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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2018-03-02佛刘

当代人 2017年7期
关键词:消防官兵洪灾泥石流

跟董智慧通了电话,我们便站在医院门口的阴凉里等他。在2016年7月19日的洪灾中,他母亲被洪水夺去了生命,他父亲被滚落的山石撞断了右腿,现在就住在眼前的医院里。

我们来医院,看病人是托词,把募集到的捐款交到受灾人的手里才是真正的目的。自从涉县“7·19”洪灾之后,面对支离破碎的道路和村庄,我再也坐不住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走访了附近几个受灾严重的山村,回来后写成纪实文字发在微信公众号上进行募捐。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也是凭了一时的热血,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几天的时间竟然得到2500元的善款。本想把这些钱直接汇给一些慈善账户,但有些朋友说,不如精准捐助。朋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精准捐助,有时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我们正等着,一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凑上来,他说,你们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吧?我点点头。小伙子看上去很干练,脸上有着淡淡的_尤伤。

他父亲的病房在住院部的4层,病房不大,3张床,里面床上是一个把腿吊在半空的小伙子,董智慧的父亲躺在中间的床上,门口的床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孩子。看到我们出现,他父亲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是一副慌乱的表情。

董智慧的父亲叫董李所,下坪村的党员,今年63岁,7月19日山洪爆发那天,村支书和村长都去县城开会了,村委只留下他一个人值班。雨还没有大起来的时候,董李所一个人去检查村里的危房,在路上,与山洪不期而遇,他被水里夹裹的石头砸中了腿部,在湍急的泥石流中,他凭生存的本能爬到路边,捡了一条性命。而他的妻子,却没他幸运。从山上奔流而下的泥石流卷走了他家的小卖部和他的妻子。等人们找到他妻子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闭上眼睛,我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泥石流,所有村民是怎样的惊慌失措。

董李所一直想出院回下坪村,他说想家,想母亲,想死去的妻子。话到此处,他已经哽咽。

董智慧不同意父亲回家。自从被部队救护到县医院,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董李所的腿伤并没有康复,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他的筋腱也断了。即便是回去住几天,也需要返回医院换药检查,而来回的路上,一些道路都被冲毁了,那种颠簸,根本不是一个病人所能承受的。我们也劝董李所,让他一定要安心养伤,什么时候能走路了再回去。他虽点头,但可以看出他并不是真的想继续呆在医院里,那个破碎的家和88岁的老母亲是他现在最牵挂的。

我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如果不是这场突发的山洪,他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女双全,四世同堂,有自己的小卖部,有田园、果树。而现在,妻子走了,小卖部没了,虽然政府给予了免费医疗,可是,这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恢复家园,修复心灵上的创伤。我们把慰问金拿给董李所,虽然只是800元,但董智慧一直说,不在钱多少,有这份心意足够了。

送我们下楼的时候,董智慧一直控制着的泪水终于掉下来,他说,我娘没了,家就破了。看着他的眼泪,我赶紧把脸转向一边,其实,在内心我有着和他一样的伤痛。前几天,在我走访被洪水冲毁的村落时,面对着乱石堆积的河滩,我就曾想放声大哭。在那样惨烈的景象面前,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大自然的力量,爱护大自然,在那一刻,显得多么重要。

向董智慧打听了去下坪村的道路,然后我们驱车前往。

这场洪灾,下坪村应该是涉县受灾最严重的村落之一,曾一度失联,为了抢救受灾村民和发放救灾物资,部队还一度派出了直升飞机,而且为了寻找被泥石流掩埋的两个村民,邯郸还派出了消防官兵,奋战半个多月,谱写了一曲感人的军民鱼水篇章。

我没去过下坪村,尽管在看那些抢险救灾的电视画面时,我曾一度有些遗憾,错过了采写那些感人事迹的机会,但是这次能够前往,多少也能弥补一些遗憾。

我们要去看望的是一个叫孟恩光的小伙子。他家的房子全部被毁,父母在泥石流中遇难,弟弟腿部受伤。短短的一天时间,他从天堂跌进地狱,这种痛苦非一个24岁的小伙子所能承受。

路上,一些道路果然被冲垮了,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巨石和被冲断的道路,我实在无法想象,得多大的水流才能做到这一切。而活生生的现实又让我不得不相信,水能毁灭一切。

