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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与创新
——孙晓《英雄志》述评

2018-04-03林保淳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武侠金庸后现代

林保淳

(台湾师范大学 国文学系,台湾 台北 00116)

依照学术惯例,学者在研究作家或作品时,“盖棺论定”是一个颇为学界认可并遵循的原则,盖作者犹存,未来无可限量,自不能中道拦截,以偏概全;而如若作品未完,则首尾未备,也难以窥见其神龙全貌,自以“存而不论”为佳。但通俗小说的研究,则因通俗之作,因缘际会,风潮乍兴,而影响深远,是亦有不可不及时而论者,如古典说部名著《红楼梦》,曹雪芹不过完成其前80回,却不妨碍其成为“红学”研究的核心;而旧派武侠,如还珠楼主之《蜀山剑侠传》,亦未有人因其书未完而束手不论。笔者与叶洪生先生合著《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格外瞩目于台湾“新派”的前驱陆鱼之《少年行》,亦未尝因其书中辍而搁置不论,反而极力肯定其筚路蓝缕的开创之功。既有前例可循,则本文选取目前犹在勠力创作而故事未完的孙晓之《英雄志》为论题,想来也不至于引起大不韪的争议吧?

一、“后金庸时代”①“后金庸时代”指的是自1980年台湾远景出版社出版《金庸作品全集》,将金庸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峰之后,中国武侠小说的创作进入了急遽变化的时期,汤哲声、韩云波、吴秀明与陈洁等,皆曾明标此语,但对年限却未加解说。笔者指导的学生吕宜筝,在其硕士论文《后金庸时期(1980—2010)港台武侠小说创作研究》(国立台湾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1月)中,综合各家说法,将“1980”年视为一个契机,笔者认为是相当恰当的。与孙晓《英雄志》

孙晓(1970—),本名孙嘉德,山东临清人,出生于台北,1986年就读建国中学,1989年入台湾大学政治系,1996年入美国罗切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Rochester)攻读公共政策硕士(Master of Science),2000年创办讲武堂出版社,为台湾现时深受对岸关注之武侠小说作家。作品有《英雄志》《隆庆天下》等。

孙晓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26岁始,开笔写《英雄志》(1996),迄2008年止,总共完成了22册,约350万字,但到目前为止,并未竣工,据他告知,后面约有近百万字的篇幅,可望在2018年年底写成。虽是台湾作家,但孙晓在台湾的名气不大,出版之路颇有坎坷,故索性成立“讲武堂”自印自销;但在大陆,却受到相当瞩目,向有“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唯有英雄志”①此语原为2001年名为“一角”的网友于“鲜网”中所评,后来被广泛加以运用宣传。的赞誉,许多报章、电视皆以专文、专访推介,并屡有拍成影视作品的协议与宣传。尽管书犹未完,但以《英雄志》已有的规模及其深广程度而言,笔者认为其功力已不在黄易之下,是“后金庸时代”最具思辨力、开创力及革新思维的武侠作家。

自1980年《金庸作品全集》出版,1985年一代鬼才古龙仙逝后,武侠小说在金、古两大家优秀作品的“阴影”下,如何“超金越古”,重新开创武侠小说的新格局、新境界,在“后金庸时代”的武侠作者群中,是一个百般纠结、难以缓解的迫切命题。温瑞安、奇儒、苏小欢等后辈作家,或以诗化语言,或以音乐意象,或以佛家慈悲,从文字技巧、意象经营、主题镶嵌等方面,欲有所变革,但总脱离不了旧有的武侠小说格局,无论是叙事的手法、情节的营造、人物的设计,都无法逾越金、古两大家的藩篱。尽管后起的黄易曾经以《寻秦记》的科幻、《大唐双龙传》的历史引领一时的风气,并推动了“玄幻”的复苏,但对于武侠小说中最坚持的底线——“正义”“仁义”以及侠客坚持的信念、行事风格,始终不曾有人去质疑,更鲜少有人能深入探究所谓的“正义”“仁义”的底蕴究竟“是如何”“可以如何”的深刻命题。事实上,即便是金庸号称具有“颠覆”力道的《鹿鼎记》,颇足以将武侠小说的两大支柱(侠骨柔情)予以摧陷廓清,但是对人间“正义”的认可、侠客“仁义”的推扬,也还是其不能,亦未敢稍有质疑,郭靖、杨过、张无忌、乔峰等名闻遐迩的英雄,都是无愧于“正义”与“仁义”的侠客。以笔者所知,大概也只有云中岳敢于质疑侠客,并对其所秉持的“正义”“仁义”信念,有所批判。

