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圣鹏

在马克思的历史观与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思维中，共产党人具有怎样的政党属性？其历史使命是什么？其理论原理又是怎样的？在新时代下，我们应如何看待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人思想，它对于当前我们全面从严治党具有怎样的价值与意义？这些问题需要我们认真地分析与解答。

一、共产党人的政党属性

当无产阶级作为一股政治力量登上世界历史大舞台的时候，共产党人也作为一个与资产阶级政党相对立的无产阶级政党而出现在近代以降的社会革命的历史进程之中。在马克思看来，共产党人是共产主义运动的真正实践者与领导者，始终代表着整个运动的利益。从阶级属性的角度讲，共产党人的阶级本色是无产阶级，但共产党人是无民族性的，也是无国界的。共产党人没有自己的民族立场，也没有自己的国家利益，更没有自身的特殊利益，无产阶级的利益与全人类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是共产党人的利益，就是共产党人的人生追求。共产党人的无民族性、无祖国性，决定着共产党人有着不同于其他无产阶级政党的地方。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共产党人同其他无产阶级政党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方面，在无产者不同的民族的斗争中，共产党人强调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所经历的各个发展阶段上，共产党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3页。共产党人的这种利益立场，决定着共产党人必然不同于人类社会的其他一切政党，这也是共产党人作为人类社会迄今为止最为先进并且能够永葆先进的最进步、最革命的社会力量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共产党作为一个政党，是与资产阶级政党相对应与相对立的。共产党人作为资产阶级政党的对立面，与资产阶级政党有着本质的区别：资产阶级政党代表着资产阶级以及维护其利益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利益，而共产党人所代表的是整个无产阶级以及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的利益。“使无产阶级形成为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由无产阶级夺取政权”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3页。是共产党人的最近的目的。在这一点上，共产党人与全世界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的最近的目的是一致的。共产党人与全世界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相比而言，共产党人既“不是同其他工人政党相对立的特殊政党”，也“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b《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3页。共产党人是整个无产阶级的政党，是世界各个民族、各个国家的无产阶级的政党，是整个无产阶级利益的忠实代表与坚定维护者。但共产党人又不同于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一般来说，单个民族或单个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在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或共产主义运动中，往往既有地域性的特征，又有民族性的特征。单个民族或单个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反对本民族或自身国家的资产阶级斗争，或社会主义革命，虽然反映了共产主义运动的一般性特征，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们也带有自身民族与国家的鲜明特征，往往成为其民族解放运动的一部分。在看待共产主义运动的问题上，单个民族或单个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往往站在本民族或国家利益的基础上来理解与认识共产主义运动与无产阶级革命，从而使得共产主义运动看上去具有地域性与民族性。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正因为这样，使得共产党人与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无论是在实践上还是在理论上都有着一些不同的地方：“在实践方面，共产党人是各国工人政党中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的部分；在理论方面，他们胜过其余无产阶级群众的地方在于他们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3页。共产党人与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的不同，也必然决定着共产党人的历史使命与各个民族或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在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与社会主义革命中有着不太一样的地方。对于共产党人而言，实现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解放，实现人类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其始终不变的伟大历史使命与矢志不渝的坚定信仰，而对于各个民族或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而言，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实现民族解放与国家发展可能是其更为紧迫的现实任务。

虽然共产党人的政党属性是无产阶级政党，但这并不等于说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成为共产党人。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人思想中，共产党人不是宗派团体，也不是固化的利益共同体，共产党人是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的，全世界无产阶级的利益，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就是共产党人的利益。共产党人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的属性告知我们：任何人，任何阶级，无论是农民、小资产阶级，还是大资本家，只要他们坚定地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为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呐喊与奋斗，只要他们始终代表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的利益，只要他们始终是整个共产主义运动中最为坚决的推动力量、最为核心的部分、最为先进的群体，他们就可以称得上是共产党人。共产党人虽然有自己的政党属性与阶级立场，但共产党人不一定非得全部来自无产阶级队伍，也不是所有的无产阶级的成员都能成为共产党人。对于无产阶级队伍中那些政治觉悟不高的，那些共产主义意志不坚定的人，同样没有资格成为共产党人。作为一名共产党人，不仅要在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中起表率作用、核心作用、推动作用，还要在理论上胜过一般的无产阶级群众，了解整个共产主义运动的条件、进程与一般结果。因此，作为一名共产党人，无论是在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中，还是在共产主义理论的理解与把握上，都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一位能够科学地理解与把握共产主义运动的人。这也告诉我们，作为一名共产党人，不仅要身体力行地参加共产主义运动，还要用共产主义理论武装自己的头脑。只有这样的共产党人，才不会背叛无产阶级，不会背叛共产主义运动。

