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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改革的文学景观

2018-03-02王宗仁

当代人 2017年7期
关键词:财政局山川局长

我开始读《财政局长》是在一个清晨,小说的第一段文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山川县财政局老局长赵承德提前离岗了,与老赵关系不错的副局长刘梅花也在她本人要求下调到了其他部门。这平时关系甚好的男女老同事,双双离开财政局,不知啥原因。”

又是一个清晨,我读完了《财政局长》,记住了小说的最后一段文字:“钱海提职无望,已成定局。为何无望?是提副县级的年龄过了吗?钱海年龄还没到不能提拔的‘杠杠。况且,年龄过了与否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有不少人,在讨厌他,讨厌他这个顽固不化的‘土山楂。”

一前一后,两任财政局长,都落了一个在人们看来不甚光彩的结局。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坚持了财政改革。老赵在任时多次提出的改革方案,首先就被主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挡住了。钱海比老局长还要坚定地推进财政改革,结果犯了“众怒”,有人恨他“恨不得把他剁碎了喂狗”。他只能当“原地踏步”的局长。他俩共同的优点就是对财政事业“太认真”,不同之处在于不一样的认真。在反对改革的那些人眼里,你这个财政局长就是一个符号。而他们俩真正在意的是“符号”背后的东西:“无论有多大艰难险阻,个人有多大委屈,有多大风险,也要把改革搞下去。只有在不断的改革中破冰立新,才能体现财政人的价值,体现一个财政局长的价值。”

无论是繁华的年代,还是动荡的年代,或者苦难年代,作家都应该关注当下的现实,特别是现实的诟疾,正视它并作出同答,文学才显示了发展的意义及存在的价值。文学对现实的批判精神,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促进世界前行的有生力量,是正能量。《财政局长》反映的虽然是贫困县山川县财政改革的一段艰难起飞的历程,在今天仍具有醒世和借鉴作用。它的故事情节从始到末同绕着两条线或者说同绕着一个“钱”字推进:贫穷的山川县没有钱,财政局长钱海通过改革找钱,在他当局长的七年多时间里,历经风雨艰难找来了钱,但是县里仍然没钱。钱海的财政局长被撸掉了。这是一部耐读好看的小说,是一幅新的文学景观。说它新,好看,当然不排除它反映的是人们都渴望了解的、却望而生畏的财政题材。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作者宁新略写得精彩。他有丰富的财政人生活积累,再加上他的文学智慧,他和小说中的人物保持零距离,能心贴心。作者在大刀阔斧书写改革的强硬笔锋中,又放慢步子穿插着丝丝缕缕爱情暖意。钱海这个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有血有肉。从钱海的身上,我们看到作为个体的人生,活得多么艰难!小说中作者的笔触拂尽岁月积淀在财政天空的尘埃,褪走层层风云的迷蒙,呼唤出围绕着钱海有关的各种人物在改革的平台上相继亮相登场。他们各有个性,各有作为,当然也各有归宿。社会与时代发展变迁,最不变的就是人性,人性的力量是超越时代和文化的永恒价值。钱海的归宿也许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但是这种出乎意料的结局,在更多的时候更多的地方是必然的。作为改革者的钱海,他是成功的。但他的个人却活得有点蓬头垢面。不断地碰壁,他还不断前行——不得不前行啊!结果他“被汽车撞飞到很远的地方,浑身是血。撞人的汽车在卷起的浓尘中逃逸,没有牌照,也看不清司机,车转眼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谁家的汽车,也看不清司机,无头案。小说这样写就好!李来被“双规”了,他即使死了,仍然会有张来王来,钱海仍然会被“汽车”撞飞。这就是辩证法。改革是不流血的战场吗?错了!只要社会还滋生野蛮和荒唐,文明和进步面临挑战就是必然的,流血牺牲也难免。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能看到钱海这样的改革者,最后被逆流撞翻,甚至打碎。但在我们看来,这样的人更值得热爱。小说《财政局长》在钱海“浑身是血”中落幕,与其说是悲剧,不如说是继续改革的又一个序幕拉开了!关于山川县的前景呢?关于钱海的后来呢?关于读者一直放不下的那段爱情故事呢?……小说结尾处,其实故事好像才真正开始。

