,旨在使诗歌创作的队伍发展壮大、后继有人。这种调整首先表现为编辑群体的变化,其次是创作群体的变化。

据邵燕祥回忆:“1978年开始,随着作协和文联的恢复,《诗刊》和《人民文学》的领导班子相应做了一些调整。《诗刊》就把被迫提前退休回无锡故乡的老诗人严辰找回来做主编,他善于团结大家。第一副主编是邹荻帆,他对诗歌界很熟悉,办事能力很强,《诗刊》的行政、财务基本上归他管。第二副主编柯岩,早年以写儿童诗知名;粉碎‘四人帮’以后,她写过名篇《周总理,你在哪里》。我刚进《诗刊》的时候做‘二审’,相当于编辑部主任的工作。”[9]但在1978—1979年间,主编及编委群体未能公之于众,“就因为都是‘黑线人物’”[10]。1980年第1期,《诗刊》编委名单终于登上了封底,除了上文提及的主编、副主编之外,还有艾青、田间、朱丹、阮章竞、李瑛、克里木•霍加、邵燕祥、赵朴初、张志军、臧克家等编委。该编辑群体认准了时代的精神风向,凝聚、传播了时代中人的思想情绪和文化心理。

作为新中国诗歌方面的国家级刊物,《诗刊》独特的政治地位使之不可避免地被纳入国家文化机器体系,成为其重要组成部分。在将作者的个体意识转变为公众的群体意识时,编辑通过对来稿的审阅、修改及删减等处理,对之进行引导,并最终藉由发表的稿件来实施家国想象与政党思想的疏导,以实现文学教化的功能。然而,文学毕竟不是政治,诗歌刊物也不是政治课本,《诗刊》编辑除了政治觉悟,还应具备对诗歌的敏锐感悟和对诗艺的追求,只是在转型期,艺术解放须以思想解放为先声。1970年代末,刊物须在思想解放的大旗帜下,协调好社会需要与个体自由之间的平衡。

作者群体方面,1979年1月14日至20日,《诗刊》在北京召开全国“诗歌创作座谈会”,胡耀邦、胡乔木、周扬等到场讲话,一百多人应邀与会①其中发言(含书面发言)的有:冯至、臧克家、徐迟、李先辉、贺敬之、赵朴初、艾青、白桦、姜秀珍、雁翼、晓雪、韦丘、景晓东、韩瀚、刘章、孙友田、徐刚、孙静轩、金近、李舟生、朱子奇、克里木•霍加、巴•布林贝赫、鲁歌、苗得雨、田间、公刘、叶文福、梁上泉、丁力、李瑛、张志民、公木、芦芒、宁宇、肖岗、李季、张光年等。此外,邵燕祥、刘祖慈、雷抒雁、葛洛、袁鹰、卞之琳、程光锐、刘松涛、未央、李发模、周良沛、朔望、廖公弦、贺星寒、蔡其矫、满锐等也参加了会议。参见《要为“四化”放声歌唱—记本刊召开的诗歌创作座谈会》,《诗刊》1979年第3期,第4—15页。。综观这一整年出现在《诗刊》的作者,此次会议可谓吹响了集结号,基本框定了1979年的核心创作群体。

通过统计1979年《诗刊》核心创作群体用稿频率可知:雷抒雁出现5次,频率最高;周良沛、姚振函、白桦出现3次;吕剑、邵燕祥、蔡其矫、李发模、廖公弦、李瑛、刘祖慈、孙静轩、公刘、孙友田、公木、叶文福、赵朴初、艾青、流沙河、曲有源、傅天琳、杨金亭、张学梦、舒婷、徐晓鹤、刘湛秋等出现2次(新老诗人都有,后者比例更大);楼适夷、李耕、杨永年、向求纬、柯原、刁永泉等出现2次(这部分诗人在1980年代的《诗刊》逐渐淡出)。

“什么时代产生诗人?那是在经历了大灾难和大忧患以后,在困乏的人民开始喘息的时候,那时想象力被伤心惨目的景象所激动,就会描绘出那些后世未曾亲身经历的人所不认识的事物。”[11]“文革”期间,一批诗人难逃厄运,被剥夺了发表甚至写作的权利。“四人帮”被打倒后,时局的重大转变为这些诗人重返诗坛提供了契机,其中包括在1950年代被错划为“右派”并于多年后获得平反的老诗人。最先“归来”的是艾青,《文汇报》在1978年4月30日刊发他的新作《红旗》,《人民文学》在1979年1月号上刊登其长诗《光的赞歌》,随后《诗刊》也刊登了他的作品。