二、共产党人的实践本性

在马克思的历史观与人学理论中，劳动既是人的诞生方式，也是人的生存方式，同时也是人的发展方式。从这个角度讲，劳动当然也是共产党人的存在方式与发展方式。但从社会存在与社会实践的角度讲，共产党作为一个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也与其他无产阶级政党有着区别的政党而言，是如何存在的？是否有着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的实践本性呢？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有过一个十分著名的论断：“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55页。从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个经典论断我们可以知道，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或对于共产主义者而言，他们的实践活动就是“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就是“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这种“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的活动，在马克思的新世界观与历史观的视野中，就是“革命的实践”b《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4页。或“变革的实践”。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8页。共产党作为一个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的新政党，有着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的实践方式与实践特性。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无论是与共产党人相对立的资产阶级政党，还是过去一切其他的旧政党，都可能曾经在人类历史的发展长河中起过革命的作用，甚至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例如，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明确地指出：“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d《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02页。但革命并不是这些政党的生命特征与实践本性。这些在人类历史长河上曾经起过革命作用的阶级及其政党，随着社会历史的不断发展，不但丧失了革命的作用，甚至在历史上还扮演过非常反动的角色去竭力扼杀革命的力量。一些保守的、反动的旧政党在历史的大转折时期，不但不去促进社会的变革与进步，还意图阻碍历史的发展，开历史的倒车。因此，共产党与过去一切旧政党相比，不断革命，不断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就是其不同于过去一切旧政党的地方，也是其存在与发展的根本方式。对于共产党人而言，革命没有止境，革命没有边界，只有在不断的革命中，在不断使现存世界革命化的历史进程中，共产党人才能实现其价值与意义，才能不辱使命。只有在革命的实践活动中，共产党人才能实现自身的发展，实现全人类的解放，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革命的实践，是共产党人与时俱进、不断发展与前进的法宝，也是共产党人的实践本性与生命特征。

正是因为共产党人的实践本性是革命的实践，所以对于共产党人而言，“一切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e《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35页。共产党人都要支持。因此，对于共产党人而言，无论革命的运动是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还是其他政党或阶级发动的，只要这种运动是反对现存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运动，共产党人都应站在世界历史与人类发展的角度上给予支持。例如，在19世纪中叶的波兰，“共产党人支持那个把土地革命当做民族解放的条件的政党，即发动过1846年克拉科夫起义的政党”。f《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34页。共产党人对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革命运动的支持，表明共产党人不仅是社会革命运动的倡导者，还是社会革命运动的支持者，更是社会革命运动的实践者。“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革命也是共产党人一生热衷的事业。共产党人不是为了革命而革命，也不是为自己的个人私利而革命，而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为了人类历史的发展与前进而革命。革命就是共产党人的诞生方式，也是共产党人的存在与发展方式，共产党人失去了革命的本性，失去革命的热情，也就失去了自身的党性，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马克思对共产党人的革命本性的解读也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只有在不断变革现存世界与现存事物的实践活动中才能发展自身和完善自身，战胜一切由发展所带来的困难，克服前进中的一切困境，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全面深化改革，就是中国共产党在新时代的革命活动，也是中国共产党继承与发扬马克思的革命观与共产党人思想的现实表现。只有在不断地改革与自我革命中，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不断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历史辉煌。

三、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

共产党人的政党属性以及实践特性决定着其既不同于所处时代的资产阶级政党的理论原理，也与其他一切无产阶级政党在理论原理的实践上存在着差异。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来源于共产党人的实践活动，并指导着共产党人的实践活动。“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决不是以这个或那个世界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原则为根据的。”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3页。这就告诉我们，过去一切改革家所发明或发现的思想与原则，并不能直接构成共产党人理论原理的理论基础与直接转化为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究其原因，是因为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并不是建立在过去一切阶级斗争的基础之上，而是建立在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的基础之上，建立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的基础之上的。过去改革家的理论思想虽然在历史的发展与演进中，对于废除其所处时代的旧的所有制关系或者说先前存在的所有制关系可能起过革命性的作用或思想指导性的作用，但这些理论思想与原则并不符合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特征，也不能反映共产主义运动的现实需求，即不能反映与体现共产党人的政党属性与实践本性。对于共产主义或对于共产党人的实践活动的特征而言：“共产主义的特征并不是要废除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废除资产阶级的所有制。”b《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4页。现代的资产阶级私有制虽然是建立在阶级对立的基础之上的，但并不意味着任何反映阶级对立或阶级斗争的思想与原则以及任何废除先前存在的所有制关系的思想与理论，就能构成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与指导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共产党人而言，其要废除的所有制不是一般的私有制社会的所有制，其所进行的阶级斗争也不同于先前所有现存的阶级斗争。在私有制社会中，所有制的历史演进经历了奴隶社会的奴隶主所有制、封建社会的封建地主所有制、资本主义社会的资产阶级所有制等三种主要的表现形态，也依次呈现了奴隶主与奴隶、封建地主与佃农、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等三大阶级斗争形式。在共产党人看来，奴隶社会的奴隶主所有制、封建社会的封建地主所有制以及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阶级斗争、封建地主与佃农之间的阶级斗争，都已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与演进而式微与消亡了，那些建立在它们基础之上的思想与原则，也必然随着它们的消亡而失去其现实的价值与理论指导意义。因而其对共产党人而言也就不具有现实的价值与意义。共产党人诞生于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之中，当然他的理论也要服务于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和有利于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的展开。