去下坪村的道路很狭窄,有些路段会车都很困难,又都面临峡谷,看得人惊心动魄。山区就是这样,道路就是生命线,想一想前些日子的救援工作,的确艰辛。

沿途,到处都是被毁的良田,曾经美丽的清漳河谷,在这一刻变得面目狰狞。河里的水依旧在哗哗地流着,如果不是洪灾,如果不是满目疮痍,这样的季节,应该是清漳河畔最美丽的时候。而现在,处处都在抢修,道路,桥梁,电力,通讯……

看到下坪村石碑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路上颠簸了近2个小时,我庆幸能够安全地到达。

马路边,还有一个没有拆掉的简易临时帐篷,不用问,那肯定是消防官兵寻找孟恩光父母时的临时指挥部了。而指挥部下面,就是被泥石流冲得一片狼藉的村庄。我们都睁大了眼睛,片刻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孟恩光来接我们,尽管昨天我看过他的照片,但是站在我面前的孟恩光还是很陌生。削瘦的身材,迷茫的眼神,以及稚气未脱的表情,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知道他小小的身躯里承受了多大的伤痛。

他没有掉眼泪,有着出乎我意料的坚强,他说,叔叔,谢谢你们了。

他带着我们看他被泥石流冲毁的房屋,从残缺的大门和墙壁看,他家的房子应该还很崭新。

7月19日,孟恩光来到县城,准备外出打工,暴雨阻断了他外出的计划,也阻断了他回家的行程,而当他乘坐直升飞机回到下坪村时,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在泥石流发生之前,他父母还曾冒雨去疏通山上梯田的水流。山里缺少泥土,梯田一旦被水冲毁,多少年都无法恢复。疏通完水道,夫妻两个回到家里还没有20分钟,泥石流就轰然而下。房屋倒塌了,人也被裹挟其中。当时孟恩光的弟弟也在家里,孟恩光指着一处残留的倒塌房屋的屋顶,上面还留有他弟弟孟伟光挣扎时的手印。他说,弟弟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泥,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了,他捡了一条命。而他们的父母却没有这样幸运,那些消防官兵,历时半个月,才从废墟中找到他们父母的尸体。房子塌了,天也塌了,孟恩光和弟弟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孟恩光指着地上的一个凹坑说,我父母就是从这里被找到的。我看看坑,再悄悄地看一眼孟恩光,泪水似乎已经流干了。我说,房子还准备恢复吗?他摇摇头,然后说,怎么恢复?我怎么面对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时我才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失去父母的伤痛恐怕在很长的时间里也难以消除。我拍拍他的肩膀,把800块钱递给他。

他家的房屋全部被毁坏了,当然还有其他人家的房屋,还有村里的学校,都成了废墟,只是失去生命的,只有他的父母和董智慧的母亲。两个家庭,破碎了。

在他大伯家,我們看到了他的弟弟孟伟光,他的右腿骨折了,刚从县医院回来。对我们的贸然进入,小伙子一脸的茫然。他的声音很小,似乎还没有从泥石流的凉恐中回过味来。

对于这些受灾的群众,县政府已经做了一些安排,比如免去了孟伟光上职业学校的费用,比如答应给兄弟两个在县城找一处住房,当然还有一些救济。说起以后的打算,孟恩光说,先等弟弟的腿好起来再说。

告别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站在那些废墟面前,我的眼前似乎还映现着那天的泥石流和不辞艰辛救援的消防官兵。都说,大灾面前有大爱。其实,从洪灾过后的第一天开始,社会各界就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们的造访,不过是承载了那些陌生捐助人的一份爱心和一份温暖,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我恨山洪,惋惜那些被毁的房屋、道路和生灵,可是苍茫大地,这样的悲悯又显得这样渺小,甚至无足轻重。我知道,无论山洪还是地质灾害,人类都是无法避免的,只是如何减少损失,避免类似的悲剧,也许才是悲痛背后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返回的路上,尽管轻松了很多,可是面对灾后的山川,心中依然沉重。

(刘玉凯,笔名佛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散文》《读者》《黄河文学》《延河》《山花》等刊物。出版小小说集《小花招》、散文集《一茬一茬的月光》。)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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