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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的无奈与人的欲求
——探析《对空言说》

2018-03-28

传媒论坛 2018年20期
关键词:彼得斯撒播美梦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作者彼得斯的高知家庭背景对于他的成长经历有很大的影响,高知家庭的氛围给了彼得斯潜心研究的基础,同时也让彼得斯本身自己涉猎广泛,会多种语言,因此展现出是视野开阔、兼容并包的特点。彼得斯在论证自己的观点的时候,能够信手拈来从古至今将看似松散的例证,但这也是彼得斯的伟大之处。大家之所以是大家,在这一点上就有所体现。

同时,《对空言说》早一版的翻译是《交流的无奈》,相比起来,笔者和译者一样,更喜欢这一版的翻译。译者对于“speaking into air”这句话的解释,更为精妙。“对空言说”本是圣经中的话,在这里用作题目,简单精练地囊括了全书表达的“交流的沟壑与无奈,交流之不可能”,同时译者说“对空言说”亦有信念坚定之意,我觉得这个引申义非常好,虽然和书中作者的观点不算太贴切,但是却符合作者写书过程中的坚定,翻译书时的坚持,和翻阅理解时的信念。

一、《对空言说》内容概览

《对空言说》整体来说分成了五个阶段,来讲传播观念史的发展。古希腊哲人柏拉图《斐多篇》和《会饮篇》中的双向爱欲交流观;《圣经》中耶稣和使徒保罗的单向撒播观;中世纪神学中的天使交流观;近代哲学的精神交流观和19世纪招魂术的交流观;现代传播理论中的交流观。彼得斯将整本书中的交流观分成了五个时期板块串联起来,并且不同时期都用相应的代表人物的观点来表述自己的观点。这本书既然叫“传播观念史”,所以整本书明显的脉络还是讲述传播观念的历史,而另一条不是那么明显的观念则是作者用全书来证明并坚持的观点——完美的交流是不可能的,我们为了追求交流的可能而将“对话”这种交流观的地位放置得太高,而贬低“撒播”这种交流观。但事实上,交流的不可能是注定的,而这种不可能受限于我们人类本身不可超越的肉体,以及各色媒体带来的“生者不在场”和“死者交流”的假象,而这种限制于不可能却不断刺激着人类追求完美交流的欲望,这种不断探索的欲望却给人类带来了长久以来的痛苦。

(一)爱欲与撒播

这个版块是传播观念史的最初,在这里彼得斯通过用《菲德罗篇》和《对观福音》中的故事来讲述,以苏格拉底为代表的“对话”观和以耶稣为代表的“撒播”观。对话要求人们亲密无间的紧密结合,不仅仅是肉体的紧密结合,更是灵魂上的共鸣与交融。苏格拉底认为这种哲学的爱,充满爱欲的对话能让人平等互惠地进行交流,最终灵魂才能长出翅膀重回天堂。而耶稣则是将知识比作种子,“凡有耳者,皆可听”的普世的撒播观,不在乎自己的撒播是否会收到回信,或者是收到怎样的回信。

我们前面说了,人们因为没有实现过“完美的交流”,因此才会追去完美的交流,而苏格拉底时期,“对话”观的描述,给苦苦追求的人类绘制了一幅像天使般亲密无间交流的美梦,这个美梦在今后会一直持续到基督教中、心理研究中、哲学思想中。这种传播观念的美梦人们太渴求了,也因此将“对话”的地位一再被抬高,使得对话变成了我们唯一的救赎,变成了正义,变成了道德的制高点,而这种高高在上的地位却将本身平等互惠的“对话”变得霸道,同时,这种高高在上也遮蔽了人类的眼睛,忽视了“撒播”的冷静。

(二)“天使学”与“招魂术”

第二个板块,彼得斯将时间线推进到了中世纪,以奥古斯丁为代表的天使般的交流观,洛克的个体灵魂独立,梅斯梅尔的催眠术美梦,都在此时上演,这些不懈的追求也正代表着人类为了实现交流美梦的渴望。

