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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救赎主题在《追风筝的人》中的再现

2018-03-14邹虹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2期
关键词:和解追风筝的人替罪羊

邹虹

摘 要:美籍阿富汗裔作家胡赛尼在《追风筝的人》里以两个阿富汗男孩(哈桑和阿米尔)的人生为叙事主线描述了横跨六十年的波澜壮阔的阿富汗历史。而小说中两个阿富汗男孩的人物刻画与基督救赎主题所蕴含的两重意义,即献祭与赎罪在本质上重叠。哈桑的悲惨命运内含着《旧约》献祭体系中“替罪羊”的含义和基督教中对人的“原罪性”的深刻认识;阿米尔赎罪而获得的精神自由也与基督救赎主题的终极目的——和解相契合。

关键词:救赎 献祭 替罪羊 罪的奴役 和解 精神自由

《追风筝的人》是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处女作。该小说于2003年出版,于2005年成为美国排名第三的畅销书。《追风筝的人》跌宕起伏的情节和作者对阿富汗史诗般的叙事都牢牢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读者。其中,精神救赎成为学术界研究胡赛尼作品的一个热门视角。在以精神救赎为视角的研究中,救赎仅仅被诠释为个人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成长与突破。胡赛尼作品被类型化为“成长小说”,胡赛尼文学作品中引起美国主流社会共鸣的深刻的基督教救赎主题则被忽视了。在书中,主人公阿米尔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地毯商人,育有两个阿富汗儿子——阿米尔与哈桑。阿米尔是他“法律上合法的孩子。象征着他继承的财富和与生俱来的罪得赦免的特权”①,而哈桑则是他与仆人阿里妻子通奸所生且“不能公开表达父爱”②的私生子。本文将以基督救赎主题为视角,剖析阿米尔和哈桑两个阿富汗男孩的成长历程中所蕴含的基督救赎主题的二重意义——献祭与赎罪,从而透析救赎在胡赛尼作品中所承载的深刻的宗教内涵。

一、献祭在作品中的再现

(一)献祭与《旧约》中的献祭体系

其中,基督救赎主题中一重意义——献祭与贯穿《旧约》的献祭体系密切相关。在《旧约·利未记》里,被摩西带领出埃及的以色列人在荒野中集聚在一起,向上帝集体忏悔自己的罪行,然后象征性地把所有的罪行都转移到替罪羊身上,让这些替罪羊放逐于荒野之中,任其自生自灭。“看啦,神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③这套献祭体系蕴含着两重意义:无辜者的血,付出代价。“无辜者的血”的核心便是“罪”。《旧约》里,王后耶洗别为了霸占拿伯的葡萄园,设计使拿伯犯下渎神罪并被众人用石头打死④;大卫与乌利亚的妻子拔示巴通奸,并用计除掉乌利亚⑤。即便在《新约》里,耶稣最忠实的门徒彼特也因为胆怯而三次不认主⑥。在《圣经》里,罪是与人不可分割的最普遍的自然属性,也是基督教有别于其他宗教的重要特征。“常行善而不犯罪的义人,世上实在是没有”,这也是对人的“原罪”的一番彻底注释。献祭体系的第二重意义是付代价,即献上活祭为世人的罪行付出代价。这意味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除掉罪,“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⑦。献祭是为了赦免罪,而赦免是要付出高昂代价的。替罪羊的寓意便是以牺牲羔羊无辜的血,即死亡为代价,使罪得赦免,而这也是献祭羔羊的意义。

(二)献祭在作品中的再现

书中的主人公之一哈桑不仅是一个“最不可能伤害他人”⑧且承受了太多苦难的悲情角色,而且他以他的一生诠释着救赎主题中的献祭意义:无辜者的血,付代价。在阿米尔的眼里,“也许哈桑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那只必须宰杀的羔羊”⑨。原型理论文学批评家弗莱认为原型是作品中多次出現的意象,能够把分散和孤立的作品结合在一起,从而体现了传统文学的力量。在《追风筝的人》里,阿米尔多次把哈桑比作羔羊。书中多次出现的羔羊意象唤起了羔羊约定俗成的语义联想:无辜与柔顺的羊却承担着救赎人类罪行的神圣使命。羔羊原型设定了哈桑的悲情角色及这个角色所被赋予的救赎主题的一重意义:献祭。

