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省图书馆 云南昆明 650031）

赵藩（1851—1927年），字樾村，一字介庵，别号蝯仙，晚号石禅老人，云南剑川向湖村人。清光绪间举人，初佐幕滇中，继游宦川黔十五年，历酉阳直隶州、权臬篆、司榷运盐务，署永宁道，宣统间返滇。民国初，参与云南光复，出任云南省图书馆馆长。发起并主持《云南丛书》编纂出版（1914—1927年），筚路蓝缕，网罗遗佚，保存大量滇中文献，厥功甚伟，遗爱至今。先生不仅为近代滇中历史文化名人，又为云南省图书馆之老馆长，笔者忝为后学，又任馆员，于先生深心景仰。近因整理馆藏稿抄本，获见先生遗稿数种（如《介盫函牍》《抱䣛堪印存》等），为知人论世、先事搜讨先生传记资料。兹经翻检，获读成于民国间之先生传记四种：①赵宗瀚撰《樾村赵府君行述》；②周钟岳撰《介庵先生事略》；③吴江金天羽撰《文懿先生剑川赵公墓碑》（载《天放楼续文言》卷五》）；④江宁邓孝先撰《文懿先生赵公传》（载一九三六年《制言》第十四期）。以上四种传记，《樾村赵府君行述》出于赵藩之子，所述内容详尽，为其后各家撰传所取资；《介庵先生事略》出于赵藩弟子，所记也具体而生动；《文懿先生剑川赵公墓碑》与《文懿先生赵公传》，皆出于当时名家手笔。先生本滇人，平生虽曾涉历江南，毕竟久居西南，身后之碑传皆由居于吴中之金天羽、邓孝先两先生执笔，则出于腾冲李根源先生之介绍。李氏既为滇人，又为赵藩弟子，民国间客居苏州数十载，与同寓吴中之章太炎、金天羽、邓孝先等过从甚密，交谊并延伸至彼此之师友。如赵藩曾赠章太炎诗有云：“君为浙西章疯子，我是滇南赵病翁。先生岂狂我岂病，补天浴日此心同。”邓氏则自称为赵藩后辈：“述于公为年家子。居吴门，与公弟子李君根源游，每见公与李君书札文字，闻李君道其师之治行文章卓然不容于口，述虽不获亲炙，而深慕其为人。”由此交谊，遂有远在苏州之金氏、邓氏于赵藩身后为其撰作碑传之举。滇人碑传出于吴人之手，不仅为前辈学人交友以道、惺惺相惜之写照，又可为近百年前西南与东南地区文士之交流提供一实例，足以证明云南虽地处祖国西南一隅，滇中士人与中原文化之联系交往，自古迄今，未曾中断。

金天羽、邓孝先所撰赵传，以赵藩之子所撰《行状》为取资，参以其他材料，极具学术价值。虽非稀遘文献，毕竟难以并见，兹不辞浅陋，迻录一过，重加校订，作为整理赵藩遗稿之先著，并与关心滇中文献遗存之同行分享。

文懿先生剑川赵公墓碑[1]金天羽

公讳藩，字樾村，一字介庵，云南剑川人也。宋燕懿王后曰由坦，德祐间使伯颜军，被留，后随达鲁花赤爱鲁至云南，任大理等处都元帅府副使。传十九世，至赠光禄大夫讳怀礼，公之曾祖；生赠光禄大夫讳琦，公之祖；生赠光禄大夫讳联元，公之考也。公幼而奇颖，赠公授之书，过目辄不遗。五年乙卯，临安回汉相仇斗，各号召党族。永昌回酋杜文秀起兵，袭姚州，踞大理，远近回啸呼相应，连陷四府九州七厅，先后扑省垣，死两总督，革一巡抚。新任督抚驻川黔边，不得进，惟藩司岑毓英血战屡破贼，省内外倚以为重。剑川直大理北，公侍赠公流窜避兵革，不废诵读，未弱冠经史明习。时回势方张，诸民寨不能自葆就。同治戊辰，公年十八矣，既读书负志略，遂与族叔敏堂纠忠义士，谋复郡北三城，拊贼巢，遥解省围。先以蜡丸书致维西协副将张润，约内外夹击，遂复剑川，分兵规丽江、鹤庆，当时称为北路义师者是也。已而贼援大至，围攻五月，城陷，敏堂死难，公跳而免，复与张润纠败残卒，申讨训练。八年己巳，遂克丽江，拔剑川，分规鹤庆、浪穹、邓川，而永昌、腾越、顺宁、缅宁诸路，豪杰并起建义旗，两年之内，迭复三十余城。十一年壬申，总兵杨玉科拔大理，磔诛杜文秀。凡北路一军运筹草檄诸事，一出于公。在军不废读，事平不邀奖叙。