《财政局长》成功地塑造了钱海这样一个具有时代精神的人物,使这部小说涨满了一种广阔感。

山川县的数万人民虽然经历着贫穷的困顿、无望的困顿,但是他们的拼搏求生存谋出路的强烈愿望并没放弃,或者更准确地说越是贫穷逼紧甚至穷到快无路可走时,他们要求摆脱贫穷的愿望就越强烈。这个县的财政改革是逼上梁山的,改革是大勢。在老局长赵承德倒下的地方挺立起钱海是必然的。他是从清查“小金库”开始财政改革的。清查“小金库”是改革的前奏,也是清除阻碍改革的“一道坎”。当时山川县“财政改革的环境仍然很冷”。清查“小金库”改掉的是“县领导和政府各部门领导的花钱大权”,可想而知,阻力有多大!书记面临提拔,忙着“杀鸡取卯”抓他的政绩工程新区建设,名义上把清查“小金库”的任务全权“下放”给财政局,让其全权负责,实则是“放下”不管。支持改革的县长在最初改革形势尚不明晰时,态度暖昧,随和书记。主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李来坚决反对改革,“谁提改革他就给谁吊脸”。下面的单位尤其是李来分管的几个单位的头头脑脑,都是他的哥儿们,他们拧成一股合力给财政改革设置障碍。改革在深入,李来们的利益伴随着野心次第增生,钱海的羁绊越来越多,跌跌撞撞,步履沉重。复杂的局面给钱海的改革垒起了攻坚的碉堡,也叠起了小说创作难度的高山。在这些节点上,宁新路站在改革的阴暗地寻找亮点,成功刻画出了改革浪潮中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县委书记坐在高位上,在处心积虑地拨拉小算盘中丧失了本该坚守的东西。不能说他不支持改革,但那绝不是真心地支持。县长是一心支持改革,特别是在关键时刻,他能伸出巴掌为钱海遮挡风雨。但是有时候他却不得不探视书记阴着的脸色,对一些原则问题委婉地表态。李来是小说中频频亮相的一个人物,作者不厌其烦地把他与钱海唱对台戏的形象推到读者面前,具体、细致,有时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逼迫、恶心感和沉重感,好像山川县就是他的天下。张美玉是作者着墨并不很多的一个人物,但是她犹如在水泥缝隙中开放的一朵小花,光鲜耀人。她爱钱海爱得入心渗肺,却只能把无法言表的爱揉进心底,不让发芽。可以看得出来,每每写到她和钱海的交往处,作者下笔略有羞涩。不能不写,又不能唤醒她心底那份对钱海的情感……自然,作者写得最多也很成功的人物是钱海,他支撑着《财政局长》,是这部小说的基础和灵魂。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汇聚又匆匆分开,汇聚的地方是改革的路口,分开后却各奔各的路。熟悉的面孔,低头看路时又成了陌路人。

钱海一直沉醉在他推行的财政改革中。他破釜沉舟地清查“小金库”,力排众议取消“公关费”,铁面无私坚持不增加“拆迁费”……为此,“他得罪了左邻又得罪了右舍,更得罪了管他的常务副县长。”李来们认为钱海是山川县的“害群之马”,改革把全县搞得鸡犬不宁,他们不把钱海财政局长的职务揭掉,誓不罢休。李来纵容十几个县里部门领导干部联名写信无中生有地罗列钱海的罪状,叫喊着“要钱海滚下台”;他扇动群众围堵财政局门口闹事;他有意安排钱海和张美玉一起出差,趁机企图釜底抽薪把支持钱海进行改革的张美玉调离财政局;他甚至在财政局内部布置人整理钱海的“黑材料”……这些表面上看是各个阶层的人物为了各自的生计奔忙、操劳的困顿和挣扎,而事情的背后充满了极端情况下来自人心深处的人性丑恶。也正是这些千疮百孔的社会乱象,与那些坚持正义的人们内心明确的精神归属和坚定清晰的价值观念,形成巨大反差、张力,给小说以丰富的言说空间,给坚持改革的钱海等人隐藏着美好期许。作者每每在描写到那些潜伏在改革阳光之外的有形的、无形的人性变异碎片向钱海袭来时,总是客观、冷静用心用情地在几乎看不见缝隙的叙述中,缓缓地将钱海的坚韧与柔软、无奈与困顿,疏密有间地展示给读者。这时候的宁新路已经从积累在他脑海里山川县那个财政局的生活里走出来,站在一个较高的位置上俯视那个财政局。就小说创作而言,作者只有远离他熟悉的那块地方所在,才可以真正地触摸到那块地方对于自己内心的影响。想象和虚构的财政局是美丽的,也是深刻和真实的。宁新路面对好多个“财政局”,他为山川县的财政局安好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使其变成了另一个财政局。这个财政局集中了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财政局的生活。他写的不是某个财政局的故事,而是天地间存在的故事。十个财政局变成了一个财政局,少了,却精了。以一当十,当百。这就叫举重若轻。宁新路出色地完成了寻找“这一个”财政局的过程,他付出了巨大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小说家不会只写他看到什么,而会写他“应该”看到什么。所以,《财政局长》写的不是现实生活中某个县的生活。中国大地上也没有这个山川縣。但是我们却能从小说中看到许多不叫山川县的山川县,能看到许多不叫钱海的钱海,还能看到许多不叫李来的李来。作家在进入创作时要由近到远地写,走出眼前的生活,将目光投向远方。作家虚构的这个故事应该比现实生活更接近真实的本质。它意味着我们的文学超越了看,而进入了想和思。所以我要说,如果人生有多少丰富,作家就用文学表达多少丰富的话,那么文学是不足以吸引人的。文学之所以吸引人,还有更大的一块,就是人生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社会有多少可能的丰富性。这也是《财政局长》的读者为什么远远走出了财政系统,人们争相阅读的原因。

和宁新路交往,或读他的作品,我总有一个感觉,在今天这个属于速度的时代,他的身影始终保持一种前行的姿态。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一个真诚的作家。中国的改革,财政的改革,仍将在踉跄中推进。我们会不断看到他的新的文学景观!

(王宗仁,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文学创作一级。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出版文学作品集三十多部。)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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