尽管到目前为止,孙晓的《英雄志》尚未全部完成,但其中所展现的爆发力量,是石破天惊,饶具颠覆意味的。《英雄志》“解构”了过去的武侠主题,亟欲重新“建构”新的武侠风格,与大陆韩云波所界定的“新武侠”隔海遥相呼应,可谓都是在美国学者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1930—)所说的“影响焦虑”(The anxiety of influence)下的一种突破性尝试。但是,如论作品气势之磅礴、主题之深刻、技巧之新颖,以及其颠覆力道,《英雄志》无疑是其中翘楚,无人可以比拟。大陆评论家以“金庸封笔古龙逝,江湖唯有英雄志”盛加赞誉,虽略有横扫一切之嫌,但如稍改一字,“江湖新有英雄志”,则允称为实至而名归。

二、孙晓的“后现代”思想

孙晓自谓《英雄志》是“一部后现代色彩浓厚的文学作品”②见习荣火编:《孙晓文集》(众筹本,2016年),第18页。,这句话有两个重点,一是孙晓很明显地扬弃了传统武侠小说“通俗”的写法,而向纯文学靠拢,因此在庞大的结构、众多的人物中,往往选择迥异于传统武侠的各种纯文学笔法,如叙述人、叙述视角的多样化等,如他甚至选择了在书中完全不起眼的平民角色王一通来看在怒苍、饿鬼围城之际京城中的纷扰乱象;又以“小泥鳅”(朱阳)之眼,倒叙“靖江王”的出身。尽管在运用上颇伤杂乱(何以朱阳又会上了怒苍山),但一心求变,以纯文学所擅长的叙事手法经营故事的“革新”,还是可圈可点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后现代”一语,这是第二个重点。

“后现代”源自西方二次大战后兴起的一种思潮,但如何定义之,却始终缺乏定论。其实,就后现代的理论来说,“定义”根本就违反了“后现代”的精神。台湾自1980年后逐渐有罗青、林耀德等文化工作者“翻译”并引进后现代主义[1],造成了颇深远的影响。尽管不易精确定义,但“后现代”所显示的基本精神,还是可以重点拈出的,那就是对一切公认价值、理念的怀疑,强调多元解释的重要性,肯定“众声喧哗”中的每一种说法都是可能有其理据且必须受到重视的。在此精神之下,上帝、真理、道德的“威权”完全被解构,个人主义昂升,就武侠小说来说,向来为武侠传统所倚重,甚至是命脉之所在的“仁义”“正义”就直接面临了挑战与颠覆。在整体写作策略上,孙晓的确是非常“后现代”的,他让书中所有的角色尽其可能地在自己的角度、立场发声(这也是他之所以会采取多元叙述视角的原因),上至帝王、将相、权臣、贪官,下至侠客、野心家、叛逆,乃至升斗小民,都交代出其之所以会有如此观念、所作所为的根本立场及原因,如书中狠恶残毒的角色萨魔,他也会推本溯源,从他身上无数大大小小的疤痕、断弃的舌头中,为萨魔的狠辣行事寻找心理动机,从而也不无怜悯地为他悲悼。不过,政治系出身的孙晓,此书最终极的关怀面向,不是文学,也不是心理学,而是政治学——“正道”与“政道”的辩证。政治是孙晓精心擘建的舞台,他让小说中最重要的四位人物(观海云远),在有各自不同的生命经历后,共同在此一舞台上展演。

将武侠小说中虚构的“江湖”与现实政治绾合,实际上早有先例,民初陆士谔“江南八侠”系列、“广派武侠”中一系列以洪熙官、方世玉为主角的小说,借小说以呼应“排满革命”的新民国;金庸的《笑傲江湖》是借“江湖”与“朝廷”的置换,对彼时的政治斗争展开辛辣而直接的讽刺。其中的“是”与“非”、“对”与“错”是极其分明的,而这显然迥异于“后现代”的精神。后金庸时期,张大春《城邦暴力团》凸显出秘密会社(洪门、清帮、竹联帮)从清初到民国时期与“政治”环结纠葛的复杂关系,徐皓峰《道士下山》描写“政治”如何假借江湖势力以遂其阴谋的行径,虽皆已涉入热兵器时代,未必尽符所谓“武侠”的“古代”特色,但也可视为一种崭新的江湖视野,有力地颠覆了传统(尤其是新派武侠)政治与江湖分趋的观点,惊悚地指出了政治力量的无远弗届及其可怕。《英雄志》显然有同样的观照,而取径略异,它不直接批判政治(政治本是人群社会无可避免的),亦不直接显露对书中“权臣、反逆、儒生、武将”所持的政治理念(理想)、行事、手段的“是非”评断,而是借这四个分别具有不同个性、观点与行事风格的主角一生惊险的际遇,平摊在书中所刻意营构的政治舞台中,让他们自己为自己说话,造成众声喧哗的效果,然后导人去深思“政治”的诸哲学问题。

