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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三枚标签

2018-03-21张亦斌

当代人 2018年3期
关键词:苦楝树菖蒲艾叶

油菜花

油菜花是乡村的一枚标签,贴在乡村丰腴的春天里。

春天是花开的季节,春风一吹,各种各样的花儿次第开放。有人说,樱花是城市的代表,高雅华贵。要我说,油菜花是乡村的代言人,不仅有花,而且有实,既能饱人眼福,更能饱人口福,比樱花实在得多。

回到家乡,有蜜蜂殷勤地牵着我流浪的目光,有清香揪着我不安分的鼻子,我的双脚竟在不知不觉当中走进了三月的油菜地。我被那高高低低远近相连的油菜花深深地吸引住了。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金黄的油菜花弥漫着原野,一垄一垄,几乎没什么界线,海一般辽阔着。偶尔夹杂其间的白色花儿,仿佛波涛上的一朵朵细小的浪花。

这是怎样的一种景色呵,一朵朵,一枝枝,一株株,一垄垄,灿然成三月的主题。走进油菜地,我忘情地吮吸着花的清香。这花香,不像山上野花所散发的一丝一缕的散兵游勇似的淡香,而是稠密的、厚积的、仿佛集团军似的浓香。那香味从鼻孔里钻进去,倏忽沁入五脏六腑,渗透到血液,流淌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经花香如此一洗涤,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似的,走起路来轻轻松松、飘飘欲仙。

走进油菜地,我仔细地欣赏着每一朵花。油菜花总是一排一排从下至上次第绽开的。花儿总是那么整齐,那么富有韵味,仿佛一首首刻意求工的唐诗。即使是每一朵小花,也都呈“十”字状,将花瓣极认真、极规则地绽放着。我轻数着每一朵花的花瓣:“一、二、三、四。”数着数着,忽然觉得:这花不是五言、七言的唐诗,分明是一首首歌颂劳动、赞美生活的四言《诗经》!

走进油菜地,往往能够找到童年的快乐。记得年少时常与小伙伴们在油菜地里摸爬滚打,躲猫猫,捉泥鳅,扯猪草……童年记忆里的油菜花,就像一坛陈年的老酒,历久弥香,时常在我生命中散发隽永的清香,放飞其神奇的韵味。长大以后,离开家乡,在钢筋丛林里讨生活。忙碌之余,便会想起家乡的油菜花,想起与油菜花有关的乡村生活,想起像油菜花一样朴实无华的父老乡亲。我记得母亲曾对我说,别看油菜花开得艳,其实它需要的肥料很少,只要在栽种的时候放一把农家肥就可以了。一把农家肥就能换来大把大把的油菜籽,就能换来大桶大桶的菜籽油,就能滋润一个一个殷实的日子。我在赞叹油菜的同时,更加钦佩像油菜一样无私奉献的父老乡亲。他们朴实纯真,长年在泥土里耕耘,给点阳光就灿烂。他们过得平平淡淡,却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如今,乡村游的兴起,给了城里人踏青赏花的机会,也给了乡村游子亲近泥土的机会。走进油菜地,花香会荡涤旅途的劳顿;走进油菜地,身心会经历一次洗礼;走进油菜地,心中会装满了对家乡的思念。这时候,油菜花就成了思念家乡的一个载体,把游子思乡的情怀一点一点融进那一片一片金黄的花瓣里。

苦楝树

这株苦楝树到底有多大年纪呢?

我曾经很多次这样问母亲。母亲说,不就是一株苦楝树么,谁记得那么多!

但是,果园里的桔子树、桃子树、板栗树、梨子树是哪一年栽的,母亲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当初栽树时的具体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母亲记性这么好,为什么会记不住苦楝树的年纪呢?这个疑问一直在我童年的脑海里转悠好几年。

从我记事起,那株苦楝树就长得很高大,浓浓的树荫下,是我们小把戏的舞台。大家最爱的是苦楝树的果实——苦楝子。未成熟的苦楝子一串串挂在树上,青碧、圆溜、光滑,是弹弓少年的钟爱之物。那时的弹弓是苦楝树的枝桠做的,方法极其简单,只需折一段枝桠,在枝桠的两端缠上橡皮筋,便大功告成。苦楝子是天然的子弹。弹弓少年们手脚并用,爬上苦楝树,将苦楝子装满衣袋,算是装备齐全了,于是分为两队对战。一时间,弹雨纷飞,弹弓少年们的欢笑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晚霞,直到大人们喊回家吃饭,大家才罢战,约定时间再开战。

苦楝树也开花,只不过它是慢性子,花开得较晚,等桃花梨花柑橘花开过了,苦楝树才像酝酿了很久似的,慢悠悠地开出淡淡的紫色的小花朵。倘若天气晴好,那些紫色的小精灵随微微春风飘飘洒洒,给比苦楝树矮小的梨树、桔树披上一层薄薄的衣衫;倘若不凑巧遇上绵绵春雨,那些紫色的小花隨雨融入大地,不留些许痕迹。纵是如此毫不起眼的小花,照样走进名家大师们的笔下。王安石的《钟山晚步》有云:“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

