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老师。

你也是我的父亲。

离家约摸有半年光景了，你的身影却常在我眼前浮现。安静的自习课上，耳边仿佛又响起你低沉浑厚的嗓音，猛地抬头，却没看到人。慌乱中四处张望，才发现身在学校。这里是我的高中，而你，是一位小学老师。

你是市里实验小学的语文老师，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板书漂亮，讲解清晰，就连隔壁班一向被大家称为“冷美人”的张小鸣也对我说：“哎，王景晗，你爸的课讲得真好。”

上小学时，每次放学后我都坐在自行车的后座跟你回家。到了家，别的孩子可以到街巷里疯跑，而我，作为老师的孩子，学习才刚刚开始。

奶奶递给我一杯刚晾好的白开水，接过我肩上沉重的书包，习惯性地说：“去那屋吧。”那屋，是你的书房。不等我休息一下，你便开始领着我读当天要背诵的唐诗，矫正字音，逐句解释，讲解主题。整个过程都不苟言笑，目光严厉。窗外，大槐树上的花簌簌落地，带着淡淡的香气，而我，却不敢多看几眼。

有些现在看来十分容易的事，那时却显得格外困难。一次我背李商隐的《锦瑟》，只觉得这诗不但佶屈聱牙而且主题晦涩，短短几十个字竟花了半个多小时还没背下来。你走过来，用平静温和的语调带着我一字一句地读：“锦瑟无端五十弦……”渐渐地，我平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记住了。你那句“不要急躁”的叮嘱也被我铭记在心。

门前老树发新芽，院儿里枯木又开花。一转眼，我上了初中。在岁月无声的吟唱里，你依然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给你的学生做各种教具，批改着永远也改不完的作业。月亮圆了又缺，槐花开了又落，时光流转，你仍喜欢检查我的古诗文背诵。

奶奶的腰越发弯了，初冬七点多的黄昏已经很冷，她还是喜欢站在门口接过我的书包，递给我一杯白开水：“去吧，你爸等你半天了。”

你开始检查我的背诵，当遇到我背不过去的地方，你不像以前那样严厉了，而是讨好似的给我提着醒，相反我对你的要求却越来越严格。

“爸，‘叩关是‘攻打的意思，不是‘敲城门。”

“爸，李煜明明是南唐人，我说的却是南宋，您怎么没听出来呀！”

“爸，‘青衫可不仅仅指衣服，您别瞎解释行不行？！”我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而你的眼神也变得越发黯淡。渐渐地，你检查我背古诗文的次数少了，面色也多了些许衰颓。

你，变老了。

教师节的早晨，不用上班的你做好了全天的计划：先去药房给奶奶买台新的血压仪，再和妈妈一起去超市买米买油，而打算和我聊聊的计划被一句“我可不放假”搪塞了过去。

“景晗，喊你爸出来吃饭，整天就知道读书，过个自己的节日也不歇歇。”奶奶一边唠叨着一边摆着碗筷。

走进书房，你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衬衣，正对着窗外渐渐变黄的槐树叶发呆。

“王老师，吃饭啦！”我喊了一声。你转过头看着我，像是感慨，又像是欣慰：“这么高的大小伙子了！”“多高也是您的儿子，也是您的学生。”

说完，我走到你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老师，节日快乐！”

你笑了，幾乎踮着脚才拍到我的头：“儿子，节日快乐！”

佳作点评

写老师的文章很多，写父亲的文章也很多，而既是写老师也是写父亲的文章却不多见。身为小学教师的父亲对儿子要求严格，不苟言笑。但随着儿子慢慢长大，情况发生了变化：一向严格要求儿子的父亲变了，变得主动给儿子提醒，开始“讨好”儿子。是的，这种变化几乎体现在每一位看着孩子成长的父亲身上，这种变化不可回避又让人感叹不已。最喜欢文章的结尾，儿子的爱、学生的爱，让父亲、让老师深感欣慰。作者从一个新颖的角度切入，为我们打开了老师的另一扇心窗。

（刘宝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