三、“侠客政治学”

孙晓的叙事策略一开始就明显具有“政治”企图,故事起始于“楔子一”的“武英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正午,北京”[2]1;“楔子二”起始于“景泰元年一月初三傍晚,西域天山”[2]13——点出了新皇即位的年号。这种写法,与著名史学家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的开场非常类似。但稍具中国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景泰”是明朝代宗朱祁钰的真实年号,而“武英”虽属虚构,也极易从“景泰”推想到明英宗朱祈镇的庙号,而后武英“政变”,又改号“正统”,此书故事虽为虚构,历史也是架空而出的,但显然是有意以明代英宗与代宗的史事作粉底①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发生“土木堡事变”,英宗被掳,代宗景泰帝即位;景泰八年(1457),发生“夺门之变”,英宗复辟,改号“天顺”。。因此,尽管年号有虚有实,作者却藉此将有明一代许多众所熟知的政治大事,如权臣、阉宦、厂卫、三大案、流寇的诸多事件,穿插于全书架构之中,摆明了就是一部以“政治”为经纬的武侠小说。因此,本书的“江湖”就与一般武侠小说亟欲摆脱政治的牵绊与羁锁不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政治”,如一网无所不覆盖的天罗,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书中的每一个角色当中。政治向来是错综复杂的,在政治魔手拨弄下的《英雄志》中的江湖是无法超离、遁逃于政治的,江湖不会只是隐喻,它就是政治的一环,书中英雄的使命,不是如何在江湖中建立事功,而是如何在庞大的政治压力下,与政治磨合、协调或是反抗、搏斗。

因此,在《英雄志》中,许多在一般武侠小说中“几乎”是固定不移的象征性人物,也都有大异于传统的经历与结局。以书中前半部最主要的负面角色昆仑派的“剑神”卓凌昭而言,他迷信暴力,残狠霸道,是武侠小说中典型的“魔头”形象,一心一意,欲以武力征服天下,从“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2]97的豪语中,大可窥出其性格。依一般武侠小说的惯例,他的最终结局,必然应授首或挫败于“正义”的侠客之下,才能符合武侠小说“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原则;但是,在《英雄志》中,他的挫败,并非导因于“正义”坚实而强韧的力量,反而是在与权臣江充作政治角斗中政治力量无远弗届、无坚不摧下的牺牲品。孙晓在描写其结局时,出人意料的,反倒是由当初与卓凌昭势不两立,无论如何艰难牺牲也必须得加以追缉的西凉捕头伍定远,出手援救了众叛亲离的卓凌昭。卓凌昭至死不悟,从未质疑、悔恨过他一生的凶暴与残酷。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孙晓亦未尝将之归于穷凶极恶的人物之列,反而让他有如项羽兵败乌江般,壮烈地跳崖自尽。相对地,以“智仁勇三达剑”战胜“剑神”卓凌昭,挫其凶焰的华山派掌门宁不凡——颇类于一般武侠小说中摧败邪恶魔头,挽救江湖大劫的“正义”侠客,却并未因此而享誉隆盛、为人所尊仰推崇,在救出武英帝后,反而选择了隐世遁逃之路;同时,在武侠小说中原应绝俗离尘,清高淡远,以佛家慈悲启悟众生的少林天绝,反倒一反武侠常规,深深陷溺于武英、景泰二帝兄弟阋墙的政权争夺战中,死在书中最具有浓厚政治寓托意味的杨肃观之手。这是一部写“侠客政治学”的小说,正如孙晓自己所坦承的:“侠客与帝王,侠客与朝廷,侠客与国家,这不就是千年来让人痴迷的主题吗?”①见《新武侠时代的山东“三剑客”——孙晓访谈》,http://goo.gl/vBeYRC。网友自他处转贴于“讲武堂”网络论坛,原出处不明。

四、“正义”与“仁义”的颠覆

《英雄志》深化且复杂化了一般武侠小说与政治的关系,使得原来赖以维系江湖侠客的行事标准“义”的定义,直接受到冲击,而透过此一冲击,我们更可以省思到所谓“义”的诸多矛盾,甚至足以颠覆“义”的存在。

