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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深处圈道村

2018-02-02袁兴荣

飞天 2018年1期
关键词:堡子

袁兴荣

今年夏天,武都古城格外闷热干燥,几乎天天都是桑拿天气。大清早起来直到午夜时分,每分每秒都在大汗淋漓中煎熬。这天气,颇像犯了一根筋的愣头青奥运火炬手,不舍昼夜,跨江过河,永不停歇……

能下场雨就好了!这几乎成了蜗居在武都古城市民中的口头禅,谁说不是呢?黄昏时分去看看白龙江边沙丁鱼般袒胸露乳趿拉着拖鞋乘凉的红尘男女,两根筋背心,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在草坪上疯跑的小孩和在江水里吐着舌头扎着猛子嬉戏的藏獒,就可想象出旱魔酷热肆虐之深。外地客人身临其境感受夜幕下的白龙江夜景,不无感慨唏嘘:幸亏武都古城有条白龙江穿城而过,让市民有个休闲纳凉的去处;要是没有一条浪花翻卷的江水,不敢想象市民的盛夏三伏天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一日,在朋友圈里看到一條题为《云朵上的村庄》的彩信,说的是岷山深处宕昌县新寨乡圈道村在白云深处青山环抱中的诗意栖居,不由顿生爱慕之意。何日能作逍遥游,置身云朵上的村庄休闲纳凉,岂不快哉?

机缘巧合,小暑节气的第五天、入伏的第一天真还邂逅了这个白云深处神奇的村庄,触摸到了诗意栖居的田园之美。

车子在岷山余脉的脊背梁上蜗牛般向上爬行。虽说是新修的乡村路铺油也不久,可尽收眼底的是重重叠叠的峰岩,依稀的绿草像个可怜兮兮羸弱乏力皮包骨头伸展四肢匍匐在地的孩子,用尽洪荒之力,也苫盖不了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或突兀或洼陷岩石的裸体;峭壁千仞,上依峻岭,下瞰深壑,山高崎岖如盘龙爬坡九折八弯,道路奇陡左突右围游蛇般螺旋般攀升直扑白云深处;越无遮拦,越是山峰高耸,路极陡峭……岁月蹉跎,人到中年,只剩下浑身的疲惫和暮气,纵然置身群山巍峨沟壑纵横之境,也不由得惴惴不安心有隐忧,由起初的鹰瞵鹗视突变为微闭双眼,故作镇静,可脑海里清道光年间阶州知州桐城人黄文炳的那首《过武都山》的诗句还是蹦跳而出——漫说西行蜀道难,武都面面拥层峦。悬崖万仞涛千尺,管许英雄胆亦寒……

峰回路转,赫然看见新修的牌坊,斗大的“圈道村”直扑眼帘,“人杰地灵”“前程似锦”的牌匾迎送流年。接着看见正前方低缓的山腰间,密密匝匝高高矮矮新旧不一的房舍自西向东长龙般蜿蜒排开……这,就是传说中的云朵上的村庄——圈道村吗?

停车驻足在高山之巅、彩云之上,仿佛须臾之间就从滚滚红尘飘然来到了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天高任鸟飞的仙界。湛蓝的天,雪白的云,香甜的风,树绿花红,生机盎然,一切都是那么幽静、安谧、鲜嫩,若初恋,似童年,如梦如幻,忽而风起云涌,天宫骤然变成了一个纷乱的舞台。一团团云朵,生旦净末丑,角色分明。白的像棉,黑的像炭,红的像血,灰的像铅,各自镶着毛茸茸的金边儿。忽而又变成了一群群凶猛的怪兽,呼啸着,摇头晃脑,张牙舞爪,是恐龙,是大象,是土匪。真是的,日月沉浮,黑白轮换,极尽阴阳雄雌正反之玄变。之后又互为依存,拥抱一体,犹如太极。清清灼灼,静静乱乱,开开合合,聚聚散散。这就是时间、现实、宇宙……

扯把云彩擦擦汗,凑近太阳吸根烟,已然不再是神话传说,而是伸手可触、唾手可得。彩云浪漫,彩云飘逸,彩云悠闲,彩云纯净,彩云梦幻……

云自无心水自闲,好生羡慕!