如前所述,献祭的一重意义便是“无辜者的血”,而“无辜者的血”的核心是“罪”。在《旧约》的献祭体系中,大祭司把双手放到献祭羔羊,即替罪羊的头上,象征性地把百姓的罪归到羊身上。“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⑩。和周遭的人相比,哈桑是纯洁并且逆来顺受的,但他又不幸成为各种罪行的替罪羊。阿米尔的父亲是当地有着良好声誉的商人,他做慈善,建立孤儿院,并视哈桑的父亲阿里(哈扎拉人)如兄弟。但他却与阿里的妻子通奸,犯了《圣经》里的“通奸罪”,并生下了私生子哈桑。阿米尔父亲把哈桑留在身边做仆人,始终不敢给予哈桑应有的名分。同样,阿米尔虽然与哈桑感情深厚,但始终视哈桑是低人一等的哈扎拉人。为了帮助阿米尔赢得风筝大赛冠军,哈桑拒绝交出最后一只风筝而被阿塞夫施暴。胆怯的阿米尔目睹了一切,却选择了逃避。为了逃避内心的折磨,他诬陷哈桑偷窃,迫使哈桑离开。无辜的哈桑在这一串的不幸遭遇中沦为阿米尔和其父亲罪行的替罪羊。阿米尔和他父亲的“罪”阻碍了哈桑享用丰盛的生命和美满的生活。泰勒说:“牺牲被宰杀,以使它的生命以血的形式被流出来……生命的赐予是献祭性崇拜当中的根本性观念。”{11}牺牲或祭物的舍命是献祭体系中的第二重意义:付代价。背负着世人罪行的替罪羊或祭物必然要舍去生命,即付出代价,才能除去罪。因此,作为“替罪羊”的原型设定,哈桑注定要为阿米尔及其父亲舍去性命。他就像《旧约》祭祀体系中的那只被献上的无辜的羔羊,用自己的死为他们赎罪。书中被反复比作羔羊的哈桑以他的一生做了《圣经》中羔羊原型的脚注。他便是《旧约》献祭体系中无辜而和顺的羔羊。他善良、纯洁,却命运多舛。他的痛苦更多的是来自他人的错误与罪过而非自身的行为,他柔顺而隐忍地为他人承担起罪过,并最终舍命。从《旧约》祭祀体系来看,作为“替罪羊”(献祭)的哈桑,他的宿命便是死亡,死亡是献祭的意义,也是用来赎罪的代价,而哈桑的舍命从这个层面上讲便具有了深刻的宗教含义。

胡赛尼以哈桑这一“替罪羊”角色深刻阐释了救赎主题中第一重意义——献祭的寓意,即“罪”作为人的自然属性是普遍并与人共存的,而哈桑的死亡是对人的“罪”的彻底注释。

二、赎罪在作品中的再现

在基督教救赎主题中,以“罪”为核心的献祭意义带来救赎主题的二重意义:赎罪。“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12}。

(一)罪的奴役

如果说,哈桑不幸沦为阿米尔及其父亲罪行的“替罪羊”,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么,阿米尔和其父亲则为罪所奴役而痛苦地挣扎。“爸爸”(阿米尔的父亲)同样也是哈桑的亲生父亲。他告诉阿米尔“盗窃是一切罪的宗源。当你杀了人,你偷走了一条生命,一位妻子的丈夫和一个孩子的父亲;当你撒了谎,你窃取了别人知晓真相的权利”{13}。可是他却与阿里的妻子私通并生下了哈桑。为了自己的声誉,他选择隐瞒真相。他偷走阿米尔知晓真相的权利,偷走了本应属于哈桑的父爱与社会地位。因此“爸爸”一生都在帮助别人,行善事,并修建孤儿院,试图从“罪”的奴役中挣脱出来。与其说阿米尔的父亲对阿米尔的冷漠和厌弃是源自阿米尔身上的懦弱欺骗的一面,毋宁说是阿米尔父亲对自身性格里卑劣性的厌恶与懊悔。哈桑身上所具有的勇敢忠诚、正直无私的特质是他所推崇并且引以为自豪的自身优点。可以说阿米尔和哈桑这两个儿子各自代表了他性格的两面。阿米尔的父亲一直尝试做善事摆脱罪孽,而阿米尔则一直活在罪的煎熬里,无论是心灵还是肉体都无所释放,为“罪”所奴役。阿米尔心仪的女子索拉雅向他坦陈了自己不堪的往事和过失,阿米尔宽容地接纳了她及她的不堪往事,因为阿米尔深知被“罪”所折磨的痛苦。他和索拉雅结婚数年依然无子嗣,他把此归咎于自己数年前对哈桑犯下的罪过;因一直生活在“罪”的阴影中,他常年失眠而终日不得释然。“罪”阻断了阿米尔通向丰盛生命的道路。他前半生都在逃避直面自己的罪恶,但“罪”总是如影相随,像十字架般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在“罪”的重压下,他苟延残喘,生命因此残缺而不完满。“基督释放了我们,叫我们得自由”{14}。赎罪最核心的意义便是从奴役状态(被“罪”所奴役)中释放出来,即自由。胡赛尼安排阿米尔踏上了“成为好人”,即赎罪的路途。