最能够体现《英雄志》中侠客行止的,无疑就是“观海云远”四大主角中卢云所揭橥的“正道”。什么叫“正道”?卢云说:“正道,就是对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并非拳头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3]121衷心服膺于宋儒张载“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4]四句话的卢云,显然是以儒家的“仁”为其思想核心的,故其如此解释“仁”:

卢云伸指向地,道:“您瞧这个仁字,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二,仁者,二人也。两人之间的事,便是‘仁’了。凡事都替另一人想,那便是发乎心。待得所作所为皆是为旁人好,那便是止乎行,也就差相仿佛了。”

…………

卢云伸手自指,又朝杨肃观一指,道:“杨郎中此言大谬。仁无所不在,便仅你我两人在此,也可以有‘仁’。”……仁不见得要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见得要英雄伟业。便是虫蝇小事,也可以近仁。只要心里存着善念,即便施舍一碗饭、送出一杯水,在那舍己为人的一刻,都能让夫子动容。”[3]108-109

以“仁”为核心,连结“义”字,这就是“侠”:

侠就是夹,左边是仁,右边是义,头顶灰天,脚踩泥地。只因存爱,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败寇,所以济弱扶倾;只因天下无道,所以以武犯禁。[5]198

尽管孙晓对“侠”的字义解说颇有问题,但这是非常典型的“儒侠”范式则无疑议。卢云一生经历、行事,心存仁念,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的确也真不愧于“儒侠”二字。书中写当杨肃观发动政变,欲使正统复辟,将柳昂天抄家之际,此时的卢云功名正盛、娇妻在房,金玉锦绣般的前程在望,可仅仅为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奋而不顾身家,千里奔逃,甚至为此与秦仲海绝裂,“明知不可而为之”,正是此一儒侠精神的写照。侠以“仁义”之心行其“正道”,虽经颠沛流离、荆棘坎坷,最终必然能伸张正义、克服邪恶,获其令名,这是一般武侠小说不会逾越的原则,可是,正如胡媚儿在全族之人惨遭囚害后,不免呼抢地埋怨的“都是你害的”[5]196,《英雄志》中的卢云,面对纷至沓来的一连串因政治斗争衍生的事故,一柄奉行“正道”的宝剑,又能济得了什么事?这个“正道”,曾经深深打动他的岳父顾嗣源,使他在移宫案遭囚自尽前,还振振有辞地宣称,“天地大无耻,吾对之以二字,曰:正道”[6],死而不悔;也让始终与他敌对的百花仙子胡媚儿深受感动,愿意改邪归正。可是,柳昂天抄了家,胡媚儿满门遭囚,秦仲海远走怒苍,顾嗣源狱中自尽,甚至,十年归来后,已经达到“剑神”境界的卢云,面对千万饿鬼的兵临城下,也只能作一个自清的旁观者而已。正道云乎哉?此书未完,我们不知道孙晓将会作如何的结局,但是从全书天罗地网式的政治魔障制约下,被方子敬誉为“独行于天地黑白之间,他是最后的圣光”①孙晓:《英雄志(十五):镇国铁卫》,(台北)讲武堂出版社2002年版,第135—136页。有关“圣光”是谁的问题,孙晓在不同文章中,颇不一致,有时认定卢云是那道“圣光”,有时又谓另有其人。但如果“圣光”具有“拯救世人、照亮天地”意义的话,从孙晓“后现代”的思维来看,显然充满儒家精神的卢云不足以当之,甚至,究竟天下有无此一“放诸四海而皆准,俟诸百世而不惑”的“圣光”,都大有疑问。的卢云,能将他炽烈的光芒,照亮人世间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吗?恐怕是很难让人有乐观的期待的。

在此,问题的症结也就显示出来了,什么叫“对”的事?是谁订定了评断对错或是非的标准?儒家自孟子以后,宣扬“义内”,欲将标准归返于人原本就具有的善性(四端)之中,“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②[宋]朱熹:《四书集注》卷3,(台北)艺文印书1969年版,页5上。,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但人性果真是纯善而无恶的吗?儒家思想的要义,落实在个人的“诚正修”之上,强调个人内在德性的涵养,社会是由个人聚合而成的,每个人如果都能从自身修德做起,则以此推衍,社会自然可以寖渐完善,而达到“齐治平”的境界。“仁”字从“二人”,正如卢云所说的,是两人相处应有的道理,但卢云(实际上也是儒家)却忽略了,社会是“众”,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变量,“诚正修”之后,是否就一定能“齐治平”,显然不见得可以如此水到渠成。宋明儒者从人的善性出发,强调只要能“求其放心”,“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外在社会的变量如此复杂多变,儒者不得不归返内心,“操之在我”;但过分集中在“我”,到头来,就难免落入“人皆自以为是尧舜”的危局,王阳明心学的末流,不就在此呈露出危机?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千奇百怪的人心、千奇百怪的社会生态,卢云所信仰的儒家思想,真有能力处理如此复杂多变的社会事务吗?更何况,诚如司马迁所感慨的“侯之门,仁义存”,“已飨其利者为有德”[7],书中的杨肃观,就是个非常引人深思的例子。