“归来者”方阵中,与艾青一样在1957年反右斗争扩大化运动中蒙冤的还有公刘、公木、吕剑、白桦、廖公弦、周良沛、流沙河、昌耀、邵燕祥等;彭燕郊、曾卓、鲁藜、绿原、牛汉、冀汸、罗洛等则是“胡风反革命集团”案的受牵连者;郑敏、杜运燮、辛笛、陈敬容等九叶诗人,则是在理念与诗艺上亲“现代主义”而远“左翼文学”,不啻于最早离去最晚归来的诗人。[5]40虽起因不一,但这些诗人被放逐的命运是相同的,二十余年的残酷迫害和遭遇的困顿窘迫,造成其内心的痛楚与精神的创伤,使之滋生了失意的委屈,也积淀了对祖国、人民历久弥坚的深情。《诗刊》编辑团队的黄金组合使其对“归来派”①“归来派”的指称既缘于老诗人的“重返”,也与1980年代初期一系列不约而同以“归来”命名的诗作有关,包括艾青的诗集《归来的歌》,流沙河的《归来》和梁南的《归来的时刻》等。在这一特殊时期,“归来”俨然已成为一种诗坛现象、一个具有普泛性的诗歌主题。的召集相对容易。邵燕祥回忆到:“对于老诗人,从解放区来的,严辰比较熟悉;从国民党统治区来的,邹荻帆比较熟悉。如果是‘胡风集团’的呢,邹荻帆就更熟悉了。跟我同辈的50年代的年轻诗人,我又比较熟悉。比如当时有一位朋友从四川回来,带给我流沙河的讯息。我托人给他带信,流沙河便寄了诗来。后来他把‘文革’期间写得最好的诗《故园九咏》寄给我们。”[9]

“归来派”经历了被放逐、被边缘化继而回归的路径,“文以载道”传统思想的承传,1940年代、1950年代文学与政治如胶似漆的成长背景,加之苏联文学的强势影响,赋予了“归来者”诗人们深彻骨髓的家国情怀。他们秉持历史意识,以犀利深邃的文化视角,或深刻反思重大历史问题,或严峻批判社会事件,或放声歌唱美好明天。他们的声音体现了群体的价值取向,在政治、经济、思想、伦理等领域濒临分崩离析之时,用普泛的人道主义话语诠释人性解放这一时代命题,置社会于共名状态,不啻为有效的方略。需要强调的是,转型期的《诗刊》,并没有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而是通过提供公共话语空间,使整个民族的情绪、情感得以宣泄,可谓策略性的选择,而这选择与刊物的身份密切相关。如果说“归来派”的创作承传了中国诗歌的传统,那么,《诗刊》则从创作主体上通过“归来派”接续了“文革”前的传统。②《诗刊》1979年第5期刊登《发扬新诗传统,促进新时期诗歌创作—记部分老诗人、评论家漫谈“五四”时期诗歌的座谈会》一文,倡导以“民主”与“科学”的思想解放运动接续“五四”传统,从而以打破封建传统的姿态,破除“文革”炮制的“现代迷信”。

但如果只有“归来者”,很难使诗坛重新焕发活力,且无法满足年轻读者的阅读需求。与此同时,邓小平在第四次全国文代会上代表党中央致祝辞:“不论是对于满足人民精神生活多方面的需要,对于培养社会主义新人,对于提高整个社会的思想、文化、道德水平,文艺工作都负有其他部门所不能代替的重要责任。”[12]因此,《诗刊》通过发掘年轻一代诗人,旨在实现“继往开来”的平稳发展。如邵燕祥所说,对于创作主体,“一是敦请那些在历次运动中受打击的老诗人,让他们都能重新拿起笔唱歌。二是扶持年轻人。转载北岛和舒婷的诗,把地下诗歌潜流引到地上来,算是第二件任务的一部分”[9]。在转型期的《诗刊》中,有一批相对年轻的作者,如雷抒雁、曲有源、叶文福、李小雨、孙友田、张学梦、向求纬、叶延滨、李发模、骆耕野、舒婷、徐晓鹤、傅天琳等,他们在“文革”中因上山下乡等“锻炼”形式接受“再教育”,进而被“改造”。与劫后余生恢复了自由、名誉、地位的“归来派”不同,年轻一代诗人热衷于关注人性、沉思生命、干预生活,在反思历史时侧重从个人的角度切入。在举国欢庆打倒“四人帮”的狂热中,曾无限鼓吹的时代使命被指认为谬误,他们不免陷入迷茫,对历史与世事难免产生质疑,进而开始反思历史的荒唐,“文革”记忆无可避免地使他们的反思浸润了苦涩的滋味。