奥古斯丁作为基督教的代表,对天使学颇为赞同,他认为灵魂超越文字,灵魂是我们所特有的,而肉体、语言、符号等粗糙的器皿阻碍了我们的灵魂,使我们不能像天使一般交流。天使没有肉体,不会隐藏自己的思想,因此是没有中介的完美交流。

而洛克则强调个体的独特性,因此认为像天使这般没有肉体的存在,是不会成为自己思想的主人的。而彼得斯就指出,洛克这样的观点就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洛克认为要实现交流的美梦,就是人与人之间观念的复刻,而又同时坚持个体都是独特的,这本身就是悖论,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交流的美梦其实注定是失败的。在同一时期,梅斯梅尔的催眠术也同样探求着灵魂契合的完美交流的道路,这个时候,来到了十九世纪,各色的催眠术、招魂术盛行,为了追求心灵融合的美梦。这个时期浪漫主义盛行,物质世界和心灵世界的靠近,让“天使学”中的交流美梦复兴了起来,但是彼得斯认为这种所谓心灵融合的美梦很有可能是“践踏别人心灵,屈从意志”的噩梦。

这个时期深受宗教、天使、亡灵等浪漫主义的影响,超越肉体、灵魂直接接触、像天使一般直接交流的美梦始终充斥着这段时期,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这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着失败的阴影的,媒介不可能会消失,而我们更不是没有肉体的天使。同时,看似美妙的心灵交融,这种对话也可能是霸道的、践踏与屈从并生的。

(三)哲学代表的交流观点

第三部分来到近代,彼得斯在这里借黑格尔、马克思、克尔凯郭尔三位大家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这一时期的传播观念史是一部哲学的传播观念史。

黑格尔认为交流即是“承认”,简单来说黑格尔认为交流是主体和客体之间相互纠缠的主题,公开的自我对我来说是模糊的,而私下的自我对他人时模糊的,只有通过不断的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相互承认,才能完成交流。而克尔凯郭尔则认为交流是“匿名”,克尔凯郭尔直言,在充满悖论的世界中,轻松容易的交流必然是虚情假意的交流,因为克尔凯郭尔认为直接的交流是不可能的,因为交流中会有“匿名”,就如克尔凯郭尔直言:“我们企图去修补交流的失败,导致的结果将只有虚假和唠叨”。

而彼得斯借马克思的货币观来查明马克思的立场,马克思是非常鄙视单向撒播这种浪费行为的,认为意愿与意愿之间必须双向选择,单向的撒播会造成社会悲剧。而大众传播更是为马克思所不喜,他认为这就是公开的滥交。

这个时期,不同的哲学家各抒己见,但不论是支持撒播的也好,还是支持对话的也好,传播观念史仍然受着整个发展历史的脉络影响,人们还在追求着平等互惠交流的美梦,虽然克尔凯郭尔直言“交流注定失败”,但是也仍然不断地探索交流的真谛。这些思想家们让我们直面现实:我们如此渴望天使般的直接交流,但是这种交流是不可能的,注定充满了沟壑,那么如何才能实现平等互惠呢?“对话”就是似乎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彼得斯在这里仍然坚持,我们无法超越肉体、媒介、时间等因素,我们是不可能像天使般交流的,从一开始就失败的美梦,对话也不过是带给我们一种慰藉而已,这种追求只会徒增痛苦。

(四)生者的幻象,死者的对话

十九世纪继续发展,技术出现了新的突破,媒介可以压缩时间与空间了,人们似乎触摸到了美梦的边缘,我们可以不用肉体,远距离靠电交流了。生者的幻象因此出现,人不需要在场就可以交流。而压缩时间的雕塑则将死者的亡灵也留下了。我们看似可以实现交流的美梦了,其实不过是将活生生的人的痕迹蒸发了,是一个充满幻象的世界。而充满了亡灵的压缩了时间的世界里,看似灵魂的融合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诠释学”,是一种捕捉死者只言片语的痕迹的行为,而不是真正的对话互动,因为你不可能收到回信,其实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生者幻象的交流不会带来毫无保留的心灵交融,而是极有可能带来交流停顿,而与死者的亡灵的对话也不是跨越时间的灵魂融合,而是永远没有回信的等待。

同时在这一章节,彼得斯讲述了一个“巴特比”的故事来再一次阐明自己的观点,巴特比就是典型的单向撒播,不愿意与人对话的角色,但是在“对话至上”的语言环境下,巴特比就会被鄙弃,因为他不愿意参与对话,巴特比变成了殉道者,牺牲在了对话主义中,对话高高在上,让我们有一种占据道德至高的感受,我们理所应当的去鄙弃那些不愿交流的人,这是一种多么霸道的行为?