五、“正道”与“政道”的吊诡

杨肃观是《英雄志》中隐隐操控所有政治大局的人,出身名门,但来历神秘,原来是人所倾羡的“风流司郎中”,入柳昂天门下,成为“观海云远”四大助手,后来设计杀死师父天绝,抄灭柳昂天一家,助武英复辟,成为国师,成立“镇国铁卫”,展开铁腕、专制的统治手段,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典型的枭雄。但是,杨肃观并未被孙晓负面描写为一个权利欲熏心,为个人功名富贵不择手段的人。他有他的政治理想,抱着佛家慈悲精神,由佛入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深切了解政治的复杂性,认为唯有以专制集权的方法,才可以让整个社会的大多数人获得安宁与福祉。他将操控“镇国铁卫”的秘密机构称为“客栈”,将国家视为一个企业,层层节制,他自任“大掌柜(CEO)”,用严密且残酷的策略,铲除一切可能的反侧或反动力量。他决意当一个“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8]的“修罗王”,以创建一个和和乐利的“佛国”为己任。他也精通儒学,深知儒学之弊,但更懂得如何利用儒学,为自己的思想作铺垫,试看他是如何诠释卢云所说的“正道”的:

杨肃观环顾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这个政道,其实也就是正道,然诸位可曾想过,古人造这个‘政’字之时……”手指提起,定向墙上那个“政”字,道:“为何要多加一个‘文’字边?”

牟俊逸冷笑道:“拿着正字做文章啦。”杨肃观微笑道:“说得好,正道者,所行皆为对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对的事。这个‘言’字呢,便是要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所作所为的这一切……”行下台来,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地道:“都是对的事情。”[9]

看来杨肃观也是相信世间是有所谓的“正道”的,但取径却完全迥异于卢云,他巧妙地借孔子的“增字解经”,一方面凸显了他集权专制的政治理念,在此“子率以正”,绝非儒家所说的“以身作则”;另一方面,更贯彻了政治理想在施用时的一切必要手段,从“文”字所有的“文饰”“粉饰”出发引导、告知,“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所做的、所说的都是对的”。孙晓借用卢云、杨肃观对“正道”的不同定义,质疑了世间是否真的有所谓“正道”的迷思,正如《庄子·齐物论》所说的,“仁义之端,是非之途,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10]93?卢云和杨肃观在《英雄志》中最后的结局如何,因为书未完成,我们不得而知,但据书中的脉络,以及此书援取的“后现代”精神,卢云必然黯然隐退,而杨肃观则肯定可以建立起一个他心目中理想的“佛国”,持续统治天下百姓。因为,“后现代”的精神不相信任何中心价值或理念、权威,而物极必反,未来必然走向有一强而有力的稳定力量,维持社会既定的和谐与安定的局面,正如顾嗣源所说:

百姓们心中所系,便是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当权、谁主政,于他们都是一般。改朝换代也好、吊民伐罪也好,这些都是王公大臣的事。谁能让大家吃得饱,孩子平平安安长大,闺女稳稳当当出嫁,谁便是孔子周公,这你懂了么?[3]120

的确,多数老百姓辛苦奔忙一辈子,所求为何?所欲何在?在未能达成马斯洛(Abraham Harold Maslow,1908—1970)所提的“生理”及“安全”需求之前,一切恐怕都非当务之急吧?政治由精英操控,而在人类诸多不同层次的需求间纵横捭阖,这就是“政道”,而未必即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正道”。

同时,社会因为是“众”所组成的,人人想法不同,诚如《庄子·齐物论》所说,“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10]66,众人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未必即有真是非;更何况,世间事态,恐怕也无法以“是”(对)或“非”作简单概括或二分。在《英雄志》中,伍定远的角色,格外引人反思。