对于共产党人而言，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也可以说是消灭私有制的现实运动。共产党人立志所要废除的现代的资产阶级所有制或现代的资产阶级私有制，“是建立在阶级对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上面的产品生产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备的表现”。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4页。这里的阶级对立指的就是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或斗争，这里的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指的就是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的剥削或者说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因此，在共产党人看来，要消解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要变革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剥削现状，也即资本家对雇佣工人的剥削现状，就必须消灭它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与历史条件。这个它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土壤与最大的历史条件，就是现代的资产阶级所有制这个私有制最后而又是最完备、最发达的表现形态或表现形式。因此，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d《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4页。换言之，消灭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或者说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才是共产党人的行动纲领，才是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才是共产党人不同于过去一切政党的根本之所在。也正是因为如此，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82年俄文版序言中明确地指出：“《共产主义宣言》的任务，是宣告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必然灭亡。”e《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79页。需注明的是这段话中所说的《共产主义宣言》即《共产党宣言》。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人思想中，虽然认为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是消灭私有制，但这与中国共产党人的指导思想——马克思主义并不相违背，也不存在精神本质上的不一致。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视野中，马克思主义指的是关于无产阶级解放条件的学说。而无产阶级解放的条件是什么？也就是说，要使无产阶级获得真正的解放，获得真正的自由，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它需要什么样的历史条件？自从无产阶级诞生以来，束缚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或者说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后的、最为完备的私有制形态，相对于过去的旧的私有制形态而言，它是一种更为文明的、更为发达的私有制发展形态，在人类历史上也起到过非常革命的作用。它的产生，不仅在一定历史时期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也使得过去的旧的私有制形式日益失去存在的合理性与现实性，旧的私有制形式不是被其消灭了，就是深深打上了其印迹，成为其附属物。此外，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还加速了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使得全世界无产阶级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但作为最后的、最完备的现代私有制，它也是束缚无产阶级获得解放、获得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根本原因和最后枷锁。因此，要使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获得解放，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必须打碎这个套在无产阶级脖子上的最大的枷锁——现代资产阶级所有制，也即要消灭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消灭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就是消灭人类社会存在的最后的、最完备的一个私有制。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认为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是消灭私有制，与我们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始终不渝地坚持马克思主义指导是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的，二者只是表述的形式有所不同而已。此外，导致这种表述不同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马克思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的历史时代，共产主义作为一股思潮，共产主义运动作为现实的运动，虽然已登上了历史的大舞台，但人们并没有把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以及共产主义运动的指导思想称之为马克思主义。消灭私有制不仅是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还是共产主义运动与社会主义革命的精神本质之所在。共产党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实践活动中，都不能放弃这个理论原理，不能放弃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只有以消灭私有制为理论原理或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指导的政党，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政党，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才是真正的实践的唯物主义者。

消灭私有制，虽然是共产党人的理论原理，但并不是说，共产党人就可以违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人为地消灭私有制。在马克思的历史观与政治经济学的视野中，私有制的消亡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但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何时消亡？怎样消亡？这个答案只有在现实的历史进程中才有答案。因此，共产党人消灭私有制，必须遵循社会历史发展规律，必须根据社会历史发展现实状况以及社会历史发展的前进方向来加速私有制的自然消亡。共产党人就是在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科学地客观地认识私有制，并根据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来看待私有制的自然消亡。任何违背社会历史发展规律人为地消灭私有制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都是非马克思主义的。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没有发挥出来之前是不会灭亡的。同样，当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没有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的时候，没有成为社会历史进步的绊脚石的时候，它是不会被消灭的。只有当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时候，现代资产阶级私有制的消灭才有成熟的历史条件。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现代私有制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与必然性。在社会生产力相对比较落后的国家与民族，现代私有制对解放生产力与发展生产力仍具有革命性的作用与价值。因此，共产党人消灭私有制，既不能盲目地消灭私有制，也不能过早地消灭私有制，而是站在历史发展与社会进步的立场上，让私有制自然地消亡。让私有制自然地消亡，既是共产党人尊重社会历史规律的表现，也是共产党人所肩负的重大历史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