(五)现代的交流观

来到了近现代,人们的传播观念在改变传承,但同时追求交流美梦的脚步也并未停歇,人们试图通过与机器的交流、外星人的交流、动物的交流去寻找如何实现完美的交流。

图灵实验试图寻找与机器的交流,图灵认为我们对肉体过于痴迷,但其实人和机器各有所能,不需要厚此薄彼。虽然图灵的测试让人敬佩,但是彼得斯认为图灵测试磨砂了交流中的爱欲、吸引力和死亡,这恰恰证明了人们交流之间的肉体的不可超越性。

而与动物试图建立交流的实验中,则再一次证明黑格尔所说的,我们渴望被承认,而彼得斯认为,正因为人类无法交流又渴望交流,这种交流的不可能才会让“神恩赐于我们”。作者其实在这里又是再一次阐明了自己的立场,作者认为交流不可能,我们一味地追求交流的美梦,将“对话”置于太高的位置,同时也是不断加深了我们的痛苦。而如果我们愿意正视这种沟壑,尊重并欣赏,反而会发现其中的乐趣。

而与外星人的交流则恰恰证明时间的不可化约性,因为我们与外星人建立联系,这种远距离的交流中,信息总是来自过去,这其实并不是一种交流,而仅仅只是双方轮流广播,是一种撒播而不是对话。

林林总总的不可交流,时间的不可化约性,肉体的不可超越性,这都敲碎了我们的美梦,因为发现了超越时间空间的媒介,完美的心灵融合的交流美梦一直没有消失,但是事实上仍然是林林总总的不可交流。这种失败从一开始就存在,是没法避免的,因此我们说话其实不过就是“对空言说,交流的无奈”。

二、当下媒介环境中的交流的无奈

这本书可以说,虽然论证林林总总,观点百家争鸣,但是作者的观点确实非常的明确的——①交流之不可能,交流的沟壑一开始就存在,而越试图去弥补这些沟壑,反而之增加我们的痛苦;②对话长久以来占据的地位过高,这样反而是一种霸道,忽略了不愿意交流的人的意愿,强迫他们卷入对话,同时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不到撒播的冷静。

(一)压缩的交流空间

而生活在新媒体时代的我们,压缩时间与空间的媒介早已不足为奇,这个时代下,科技发展,却仍然存在着交流的无奈,而也正如彼得斯所言,不断的追求弥补交流沟壑的行为,导致了我们愈发痛苦。

在当今的网络时代,我们常常提到“沉默的螺旋”理论,我们总是被别人的意见裹挟,久而久之甚至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了,而同时网络匿名的环境,给了网络暴力滋生的土壤,在虚拟的网络上,隐匿身份的成本太低,以至于我们感受不到对“对话”负责的责任感,我们习惯于大家的观点都和自己相通,而与之相左的观点,我们就会排斥甚至谩骂。因为一句话而引发的网络骂战早就屡见不鲜了,而我们强迫别人和我们观点相同,这种对话何尝不是一种霸道、一种践踏、一种暴力呢?彼得斯其实这一点没有说错,我们将对话放在了高位,忽略了那些不愿意交流的人的意愿,或者只是想保持沉默的人的意愿。在网络方便公开的环境里,我们更有理由去追求交流的美梦,而这种美梦必然会让我们走上必须“对话”的老路子,这就是走不出的死循环,我们只有尊重他人,真正地放弃我们交流的幻象,也许才能改变这种情况吧。