六、素朴思维的困境

伍定远本为西凉的一个小小总捕头,由于缉捕责任及其相当平民化思想的影响,他不顾一切名利前途,不畏一切豪势贵戚,一心一意,就是想将犯下“八十三加一”灭门惨案的昆仑派中人(以卓凌昭为首)绳之以法。在伍定远心目中,“八十三加一”并不是简单的数字“八十四”而已,而是代表人性的彻底毁坏,因此,他锲而不舍,万里追凶,完全将自身的安危利害置之度外。从执法者的立场来说,杀人者死,无论是几条人命,都是执法者理应勿枉勿纵,追查到底的,但伍定远虽觉得八十三条人命固然惨绝人寰,但最终使他愿意抛弃一切——“就是烂成白骨,也要追魂到底”[11]225——为之一搏的,却是最后齐家公子的一条命——“八十三加一,那是灭人满门!”[11]225这是相当特殊的逻辑,却代表了庶民百姓素朴的、凡事应留点余地的思维,这也是人性最后的一线寄托,也才是“公道”“正道”。此一素朴思维,是有相当大的矛盾存在的,因此,当一代武林枭雄也斗不过代表政治权势的江充,落得昆仑十三剑众叛亲离、死伤狼藉后,伍定远不但救了他,且同样基于不愿意见到卓凌昭“满门被灭”的惨剧,有意纵脱。前后之间,看似落差极大,但都是庶民“不为已甚”(《孟子·离娄下》)的心理在支撑着。不过,在他历尽折磨与沧桑,夤缘入了神机洞,学得天山心法,成为“一代真龙”,并摇身一变当上了武英复辟后统领全国军马、重权在握的“大都督”之后,却才真正面临素朴思维的难处。在此之前,他已逐渐发现政治与他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柳昂天和杨肃观甚至瞒着他,欲与卓凌昭协议,让伍定远放弃追究卓凌昭的罪责,这已让他大吃一惊——世间的“公道”与“正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因权势的消长而重新定义吗?但直到千万饿鬼兵临城下之际,身为前线督军、护卫着京畿三百万人性命财产安全之责的“大都督”,才真正面临他思想上无法解决的抉择问题。在严厉军令下划出的界线,一个懵然无知的小孩,糊里糊涂地往界线蹒跚步去,手挽强弓的伍定远,该不该将这小孩射杀,以尽其护卫京师安全的责任?还是,体谅他不过是个无知的孺子,就放他过来?人皆有恻隐之心,伍大都督果真如此没有人性吗?但如果放他过来,后面千万的饿鬼潮涌而上,京城三百万生灵,岂非将尽无噍类?伍定远内心冲突挣扎着,第一箭是故意射偏了,但第二箭呢?射还是不射?射是对的,还是不射是对的?世间的事,本来就不是可轻易以对错来分辨的吧?书中写伍定远还是射了,这是一个普通人会做出的正常选择,伍定远职责所在,理当以尽责为优先考虑。但这却完全违反了儒家所说的“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也”①[宋]朱熹:《四书集注》卷3,(台北)艺文印书1969年版,页10下。的信念,伍定远将会蒙多少骂名?如果是卢云,肯定不会射下这一箭;如果是杨肃观,肯定第一箭就射杀了这小孩。只有伍定远,才会犹疑矛盾,心无定见,以当下局势作判断,不去多思考未来,这才是一般人真正的想法吧?有意思的是,孙晓显然对伍定远充满了爱怜之心,不愿让伍定远蒙上无人性的讥讪,因此,这一箭是射出了,却被素有“儒将”之名的陆孤瞻以长鞭挽救了这小孩的性命。但是,这却未能为此一矛盾寻找到解决之道,孙晓于“众声喧哗”中,突出了这一“声音”,却也未加若何判断,真的是非常“后现代”的。