“始梅花,终楝花。”苦楝花在二十四番花信风中排在最后,到了楝树开花,一个春天的斑斓,一个季节的热闹,也将悄然收场,以立夏为起点的夏季便来临了。

苦楝树名副其实,不仅苦楝子苦,连树皮都苦。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它不像桔子树、桃子树等水果树那样遭虫子频频光顾。苦楝树极少遭虫,因而材质很好,是做犁架、水车叶等农具的上好材料。虽然苦楝树的用途广,但老百姓都不栽苦楝树。苦楝树的繁衍,完全得益于鸟雀。苦楝子虽然苦,却是鸟雀们喜爱的食物。苦楝子成熟后,鸟雀们便聚在苦楝树上啄食。有了鸟雀们的啄食,苦楝子的果核便随鸟雀的粪便散落四方。一到春季,果核便破土而出,迎着春风春雨成长。

老百姓不栽苦楝树的主要原因,大概是因为它的名字中含有一个“苦”字,不中听,寓意不佳吧。记得我的一个远房婶娘当年家境不好,便怪罪屋门口的苦楝树,硬逼着丈夫把那棵树给砍了,栽上杨梅树、桔子树。苦楝树砍了,婶娘的家境并没有因此好转,直到十几年后改革开放了,她家才过上好日子。

现在每次回家,我总要到那株苦楝树下看看,坐坐,聆听少年时代散落在这里的欢笑声,抚摸春风秋雨在这里刻下的痕迹,思考着童年时的那个疑问,这株苦楝树到底多大年纪了呢?

我不再问母亲这个问题了。我也知晓母亲为什么不记得苦楝树年纪的原因了——苦楝树是贱树,不用人栽,谁还记得它是哪一年长出来的呢?

是的,苦楝树的确是贱,没人为它施肥,没人为它浇水,甚至没人正眼看过它一眼,但它依然顽强地生长在故乡那片土地上,一年又一年。

菖蒲

我在农村长大,对菖蒲再熟悉不过了。每年的端午节,母亲总要割下艾叶、菖蒲插在门窗上。后来,我到城里谋生,依然记得乡下端午节的习俗,端午节那天总要从老家父母那里带一把艾叶、菖蒲,依样插在门窗上。看到那碧绿的菖蒲,仿佛回到了乡下,回到了母亲身边。

在乡下,菖蒲是一种极常见的草,一丛丛长在水边。大概是由于生长在水边的缘故吧,菖蒲总是比别的花草更早地在寒冬刚尽时觉醒,春风一吹春雨一浇,菖蒲便在水塘水沟边酝酿绿色的梦。立夏一过,菖蒲便日日见长,不久便举起长长的绿剑笑对骄阳。

我小时候天真地认为,大人们将菖蒲和艾叶插在门窗上,是因为菖蒲的形状像长剑,艾叶的形状像鞭,铁剑钢鞭可以辟邪。后来才知道,人们将菖蒲插在门窗上,源于古人把菖蒲当作神草来顶礼膜拜。据《本草·菖蒲》记载:“典术云:尧时天降精于庭为韭,感百阴之气为菖蒲,故曰:尧韭。方士隐为水剑,因叶形也。”人们在崇拜菖蒲的同时,还赋予菖蒲人格化,把农历四月十四定为菖蒲的生日,“四月十四,菖蒲生日,修剪根叶,积海水以滋养之,则青翠易生,尤堪清目。”正由于菖蒲的神性,加之具有較高的观赏价值,数千年来,一直是中国观赏植物和盆景植物中重要的一种,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花草四雅”。

在“花草四雅”中,人们喜爱兰花、水仙和菊花,对菖蒲的喜爱明显减了几分。我对菖蒲的喜爱主要在于它的气质——刚柔相济、明净生姿、不假日色,不资寸土。我时常在乡间的水塘边水渠旁,看到菖蒲就那么随随便便生长在水中,汲清流而茂盛。每到初夏时节,菖蒲已经长出一片片浓郁的清凉来了。它们挤在一起,如乡村的邻里,亲亲密密,和和睦睦。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便有哗然的欢笑声和浓郁的清香传来。菖蒲,既可生长在野外,随遇而安;也可以生长于室内,与清泉白石为伍。菖蒲的生命力强,愈久愈密,愈瘠愈细,即使没有沃土为它提供养分,即使没有人们为它施肥,它依然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淡泊。

农历五月,古代称之为“恶月”。此时的南方渐入热夏,湿热弥漫,人很容易得病。每年的端午节,母亲除了把艾叶和菖蒲插一些在门窗上以外,其余的留在家中,说是以后可以用来治病。简朴的农家小屋,也因为这些草木的加入而充满了淡淡的清香。在这淡淡的清香中,母亲开始包粽子,用青青的粽叶将白白的糯米包裹得紧紧的,在草碱水中慢慢煮。慢慢地,粽子的清香弥漫开来,将我肚子里的小馋虫勾了出来,也将一家老小心中的喜悦勾了出来。

艾叶的清香、菖蒲的清香、粽叶的清香……端午节无数草木的清香将我们萦绕。在这众多的清香中,我还是钟爱菖蒲,将它从乡下移进我的书房。因为它的清香能够穿越钢筋丛林,让我记得住那缕缕乡愁。

(张亦斌,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满票》《枕上读史》《故园之恋》。作品发表于《湖南文学》《延河》《杂文选刊》《杂文月刊》等报刊。参与编写系列丛书30多本。有诗歌和散文作品获全国征文一等奖。)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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