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宪章

历史文化小说并不好写，借用当前创作评论界的说辞，也算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具有一定挑战性。其难度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于历史文化真实的把握上。由于通常要求的要尊重史实，所以小说基本被框定在由历史既定的范围和轨道，作家腾挪跳跃的场域有限，在编凑和再现历史的时候不能悖离艺术的真实，“带着镣铐跳舞”，因此，成就的作品弄不好往往一副学究气或者呆板相，让人不忍卒读。二是在小说艺术的整体出新方面。历史文化小说毕竟是小说，如何在体现史识史才的同时，凸显小说作为虚构艺术的本质，是最见小说家的功力才情的。诸如设定故事情节和叙事策略，完成整体构架和语言表述，敷演一众人物和推进场景细节，突出作品审美品格和思想价值取向等等，其实非常消耗作家的写作内力。“新瓶装老酒”，怎样提升小说的整体品质和艺术形象，颇费思量。否则，将历史视作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戏说历史，硬伤频出，不止贻笑大方，甚至可能误导读者。从这两个方面来看汉楚、肖端武先生的长篇历史文化小说《舌尖奇缘》，可以说很好地规避了可能的写作风险，相反彰显出独异的思想艺术风采。作家在对历史进行颠覆、解构的同时，又用魔幻传奇手法重构了历史想象和孝文化瑰丽图景，为读者呈送了一场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盛宴。

一.宏阔的时空维度和文化场域

简言之，《舌尖奇缘》是一部关于麻糖米酒和孝文化的长篇小说。历史文化小说一般以回溯的方式展开叙事，将作家的目光和视点集中投向历史的某一场域，大多是一种有限度的写作。但是，《舌尖奇缘》没有拘囿于此，而是将人物故事沿着两个大的方向展开。

一是时间的纵轴上的自由拉开。小说不是简单线性有序地推进故事情节，相反，总的谋篇布局上采用大的倒叙穿插手法，从“首善麻糖米酒博物馆揭牌”盛典开始，通过记者玛唐娜·米菲尔的采访追问和学究先生的解答，从首善自然地理、风俗人情说起，讲到来历不凡的孝子米，神奇的双乳峰，随即牵扯出米酒麻糖和孝善的一个个人物故事，在叙述“中华美味二宝”纷繁的历史故事和首善浓厚的孝文化同时，还伴随演绎了黄巾起义、三国时代、刘秀、赵匡胤等历史大事和重要历史人物。所有的史料和细节像一个个手风琴的按键，在作家的的笔下显得是那么的力度适中，轻松灵活，动作舒展，协调自如，出场的人物故事也呈现出轻俏活泼、饱满结实的音色。毋庸置疑，首善麻糖米酒的出位，成为中华美食群体的佼佼者，是历代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对于麻糖米酒等传统物质文化的继承和创新有赖于一代代热衷于弘扬中华美食，热衷于麻糖米酒酿造技艺日益精进的美食名匠和管理高端人才。小说叙述到当代和接近尾声时候，麻黏酒和田奾小姐空中巧遇，美女和作家撞了腰，因为麻糖米酒，俩人一见如故，商洽合作，麻黏酒却留下错误的伊美儿，使得美好的约定变成“空约”。最后，还是因为麻糖米酒天凑奇缘，麻黏酒也追寻田奾的脚步匆匆而去，小说在此形成开放式结局。

二是空间维度的展开。小说从地球到月宫乃至环宇，从首善之地而国内，进而涉及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体现出较强的空间广域性。尤其是这样的空间叙事策略包含物质空间和精神心理空间的纠缠，如远道而至中国学习麻糖米酒酿造工艺的囡姬及其身世遭际，麻黏酒从马来西亚回国后与田奾的偶遇和奇缘，承载了较多的人物精神心理历程，拓展了小说的视域和内涵。这是小说结构内容上立起的纵轴，又像手风琴的风箱控制和运用，在空间扇面的推拉转换中呼吸运气，充满跳跃性和弹性，构成空间的张力和质感，活泼中透着典雅，俏皮中饱含圆润，营造出优美明亮的音质和美妙悦人的艺术效果。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作家在进行纵横捭阖、开合自如的时空变幻演奏的同时，着力渗透和表现文化之魂的主题，像是在跨时空的历史坐标上涂抹文化的斑斓油彩，凝成一个个文化结点，构成立体多维的文化场域。众所周知，孝感是“中华孝文化之乡”，所谓“地以孝名，人以孝润，风以孝淳，文以孝牵”。孝文化是孝感得天独厚的文化资源，孝感文化软实力的坚实底蕴和宝贵历史积淀。孝感也是麻糖的發源地，酿造历史悠久，被称为“麻糖之乡”；孝感米酒也是地方名吃，饮誉海内外。“民以食为天，百善孝为先”。为此，小说着力在饮食文化和孝文化两个文化方向上敷演故事。中华二十四孝的三大孝子董永、孟宗和黄香，董永和七仙女的动人传说，首善八景图，麻糖米酒的酿造工艺，手工作坊和器物等等逐一展现。一部长篇小说就是一座关于麻糖米酒和孝文化的平面图书馆，给读者历史的追忆和现实的遐想。

二.魔幻传奇的表现手法

《舌尖奇缘》整体上应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同时带有中国传统传奇文学叙事色彩，是中外文学技法的有机融合。魔幻现实主义是上世纪50前后兴起于拉丁美洲的一种文学流派。“把神奇和怪诞的人物和情节，以及各种超自然的现象插入到反映现实的叙事和描写中，使拉丁美洲现实的政治社会变成了一种现代神话，既有离奇幻想的意境，又有现实主义的情节和场面，人鬼难分，幻觉和现实相混”。从而创造出一种魔幻和现实融为一体、“魔幻”而不失其真实的独特风格。