七、自由心灵的缺憾

或许,我们也可以作另一设问,如果是秦仲海,他射还是不射?在《英雄志》中,秦仲海有不羁的灵魂,恣情纵性,豪爽大度,是个自由派的人物。他是含冤而死的功臣之后,也是曾独当一面的有功将领,更因功高震主,受政治迫害,乃至身遭惨刑。在他师父方子敬协助下,他不但以攀登雪峰展现了惊人的意志力,终于摆脱了身体的桎梏,让他的武功突破了形骸的限制,更展现了他欲与天齐高,与威权抗争的决心,“火贪一刀”出鞘,势将烈火焚城,玉石俱灭。《英雄志》显然是以明末流寇李自成为影子来写这个叛逆、反贼的,“怒苍山”等同于“梁山泊”,可他并不是时时刻刻“望天王降诏早招安”的宋公明,更不是权力熏心欲取明朝而代之的李自成。表面上不羁的他,实际上从心理到外在行止,都处处充满了有形无形的羁绊,他可以为维护怒苍山兄弟的性命牺牲极可能是他的亲骨肉的孩童(柳昂天与七夫人之子),也可以高揭怒旗,无所畏惧地兴兵对抗不义的朝廷;他是暴力,是烈火,是狂飙。如果他有政治野心,千万饥馁濒死的饿鬼就是他最大的本钱,大可让他如摧枯拉朽般席卷整个故事中的国度。但是,秦仲海敢恨,待遇之不公、经历之惨烈,让他有理由高揭怒旗,反抗到底;但他不敢爱,明明与言二娘两情相悦,但在知道原来小吕布还在人世时,立即退却;他不能爱,当千万无以聊生的饥民投靠他的时候,他居然不能引领他们走上革命的道路,反而退缩遁逃,丢下怒苍山的兄弟、饥民一走了之。“业火魔刀”本应出鞘,但却最后归鞘了。“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①此语本出于《水浒传》第三十九回宋江于浔阳楼所题的反诗,孙晓将之挪用于秦仲海身上,大有以秦仲海影射梁山泊反贼及明末的李自成之意。见孙晓:《英雄志(十五)镇国铁卫》,(台北)讲武堂出版社2002年版。,在秦仲海身上反成了一个反讽,很简单,秦仲海这颗自由的心灵,是无从羁锁、无可牵绊的,他几曾有过“凌云”的雄心与壮志?秦仲海是典型的政治威权反抗者的代表,有怒气、有暴力、有冲动,但绝无理性的观照,更乏前瞻的眼光,是“当下即是”的反映。如果是他,在饿鬼压境下,想来也必然是会射的,因为不射,问题不能解决,至于未来可能引发的訾议或批评,甚至良心上可能的愧疚,都是以后的事了。

“观海云远”四位主角,也代表了四种面对、因应政治的不同心态,《英雄志》将之并列,不作若何的轩轾,尽管也尝试将希望寄托于“最后一道圣光”,但我相信,即便是孙晓,也未必对卢云的儒家之道有多少信心吧。不过,也正因采用了“众声喧哗”的叙事策略,使得此书欲深入探究的有关“政治”各个层面,较诸此前的武侠小说(甚至其他现代小说)有更多引人回思的空间。

尽管《英雄志》的主题是政治,但它的表现模式仍是武侠的,侠客一生艰困的经历、武功的寖增、思想的成长,虽可影射于政治,但还是武侠的常规,与张大春的《城邦暴力团》相较,无疑更该归属于武侠小说。

八、余论:颠覆中的创新

武侠小说向来以“侠骨”及“柔情”为两大支柱,在“侠骨”方面,《英雄志》以庞大的篇幅、复杂多变的情节,集中于“观海云远”四位性格、行事、观点互异的主角之上,仅以此设计而言,就较之金庸的《天龙八部》更为大胆新颖,而因其依循“后现代”的原则,故不作任何道德或价值的评断,只以其应有之人性本然加以发挥,无偏无倚,莫好莫恶,故书中的侠客优劣互见,瑕瑜毕呈,即此已等于在颠覆传统武侠之中,饶具创新的意义。

至于“柔情”方面,《英雄志》的摹写,也不乏精彩之处。尽管新手初试的前几集,笔力稍弱,未免有重蹈旧辙之处,如卢云与顾倩兮的爱情故事,终不脱传统才子佳人“公子落难,小姐垂怜”的格套,但读《英雄志》却如倒嚼甘蔗般,愈到尾端,愈觉其滋味之甜美,如卢云十年后自边荒归来,于灰暗阁楼中,重新见到旧日落魄时卖面的扁担、碗柜与炉炭,都被细心擦拭过存放在一角,这一场景,与金庸《神雕侠侣》中,杨过于十六年后在绝情谷底宛然见到当初与小龙女共度的古墓辰光,是何其神似?但金庸接下来的“重逢”,犹不免令人有俗套之感;而卢云此时,状元的丰采早已褪色为遭人通缉的罪犯,心仪的佳人也已如章台之柳,攀折于“风流司郎中”杨肃观之手,此情此景,前后观照,写得令人回肠九转,唏嘘难已。《神雕侠侣》向有“情书”之目,盖因此书所摹写的情感诸事,深深动人心肺;但孙晓写情,除卢云与顾倩兮这段“公子中状元后”,因政治关系而又陡生波折的爱情故事外,银川公主与卢云碍于尊卑而无法谐满的恋情;胡媚儿与卢云因敬生爱,又共历艰新的患难之情;琼芳对卢云有若郭襄之于杨过的孺慕,以及秦仲海与言二娘交织着兄弟情义与两情相悦难处的孽恋;艳婷与伍定远及杨肃观既有情又有出轨的绯色之爱;宁不凡与琼玉英闪躲于朝廷礼法的隐秘之恋,尤其是其中写娟儿与阿傻(小吕布)这段有点痴傻却一往情深的隐隐约约的恋情,脑部受伤又重新苏醒的小吕布,能否追忆起当时痴傻时百般呵护他的娟儿?追忆起之后,又如何面对曾与秦仲海有过深情的发妻言二娘?孙晓写情,皆让深陷情爱圈中的有情男女,面临外在许许多多不可解、难以逾越的困难与界线,不但迥异于一般武侠小说的写法,英雄情多,却偏无情以对,其间深刻动人之致,个人以为绝不逊色于《神雕侠侣》。