(二)和解

在基督教里,基督主动为世人赎罪受难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内含着两层意义:除罪与和解。除罪与和解密切相关,人的罪阻碍了人享有丰盛的生命,并断掉了与神相交的希望。耶稣基督的受难不仅替世人一次性地除去罪恶,而且还促成了三方面的和解:人与自己的和解,人与人的和解,人与神的和解。保罗在《圣经·罗马书》五章十一节说:“我们得与神和好,也就借着他,以神为乐。”基督救赎主题的最终目的便是在和解中释放人的灵魂,叫人得自由。黑格尔认为“真正的基督教观点”是要“消除……感性的和有限的事物之间不适合的因素,以便使精神达到更高的自由以及自己与自己的和解……神正是内在于精神的自由与和解之中的”{15}。

阿米尔踏上“成为好人”的路是一条充满泥泞的荆棘之路,但也是一条阿米尔摆脱精神枷锁,与神和好并最终重获自由的路。在获悉哈桑是父亲的私生子后,阿米尔认识到“拉辛汗召唤我来这儿(喀布尔),不仅为我同时还为我父亲赎罪”{16}。为搭救身陷阿塞夫魔掌的侄儿索拉博,即哈桑的儿子,阿米尔费尽全力,并在白沙瓦的一家医院里躺了两天两夜,昏迷不醒。这便是阿米尔所“付出的代价”。《旧约》祭祀体系中“付代价”的观念在阿米尔赎罪的过程中延续了下来。如果说哈桑作为《旧约》祭祀体系中“替罪羊”的原型设定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为阿米尔及其父亲赎罪,那么阿米尔则最终克服了懦弱,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罪过,并以生命为代价除掉了罪过,获得了精神的重生和自由。在与罪的抗争过程中,他“原谅了自己”。他终于在电话里把一直折磨他的罪恶一股脑地倾诉给索拉雅,与自己实现了和解。而基督救赎主题中的核心意义“付代价”也在阿米尔赎罪的过程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同时,在与罪恶的抗争中,阿米尔也实现了与哈桑的和解。阿米尔以自己的义举阻止了悲剧再次发生在哈桑儿子索拉博的身上,完成了阿米尔对哈桑的赎罪。耶稣说:“若想起弟兄向你懷怨,就把礼物留在坛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后来献礼物。”{17}与人和好也是我们迈向与神和好之路的必备条件。最后,在书的末尾,阿米尔又恢复了祷告,最终与神和解。与神和好意味着人最终战胜了“罪”,因为是“罪”阻碍了人成为神所希冀的样式,从而毁掉了人与神相交的可能。在这个以“罪”做底色的故事里,阿米尔知罪并奋力与其抗争,最终在和解中得到了完满的结局。

这样的和解包涵着人试图超越自身世俗的感性存在去追求更高的精神自由,是基督救赎主题的内核,也是基督救赎主题的最终目的。这种“精神自由”并非是指任意胡为,是理性融于情感的至高境界,需要付出异常艰辛的努力和代价。人性的失落和人性的寻觅以及最后的人性升华也在最后的和解中得到了完满的结局。

综上所述,《追风筝的人》里,哈桑和阿米尔两个人物的人生经历分别诠释着基督救赎主题的二重意义:献祭与赎罪。哈桑悲惨的一生和舍命不仅包涵着《旧约》献祭体系中的“替罪羊”含义,而且还包涵着基督教对人“原罪性”的深刻认识;而阿米尔被自己的罪行所折磨并与罪抗争的过程则诠释着基督救赎主题中的两层意义:罪的奴役与和解。从罪的奴役中解脱并最终实现和解——与人的和解,与自己的和解,与神的和解,从而实现更高的精神自由是基督救赎主题的内核,也是基督救赎主题的最终目的。人性的刻画也在宏大的基督救赎主题的烘托下更易唤起读者共鸣。

①②⑧⑨{13}{16} 〔美〕Khaled Hosseini: Kite Runner.Penguin Group出版社2003年版,第352页,第11页,第85页,第115页,第244页,第325页。

③④⑤⑥⑦⑩{12}{14}{17} 《圣经》(和合本),中国基督教协会2016年版,(约1:29),(王上21:1-16),(撒下11:2—15),(约18:15—27),(罗6:23),(利16:21),(约8:33-34),(加5:1),(太5:23-24)。

{11} 〔英〕Vincent Taylor:《耶稣和他的祭物》(Jesus and His Sacrifice),London出版社1939年版,第54—55页。

{15} 〔德〕黑格尔著,贺麟译:《黑格尔早期神学著作》,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399页。

参考文献:

[1] Khaled Hosseini. Kite Runner[M]. New York: Penguin Group, 2003.

[2] Vincent Taylor.耶稣和他的祭物(Jesus and His Sacrifice)[M].London,1939.

[3] 黑格尔.黑格尔早期神学著作[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4] 莫里斯.救赎:它的意义及重要性[M].喻小菲,崔晓雄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 杨慧林.罪恶与救赎[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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