(二)幽灵与幻象

同时,在当今的这种媒介环境下,也正如彼得斯所说的充斥着幽灵和幻象。我们太习惯于使用这些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媒介了,当今的技术,就算是已经不在的亡灵,都已经能够与生者交流了,甚至不仅仅是诠释学了,这让我们更加跨越了生死的边界,摸不清我们到底是在对话交流,还是仅仅是单方面的“诠释”。同时,虚拟的充满亡灵与幻象的线上交流,让我们往往忽略了线下真实存在的交流,这种看似像“天使般的交流”的存在,是不是模糊了我们本身真实的存在呢?我们的肉体是不可跨越的,而忽略了现实肉体交流的线上交流,是不是其实只是我们个体本身的一部分呢(我们在网上常常会有所隐瞒,我们真实生活中的表现和网络上的表现其实是有差别的),如果只是用你的一部分去和他人在网络虚拟中交换对话,得到的也许也只是对方的一部分吧,这样的交流其实也是注定充满沟壑的。

所以不论媒介的发展怎么变迁,我认为彼得斯的观点是非常精妙而准确的,就算在当今交流变得如此便利的网络时代,交流的无奈也注定是存在的。而我们为了弥合沟壑所做的努力在如今的媒介环境下,甚至会带来更加霸道的恶果——网络暴力等行为。

其实正如作者所言,既然一开始就存在这个沟壑,我们又何必苦苦追求无法企及的美梦呢,人固然是要有追求的,但是这种追求徒增自己的痛苦,徒增他人的痛苦,我们不如找真正的栖息之所,正像是书中所说的那样,绝对完美的交流不可能,但是人也不是像犹太教那样认为的,完全断裂封闭的个体,这两者之间,便是我们的栖息之所。“交流”的尝试即使终归徒劳也不值得扼腕惋惜。在更深刻的意义上,交流的失败带来的是对人类本质问题的思考,是寻找新认识,并以此来看待和化解交流过程中的各种难题的可能性。

三、人的欲求

(一)欲不可去

人明知这种美梦虚无缥缈,为何还要不断追寻呢。我们常说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文中也提及,人类的生命与爱情受到限制,这种限制影响了交流的不可能,而越是这种不可能,就越刺激了人追求完美交流的渴望。虽然彼得斯说,我们放弃这种追求才能不痛苦,可是不论是奥古斯丁也好,苏格拉底也好,都知道我们无法像天使一般交流,却仍要不断追求。如果人类真的能放弃对得不到的东西的追求,也许早就放弃,不再深陷求而不得的痛苦了。

这个问题说下去,就讨论到人的本质的问题。人的本质作为人的自我诉说,长期以来,扑朔迷离,至今仍是哲学上的“老大难”问题。

回归正题,就人的欲求来说,人总是会想要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这点在平时的文学中体现得很多了,我们常常用张爱玲“蚊子血”和“朱砂痣”来表述爱情,得不到的是“朱砂痣”,得到了时间久了,白月光也能变成不起眼的米饭粒,我们总是对太过于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惜,正如荀子所说“欲不可去”,人的欲望总是没有办法排除的。欲望得不到,就会产生主动追求欲望满足的行为和活动,这正好能够解释《对空言说》中传播观念史就是一部人类追求“交流美梦”欲望的历史。

(二)活在当下

欲望无法避免,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努力节制自己的欲求,并且尽可能地活在当下。欲求带给我们追求的动力,但是同样带给我们痛苦,就像是我们追求完美交流,为此创造出了各种媒介、手段、催眠术,但是也让我们深陷泥潭,痛苦不已。彼得斯让我们停止这种追求可以免除痛苦,但我们知道这很难做到,我们能做的大概也就是努力节制我们的这种欲求了。

同时,我们的欲求总是让我们将眼睛放在我们得不到的远方,却往往忽略了我们已经得到的美好。简而言之,我们虽然仰望着星空,但是却同样也需要脚踩着实地,看着月亮也要珍惜口袋里的六便士,这样才能走好每一步。努力的活在当下,这样,我们被欲求推动前行时,得不到的痛苦袭来时,我们也仍能站稳自己的脚跟,感受到踏实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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