“这圈圈,那圈圈,户户坐在椅子间。”这是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子民对圈道村地理方位的描述,身临其境,尤其站在那个高耸突兀的孤峰名叫堡子又称一棵树的山巅之上,不由你折服智慧在民间的精准得当。虽然这个堡子比圈道村子民栖居的村落低矮了许多,但比山脚下一路欢歌奔腾东去的角弓河水高出了数百米,堡子恰好处在圈道村对面的中间。站在堡子之巅,仰望圈道村,正巧子民就端坐在太师椅之上,东西两侧的牌坊梁和岷山山脉的余脉铧尖里正好是一把太师椅的扶手和靠背,西出口不知建于何朝何代的牌坊上的古朴沧桑的牌匾“秀岭环唐”“万古流芳”和东入口新建的牌坊飘逸现代的“人杰地灵”“前程似锦”牌匾相互映衬,妙趣天成。紧靠西出口牌坊西端有一棵同堡子顶部同时栽植的油松已有水桶般粗壮,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当年在这个土坎平台上,曾建有一座土地庙,保佑圈道村子民安宁,阻挡邪气、瘟疫从这个垭口乘虚而入,侵扰祥和平安民风淳朴的乡亲。依偎在牌坊脚下的还有三棵硕壮的杏树、槐树和柏树。尤其那棵柏树,根部已有油桶般硕大,主干上斧削般有半尺宽的树皮从近两米的树干直至根部无影无踪,裸露着躯体,而柏树依然是春秋屹立,寒冬傲霜,四季轮回,不变的是苍翠如故,浓阴依然。有位老人抚摸着根部清幽的苔藓动情地絮叨:这真是棵神树啊,我们记事起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都80多岁黄土埋到脖颈了,人家还是老样子,谁都弄不清栽于何年月,何人栽植。堡子形成于哪朝哪代已无可考。堡子顶部,至少能够修建一栋小巧玲珑穿斗式转角楼四合院大小的平台上荆棘丛生,绿草如茵。老辈人说堡子顶上多年之前有棵根部两人合抱不住一把巨伞样高达丈余四季常绿的铁匠树,何人所栽,栽于何时,没人能说清楚。上世纪60年代末,铁匠树悄然干枯而死。学校的老师组织小学生在堡子上补栽了三棵油松树,几年后三棵油松见风就长,人见人爱。可在某年寒冬之后,两棵油松枯竭夭折,只有那棵长得最旺盛茂密的油松至今粗过水桶,高过三层楼房。一棵树的景致至今依然诱惑着芸芸众生趋之若鹜。据说堡子上曾建修过文昌庙,期盼文脉昌盛,人才辈出。也有说建修文昌庙是镇邪的,堡子下面镇着白虎。民间的说法是宁叫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抬起头。文昌庙毁于文革浩劫,举手投足间荆棘丛中砖雕、瓦当、石柱等残片随处可见。

圈道村文脉昌盛人才辈出,在方圆几十里是有口皆碑的。过往如烟的朝代里出过戴顶的文官武将,资料缺失已无从考证,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出过县长、县委书记、处长那是妇孺皆知的事情。由省级以上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当地县志,对境内副县处级以上干部以列表名录的形式,从姓名、性别、籍贯(准确到乡镇行政村)、民族、出生年月、政治面貌、所任最高职务、职称各个方面,有着准确无误的记载。即如,唐志敏,男,新寨乡圈道村,汉族,1953年出生,中共党员,文县县委书记;唐振邦,男,新寨乡圈道村,汉族,1943年5月出生,中共党员,新疆石运公司汽修厂工会主席,等等。至今圈道村120多户人家中,户户都有中专以上的学生,至少每户有一个在外工作的人员,祖辈三代人都是公家人的家庭也有不少。endprint