这群较为年轻的诗作者对政治概念表现出审美疲劳,并有意识地规避,且对诗歌“干预”现实的理解大抵相通,但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分化,其诗歌创作呈现出两种不同的走向—其一承传了现实主义的诗歌传统,其二是对传统诗歌带来冲击的“朦胧诗”。不过,在1970年代末,《诗刊》上占据主要位置的还是“归来者”,年轻一代的阵地尚在民间。到1979年,北岛的《回答》与舒婷的《致橡树》接连刊登在《诗刊》上,后来这两首诗被尊为“朦胧诗”的经典。尽管在1970年代末框定的“后生”中,“朦胧诗”作者只占少数,但《诗刊》还是以“转载”的方式,对将民间暗流导引“地上”的举动进行了技术性处理,这一貌似不经意的“心机”,为进入1980年代后“朦胧诗”在《诗刊》的“崛起”埋下了伏笔。

旨在使诗歌创作队伍发展壮大、后继有人的办刊思路经1979年的摸索、探讨后,在1980年第1期的《编后》中再次得到重申,成为《诗刊》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办刊目标。刊物通过“青春诗会”“刊授中心”等栏目,培养、塑造年轻一代“诗歌工作者”,以解决诗歌界青黄不接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1970年代末,思想解放运动刚刚开始,由于人们的思想观念长期受到禁锢,需要时间“解冻”,《诗刊》社因招募的这群诗歌创作群体的身份而行事小心翼翼,是可以理解的。当时《诗刊》编辑在选稿时注意兼顾各条战线的劳动者诗作,并在登载时注明其“成分”,既不留“同人”刊物的口实(这一点在1964年停刊前为人所诟病),又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的策略。

三、对于传统的重新界定

新时期以来,文艺界对传统的态度同样发生了变化。这个传统既包括中国古典诗歌传统、“五四”建立起来的新传统、1930年代以来的“左翼”传统乃至“十七年”传统,又包括西方文学传统。影响“十七年文学”的主要是苏联的社会主义文化和中国的“左翼”传统,而其他传统在此期间被视为资本主义或封建主义的“糟粕”遭到摒弃。“文革文学”进一步狭隘化,1930年代的“左翼”传统和“十七年文学”也被指认为“文艺黑线”而受到批判。新时期文学则改变了之前对待传统的态度和方式,在纵的继承与横的移植方面都作出新的调整,尤其在欧美诗歌方面,从中更多地汲取营养,促发了新的诗歌美学原则的“崛起”。

新时期伊始,中国诗歌界呈现出“过渡”时期的特点。在对欧美诗歌的借鉴方面,诗人、理论家们通常策略性地将内容和形式作二元界分,只借鉴艺术形式,而对其内容,尤其是其中的负面因素则仍持批判态度。至于借鉴欧美诗歌的形式技巧,也被策略性地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目标联系在一起。既然中国要实现现代化,那么诗歌现代化也应提上日程,这是主张借鉴西方诗学资源的人当时的思维逻辑。且不论这种逻辑的策略性,其开放的态度对新时期诗歌的生成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