小说情节人物的构思上精致巧妙。两个主要线索人物，一个是说书人，江湖人称田蜜学究；一个是美国新闻记者、华侨后裔玛唐娜·米菲尔。二者勾连的时间故事向度刚好相反，田蜜学究追溯历史，玛唐娜·米菲尔伸展现在。于此配对，还有两个附属的线索人物，一个是唐丽媛，一个是麻糖天使田杏，她们既是麻糖米酒的传人，也是解说和阐释麻糖米酒历史的权威，作家通过复制粘贴为电子说书人——以及学究伴醉花仙子，形成身份嵌合和身份的自由转换，既以假乱真，又形神兼备。所有的线索人物又聚焦于首善麻糖米酒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麻黏酒，或者说麻董事长是中心人物，是故事穿来穿去、交织纠缠的焦点和重心。这些人物集麻糖米酒形象代理人、历史见证人和故事说书人于一体，整体推动了小说的发展，又具有亦真亦幻、在历史与现实两个层面之间往返穿梭的界限模糊化效果。另外，《舌尖奇缘》往往在大的线性时间叙事过程中进行迂回和穿插，形成割裂、延宕和跳跃的态势，迫使正常推进的情节受到冲击，不断催逼情节的模块化和碎片化，“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达到一种“陌生化”效果，拓展了小说的阐释空间和审美力量。比如，在总的说书式回顾式顺叙的同时，插叙的一段抗战时期发生在双乳峰一带有关新四军鄂豫皖边区挺进纵队抗日杀敌的故事，围绕麻糖米酒替代后勤补给，敌我双方假扮，冒充截获情报的奇迹，展现了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抗日烽火图景，歌颂了李先念等革命前辈的英雄事迹，首善麻糖米酒也表现出类似茅台酒助力红军打胜仗的红色情缘和千古佳话。endprint

三.网络文学的符号拼贴

《舌尖奇缘》的创作既有“博考文献，言必有据”的历史内核，又有“只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铺成一篇”的奇诡想象。尤其是网络小说的基因嵌入和符号拼贴，诸如言情、穿越、玄幻、历史等网络文学的种种核心要素和基本特征在小说中都有较为充分的体现，构筑出斑驳陆离的艺术世界，融古典与现代、虚拟和仿真、严肃规整与俏皮恶搞、奇闻趣事与幽默清新、中文与外语、传统表达与网络叙事于一炉，是多元文化的自然交汇，艺术风情的自由绽放。故事人物撒娇式的语气语调，怪异的行为举止，游戏娱乐的心态都带有网络文学的叙事特征，语言和表达有时候故意形成反经典、反传统的倾向，在颠覆和解构中打破了泛模式化的历史叙事，反而具有出奇制胜、别开生面的审美效果。当然，作家也不是单纯追求形式的新颖，而是兼顾或者说更加注重思想内蕴，属于有底气、有基础的艺术创新。比如以电子说书人的形式完成时空穿越，田蜜学究和醉花仙子的跨时空爱情接力，以光年计算七仙女和董永的年龄差，以及田蜜学究的掉书袋和解字等等，体现了时尚高科技和内容的传奇性，也完成故事的展开和阐释。还有故事开场田蜜学究点题的前奏曲，是整篇小说回溯性内容的总括和题眼，具有浓厚的古典韵味和民俗风格。包括首善地区的歇后语，甚或有些粗俗的口语，带有相当的民俗色彩，很好地表现了人物情感，还原了栩栩如生的故事场景，自然增添了作为历史文化小说的表现力。

语言用词上更显特色。“见洋绊”、“苕大瞎”、“打惊张”、“抠错了胯子”、“盐罐里生蛆”、“日马团”、“剩男”、“逗你玩”，以及英语“oh，beautiful，welcome”等等，或者属于首善地区的方言俗语，或者是流行的网络用语，或者是英语口语，通过作家有机的拼贴和组合，具有调侃、戏谑的表现效果，也使得小说兼具较强的通俗娱乐性和鲜明时代性。就連人物姓名都是麻糖米酒和历史人物的谐音，二者相映成趣，令人遐想莞尔。

汉楚、肖端武是具有清醒主体意识的作家，他们在题记中直言：“尝试亦真亦幻的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去发掘“麻糖、米酒这个‘中华老字号源远流长的文化根基，赋予孝文化底蕴而倾情打造的一部传奇演义”。掩卷细思，他们较好地达成了创作预期。如果说美中不足的话，可能有两点，一是小说对于首善方言俗语没有补充注释，影响其受众面；二是在倾情传达麻糖米酒和孝文化的同时，对其与艺术想象虚构的尺度把握、有机结合上，有时候处理不够细腻贴切，有点地域推介的硬广嫌疑。但是毕竟瑕不掩瑜。

总之，《舌尖奇缘》的创作，是一次成功的文化创意探索，是一场文学和企业文化的完美联姻和联袂演出，也是一次孝感麻糖米酒物质文化和孝文化推陈出新的生动实践。必将为今后充分挖掘孝感丰厚的孝文化资源，拓展载体，拓宽路径，更好地完成中华孝文化的现代性转换和创新，打造孝文化名片和名城，实现孝感文化新跨越提供新的契机。

注 释

[1]汉楚，肖端武.《舌尖奇缘》[M]，团结出版社，2015年12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