圈道村村民清一色姓唐,据说在明末清初之际,某年早春,为了躲避血腥的战争和兵匪抓丁,从四川某地来了唐氏四兄弟,落脚在武都区角弓乡的高坪村、李家石村几个村落。最小的老四嗜好打猎,左牵黄右擎苍,一日来到圈道村地面,在深山密林里来回穿梭追撵猎物。小憩之际,用火镰艾蒿碰撞,点燃旱烟。随后打扫战场,满载而归。没想到丢弃的烟头点燃干枯的落叶,引发火灾……次年春天,唐氏老四再次光顾圈道村那块密林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郁郁葱葱的密林不见了,满山坡是金黄的油菜花、粉色的荞麦花,山坳里流水潺潺,百鸟鸣叫……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真天助我也!于是,唐氏老四就落脚到了宕昌新寨乡的圈道村,迎娶当地居民的女子为妻,开枝散叶,繁衍开来。

那时的圈道村,只有一丛丛稀稀疏疏的荆棘爬满山坡,是这里千年的主人,人们披荆斩棘,放火烧荒,开垦野田,播下种子。

生命一如荆棘,在贫瘠的山坡上扎下了根。密林深处,茅庵草舍近旁,由远及近,一块块巴掌田、眉毛田、卧牛田、草帽田浮现了,土豆、小麦、谷子、糜子、青稞、胡麻和荞麦们悄悄地安家了。

圈道村的开山之祖唐氏老四,以四川人的精明,连同当地土著民众的勤劳,经过数代人几百年的繁衍,到了解放前夕,村里人已发展到30多户。这个发展史,跟整个宕昌县民族人口的发展历史相吻合。这段历史,县志是这样记载的:元顺帝至正九年(公元1349年),马援后裔马纪防守哈达川以下九族,遂携族人百余,由四川黎州安抚司迁徙至宕昌,作为“样民”,教化当地民众。

巴蜀文化和番汉文化在这万山丛中的圈道村碰撞、融合,学风日隆,书声琅琅;私塾先生、看病郎中、接生翁妪、画匠木匠、神汉巫婆,一应俱全。村东头的普贤寺里,香火不断,佛号声声。可惜光绪年间一场大地震,致使寺庙崩塌,神灵栖身无所,子民祭祀无依,经年累月,至今仍在张罗恢复重建。同時,接纳新生事物,种植当归、红芪、大黄、党参,因地制宜,发展经济。一路艰辛,数代耕耘,出现了清末秀才描述的新景象——山田苦瘠水田稀,挖尽黄精不了饥。腊尽残年风雪里,家家团炉煨薯芋。山高气凉云苦风,冷热气候迥难穹。户户伴屋磊石上,蕃汉杂居有‘样民。

流连村巷,典型的岷江下游、白龙江上游坐北朝南两层土木结构穿斗式小天井四合院转角楼随处可见。普遍为平顶房,不钳瓦,有院落,有门楼子,门楼镶嵌匾额,表达主人的愿景。外面筑土墙,屋内用木板镶嵌,有廊檐环绕一周,设计精美,经济适用。家境殷实的人家,在房屋构建上颇费心思,建筑雕饰有砖雕墀头、柱础、檐下有花牙子、雀替、走廊拱形门、正房多开雕花门、雕花窗棂等等。徜徉在百年——至少建于清同治年间的老宅间,那独具特色的五正五倒两厢房的上下两层的房屋结构(正房、倒房各五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大门门楼子多是一片玉造型(屋檐平民通常是云朵子图案,出官戴顶的通常是张口兽图案);精致更体现在正房和倒房门窗雕刻镶嵌工艺上。通常正房门扇上雕刻狮子滚绣球图案,鱼龙变化的图案在楼下。楼下正房门雕刻春牡夏莲秋菊冬梅,窗子图案雕刻四川城,楼上是双八面。五倒楼上门扇雕刻棋琴书画,楼下是屏风门。通常栏杆为两幅(即两层),出官戴顶的人家栏杆为三幅(即三层)。右栏杆是珍珠海马珊瑚湖等吉祥八宝,左栏杆为汉钟离的扇、吕洞宾的剑、张果老的鱼鼓、曹国舅的玉板、铁拐李的葫芦、何仙姑的荷花等八仙手中的宝物,俗称“暗八仙”,寓意美好的祝颂长寿之意。正厅里精致的八仙桌、太师椅古色古香,神柜上惟妙惟肖的佛龛、铜镜、纯铜香炉、蜡台等宝物一一呈现……这种楼房,只要大门用铁锁锁住,很是安全,又称“一把锁”。楼上住人,楼下为圈房、草房。楼顶为平顶,乘凉、晒粮,甚至可以打场。屋顶四周,栽桩架杆,晾晒青稞、燕麦、药材,甚为方便。更为称奇的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一栋栋砖混结构的平房拨地而起,杂糅期间,房檐紧挨房檐,以往户与户以木质踏步连通屋顶,现在代之以铁质护栏踏步贯通,飞檐走壁,穿堂入户,如履平地。