从“后现代”的角度来说,武侠的成规,是孙晓必须打破的,因此,我们会看到书中武林秘籍随地乱扔,而足以增添数十年功力的“灵药”居然被一只狗给吞食去了,其间反讽的意味是相当浓厚的。不过,《英雄志》最引人瞩目的,还是在叙事技巧上的突破。

孙晓曾自谓其创作所采的是“传统笔法,后现代意识”①孙晓:《孙晓文集》,(台北)众筹本,2016年版,第15页。,但事实上,《英雄志》的叙事策略相较于传统武侠,无论是旧派五大家或新派金、古,都可谓颇为新颖的开创。“后金庸时代”的武侠作家亟思突破前辈诸家的牢笼,在技巧上可谓尝试多方、兢兢业业。传统武侠创作多数采取古典说部“顺序、第三人称全知视角”的叙事方式,尽管偶有突破,如古龙之以“类意识流”的手法,模拟电影蒙太奇场景的运用,在叙事上取得跳宕的变化;司马翎的《倚刀春梦》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创作;张草的《庖人志》②此书出版于2009年,在《英雄志》已颇富声誉之后,不敢确定其手法是否受《英雄志》影响,但其刻意变幻叙述人的技巧,则略同于《英雄志》,可视为“后金庸时代”武侠作家的“突围”之举。分从六个叙述人的角度开展故事,颇令人惊艳。但古龙向以中长篇取胜,《倚刀春梦》《庖人志》亦仅属中篇,而《英雄志》以长篇巨著着意为之,其企图心之强,无疑在众家之上。

孙晓虽为政治系出身,但对近现代中西文学名著亦相当稔熟,其有意采取纯文学的叙事技巧经营《英雄志》是非常明显的。大体上,《英雄志》虽仍以顺序为主,但时间的序列,颇有意错乱,如卷二十二《八王世子》中的第八、九两章《小泥鳅》,在饿鬼围城、京畿一片风声鹤唳中,突然调转时序,拉回景泰年间,倒叙了朱阳(小泥鳅)蒙难闭躲于杨家的前事,且以小泥鳅为叙述人,将杨肃观与朱家的关系点出,作为后面的铺垫③不过,《英雄志》有关杨家和朱家的关系有点晦暗不明,不易厘清。,从严格的角度来说,技巧未必圆熟,但其用心则是相当值得赞赏的。

当然,《英雄志》最有力的突破,还是叙述人的多样变化,孙晓有意藉不同立场、身份、观点的人物的眼晴,将事件始末交代出来,如此写法,不但得以让读者深入人物内心,窥知其思想、性格,且以“后现代”的笔法如实呈现,不作任何评价,反而可以让事件全貌通透地展现出来,《小泥鳅》两章如此,而卷十八《吾国吾民》中,藉一个在饿鬼围城中的小老百姓王一通的视角,呈露京畿当时的乱象,并系联起书中几位重要人物看待饿鬼兵临城下时的心态及行止,以小见大,而又不会虚设(因其后秦仲海怂恿王一通抢劫),可谓相当成功。

尽管《英雄志》未完,但即使以现已完成的部分而言,其魄力之大、设想之精、运笔之巧、涵意之深,无论如何,在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中,都可谓掷地有声的一部佳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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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郭庆藩.庄子集释[M].台北:世界书局,2008.

[11]孙晓.英雄志(九):神剑擒龙[M].台北:讲武堂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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