是岁应试，补博士弟子员。乙亥，举于乡。两应春官试，报罢，就四项教职，选易门县训导。盐法道钟念祖辟佐幕府，大计保卓异。云贵总督岑襄勤公毓英又辟幕府，公以受钟君知，不赴。钟君罢，乃受襄勤聘，主笺奏。襄勤薨于位，为草遗疏，纪理其丧。巡抚谭钧培兼督篆，仍辟公。公以受襄勤深知，当护其丧归籍，流涕陈辞，谭公动容称叹。先是，公以训导俸满，见总督刘武慎公长佑，为画策平云州著匪石炳元，叙功保候选知县。嗣佐襄勤幕，画策平顺宁猓黑夷，改置镇边厅，叙功以直隶州选用。及送襄勤丧归，请咨入京候选，指发四川，补酉阳直隶州，名捕豪猾而奖善类，慎刑恤民，士劝于学。秩满去，民攀送者亘三百里不绝。至涪州，奉总督定兴鹿传霖檄，留筦官运盐局两月。奉檄督办川东土税厘局，洁己率属，员司不敢为奸利，商民无留难，一年，征收大赢。时部议征足十成，公难之。定兴手教朂公，半年所征，益饶于前。定兴去位，公回滇省亲。

会庚子事起，滇督丁振铎、藩司李经羲，檄公会办全省团营。又奉檄赍护贡品赴西安行在，奉旨以道员仍留四川补用。先是，川商行盐济楚岸，而受制于宜昌、沙市行户，日折阅，商欠至七十余万。公受川督奎俊奏委，于宜昌设局保商，于是川、楚两督有违言。公诣鄂督张之洞，折呈所拟章制，川、鄂交益，张公大悦，商销畅而主客和，商欠以次收还。未几，川督岑春煊檄公署盐茶道，兼总通省厘金，鈲摫弊隐，严而不苛。岑公既以公为襄勤旧僚，有缟纻几席之雅，举凡安民抚彝、察吏理财、治军绥寇诸方略，与夫设学储材、考工讲武诸新政，委心腹一以咨公。川政秩秩，齐称吴楚。初，川盐行滇、黔两边，法敝而穷，边引积滞至八万七千，羡截银两，积逋悬至百三十六万六千。光绪初，四川总督丁文诚公宝桢奏改官运商销，置总局于泸州，各井灶分置厂局，而盐岸分置岸局。厂局就井灶市盐以授之岸，岸局受而售之商，凡黔边额引及近边各属计引，由盐道悉移总局，并清厘带销从前各积引计引，一年畅销如素计，而内外臣工交章掎摭。朝廷知文诚忠，始终优予维护。文诚薨，盐法复坏。岑公欲竟文诚志，询于百僚，百僚互执同异。岑公锐欲倡成官运，故檄公权盐篆。公乃选用廉能吏，昕夕与共筹划，纲总缕解。岑公欲公久署以图成，公辞，乃檄总滇黔官运局。未行，委署按察司，仍兼官运局。公内心缜密，论事不阿，清心嫉恶，所至必立名节。署臬篆五月，赴泸州领鹾局。公以为滇黔边计官运成法，经文诚手定，载在掌故，行之二十余纲，效积白著，法非不善也。所以敝者人也，救敝而新之，亦惟汰冗滥，揽进廉公之士，而正躬洁已以为之先。夫官运商销，官固利其盈，商与灶亦不可使之困。犍、富两厂，火衰而炭贵，征款日有加，盐苦恶而销疲，厂岸交困，故以恤灶、恤商为固本上策。凡司榷运四年有奇，引无留滞，库藏大积。中间一署永宁道，再权臬篆，奉旨特授永宁道。公既兼领鹾务，手握牢盆，利孔之所萃，处膏不泽其身，务恤商灶而课税日赢。在永宁道任，叠劾墨吏、豪绅、骄弁而置诸理，日愠于群小，数启总督锡良，愿卸鹾符，履本职，得请。于是公先后官蜀十有五年，干格操守，于天下监司为第一，出处进退，内断于心而权以义，隐然烛几事之先。