1979年第3期《诗刊》刊登了徐迟的《新诗与现代化》,文中对历史虚无主义与民族虚无主义的反拨,表明对文化遗产问题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既要面向传统,向“五四”乃至《楚辞》《诗经》等古典诗歌传统汲取养分,也要借鉴欧美、取法苏联,才能兼顾优秀文学传统的历时性与共时性问题。《诗刊》社对徐迟的这一观点极为认同,以译介西方诗歌为例,在1979年第10期、11期的《本刊启事》中,反复重申“我们将注意选刊当代和近代有影响的外国诗人的作品—逐步增设评介中外名篇、辅导艺术欣赏和借鉴的栏目”。[13-14]当年度就接连推出《歌德的格言诗》(冯至)、《民主的歌手惠特曼》(荒芜)、《关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屠岸)以及《雪莱诗一瞥》(王佐良)等文。

综观1980年代,《诗刊》持续关注古今中外优秀的诗歌成果,从板块设计,如“格律诗”“外国诗”栏目的常规化保留,到诗评、诗论中对创作倾向的匡正,以及对诗歌观念的引导等方面,均不难看出。需要指出的是,此时“新诗”与“现代化”的侧重点显然在于前者如何适应、服务于后者,使诗歌在新时期生成新的气象。改革开放后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随着现代化建设的高歌猛进,中国文学将工业化社会催生的文学样式囫囵吞枣,恶补了“现代”这一课,诗歌也不例外。西方现代诗学的发展中,艾略特主张诗歌表达的非个性化,埃兹拉•庞德、马雅可夫斯基试图摆脱韵律却又无法忽视韵律已内化于心的纠结,查尔斯•奥尔森、阿波利奈尔对现代抒情诗疏离经济的剥削、投诸自由之自然的改革,威廉•燕卜荪、罗曼•雅各布森对诗歌语言的探索,本雅明、海德格尔将传统与神话入诗,以及罗兰•巴特提出写作是一个不及物的动词,从而倡导个人写作等,都对1980年代中国诗歌的发展,尤其是朦胧诗、后朦胧诗产生了深刻影响。《诗刊》在1970年代末致力于诗歌解放、倡导诗艺的美学追求,为1980年代诗歌自身进行现代化的革新铺设了道路。

《诗刊》调整后的办刊方针和对传统的重新界定,一方面试图发挥诗歌在新时期为现代化服务的作用,另一方面试图回归诗歌的本体建设,以促进新诗的现代化。由于长期“闭门锁户”,中国诗坛和西方现代诗歌有很大的隔阂,新诗的现代化到底应如何发展,《诗刊》的编辑们也在探索。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要抛弃“文革”诗歌,解决诗歌“真”与“善”的问题,以发挥其思想整合、社会教化的功能,同时观照诗歌“美”的问题。

一份关于新诗的民意测验(1979)显示,读者对新时期诗歌所提的建议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说真话、抒真情”与“重艺术性”[15],更验证了《诗刊》提出的好诗既要有“生活”也要有“诗情”的要求是正确的。①该调查显示,在发表于1979年的诗歌中,广大读者最喜欢的前10首里有6首见诸《诗刊》,“说真话、抒真情”无疑是这些诗作的共同特征。如《诗刊》在1979年第2期刊发的一篇诗评文章称:“一首好诗的创作,必然是作者深入到生活之中,经过深入观察、仔细体验,感受到了诗意,并运用形象思维的方法,通过对生活中的具体事物、典型的情节和独特心境的形象描摹,把这种感受表现出来。”[16]以“形象”对抗言说情感、情绪的直白,体现出对“口号诗”的反拨,而“具体事物”“典型情节”和“独特心境”等,则是对艺术避免空洞、粗泛,不走概念化、模式化老路的可行性建议。

当然,诗歌的艺术与意境须以真实、深厚的生活打底,以激起人们对于生活的热爱为旨归,而非“为艺术而艺术”,这与邓小平提出的新时期文艺须“满足人民精神生活多方面的需要”相当吻合。如果说这还只是借助诗歌评论间接地对诗歌创作进行引导,那么《诗刊》在1979年接连两期通过《本刊启事》,更是直接对新诗观进行倡导:“我们将继续发表专业和业余作者真实地反映人民的生活和斗争、抒发真情实感的诗歌;力求多发表经过作者‘推敲’和锤炼、因而也经得起读者‘推敲’和吟味的作品。”[13-14]可见好诗歌具有并行不悖的两条标准:内容真实,不管是生活素材还是情感抒发,都要秉持实事求是的原则;须经过艺术锤炼,“真”与“美”的结合才能达到“真美”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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