千百年来时事更迭,云卷云舒。蛰伏在大山怀抱里的圈道村与时代同步,一路前行。经济情况好转了,照明线路贯通了,自来水拉到了每户的庭院里,进村入户的公路拓宽硬化了。房屋也由土木结构被抗震牢固的砖混结构的平房取代,木材用量大大减少,山顶郁郁葱葱的松树、桦木、铁匠树更为茂盛粗壮了。上新疆去银川下广州打工挣钱已是一种生活常态。大山背后的土地宽阔平整肥沃,农业社、责任制到户时期都是圈道村子民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这些年退耕还林、还草,森林愈发茂盛,野猪岩羊野驴及成群的野鸡遨游期间。客观地说,祸害得庄稼无法耕种了。那就把旋耕机用毛驴骡子驮到山上,深耕除草后,大面积栽植当归、大黄、党参等药材,这些药材野猪等等野生动物不祸害,除草、施肥这些不甚费力的活路让留守在家的老人、妇女操心张罗,年轻力壮有文化懂技术的劳力上新疆去银川下广州打工挣钱保障家庭的运转、人情门户的支撑。

绵延不绝的文脉早已植根于圈道村子民的心间,知识改变命运已成为圈道村子民的自觉行动。孩子快上幼儿园了,早早到新寨乡附近、县城周边或邻近的武都区角弓乡或武都县城租赁房屋,走亲靠友办理入园、入学手续,保证孩子有学上、有书读。徜徉村巷,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即使有些地界纠纷、婆媳不和的事情发生,从不出村,也无人闹到乡上诉讼于公堂。夜幕之中,一壶浊酒(俗称咂杆酒),请来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酒酣耳热之际,一切误会愁肠纠结烟消云散。

徘徊阡陌幽径,随处可见鹤发童颜健康硬朗的翁妪,不是照看骡马,就是割麦除草、负薪而归。一问高寿,个个都是七十以上、百岁之内。打探长寿秘诀,翁妪憨笑而答,有啥秘诀?咂杆酒,山里走,没心没肺,不觉着白了胡子直了腰背。

“何当一茅屋,送老白云边。”

呵呵,絮叨了不少笔墨,圈道村村名还没表述明白哦。原来圈道村最先叫圈头村。村庄前后绕成一圈,村东头那儿突兀一小山岗,山岗顶部天然形成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台,平坦如镜。不知哪代先祖倡议,举全村之力,兴建菩贤寺。寺成之后颇为灵验,由此香火很是兴旺。山前岭后的善男信女慕名而来,虔诚朝拜。因菩贤寺突兀高耸,古称该村为圈头村。时光荏苒,不知何故又将圈头村称之为圈道村。再后来,全、权、圈不分,又有权道村、全道村之称谓。老辈人郑重提醒唐氏子孙,唐氏先祖开山创业以来,一直端坐在椅子圈圈里头,写为圈道村当为准确无误,以免误人子弟以讹传讹。每年的新年和七月十五的中元节,落脚在武都区角弓乡的高坪村、李家石村几个村落的唐氏子孙,都要跋山涉水,虔诚地来到宕昌县新寨乡圈道村,把先祖老四的神像轿子请去,让老兄弟们团圆欢聚数日,然后再把先祖神位送回圈道村。这一习俗,薪火相传,绵延至今。

君若有意探幽寻古,不妨去白云深处蕃汉文化与巴蜀文化互为表里的圈道村走走看看!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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