宣统元年己酉，总督赵尔巽以峻法来治蜀，横取于民以媚上，蜀人滋怨。公乃悄然曰：可以去矣。三上书告归养，庚戌乃得报。一年而革命军起。

方清之代明也，滇独于中国为后亡，中原义士，故家遗献，间关从永历遁荒南服，长往而不返者，多有其人。而公之先户部郎中讳云升，痛心国事，隐居椒园，奉汉腊终老。公幼从赠公搜采明季文献，即隐然动故国之感，思 显荩节，以寓襟抱。其后在腾越建明贤崇报祠，祀李定国、沐天波等，而顺宁建龚尚书彝祠，楚雄建杨文烈畏知祠，其所辑刊《云南丛书》，又多载遗臣故老之作，岂非素所蓄积然哉。方革命军起中原，滇中志士蔡锷、李根源、罗佩金，亦刑牲结盟誓，立军府，三迤州闻风交起。陆军协统曲同丰驻大理，既阴通款，立迤西自治机关，而四方椎埋恶少，啸聚数千百人，据地征赋税，不奉约束，相攻剽如敌国。滇人以公负重望，悉行军方略，请出任艰巨，不可，强起焉。乃入大理，召陆、防各军，晓以逆顺，檄迤西州县豪杰，奖其倡义而颁布条教。腾永军张文光拥众号万人，最骁桀，得公檄，首先听命。已而陆、防军有违言，陆军驻城外，治攻具。曲同丰惧，逃昆明。公亲与其将弁晓譬利害，电保标统孙绍骞代曲，军心以安。未几，腾永军别将陈云龙违节度，举兵窥大理，出永平，集军漾濞，而谭鸿鑫陷顺宁，杜文礼占云龙、喇井。公急檄鹤丽镇总兵李德泳出剑川，复喇井，新募兵一营，出乔井。会管带刘得胜定云龙，统领李学诗擒斩鸿鑫，肃清顺宁、缅宁、云州。陈云龙增兵漾濞，侵入合江。合江距府七十里，分股陷蒙化。公令孙绍骞迎击四十里桥，大破之，追至漾濞。云龙退永平，蒙化亦为乡团克复，云龙逃。凡百日而事定。时蔡锷为都督，李根源为第二师长，率师西上，办善后。根源，公之弟子也，事必咨禀而行，凡一切设施，备详《西事汇略》，不具载。西事平，公径返剑川，侍赠公。其间以国事故，北至燕，南至粤，东至沪上。慨然曰：“天下事未易底定也。经野体国，任豪俊者图之；网罗天下放失旧闻以荣我乡邦，乘宿素之未落，老夫其究心力于是矣。”惟滇于国居西南陬，东南文士坛坫之盟不与，故文献湮没，井鬼之墟，光气郁郁，明而未融。然而魁奇之士，怀贞守方，摅孤愤，负不世之略，著述往往散见故家。公甄采数十年，又移书海内耆硕、及门弟子相为搜访，凡得二百八十一种，汇为《云南丛书》。经始于甲寅，辍业于丁卯，于是滇中文献炳焉与吴越同风。非公之博闻通雅，强力而不弛者，曷以臻此哉。

公性至孝，遘赠公之丧，年六十有四矣，衰毁如孺子，感动行路。守赠公之教，先后斥资巨万以济荒政，或书院购藏经史流略。平生学问，体用一贯，文艺卓绝，不为声华。议论风概，皭然当世，当世推为巨人长德。及闻捐馆之耗，三迤人士暨门生故旧，咨嗟伤痛，相与为位于云南图书馆而哭之，私谥曰文懿先生。公之生咸丰元年辛亥正月七日，卒中华民国十六年丁卯九月一日，春秋七十有七。

夫人王氏，侧室郭氏。子宗瀚、宗培、宗煦、宗朴、宗祥。孙某某。初，剑川有主山曰金华，公往游焉而乐之，尝自署曰金华山樵。至是众议购地如干亩，葬公于金华山之万松冈，使九原魂魄，常乐以虞。粤以戊辰十二月九日行公葬礼，公之弟子周君钟岳、李君根源，走天羽之室曰：“先生于万里之外，识吾子之文章，今窀窆有日，神道之碑，敢以属子。”则敬应曰：“诺”。既诠次其事，系以铭曰：

天水之孙，矩范犹存。佐军于滇，以昌其门。遘世鼎革，中心烦冤。户部沈冥，不华以骞。后挺达人，矫首其矕。公生嶷嶷，夙慧自童。花门种骄，弄斧以狂。三迤骚然，残我耕桑。弱冠请缨，探身虎穴。挫蹶不回，终锄貙䝟。幕府论功，我归于田。射策甲科，贲儒之冠。徙步送丧，于古有闻。东汉名节，笃念旧恩。火井荧荧，华阳古都。鹾纲四出，泽滇与楚。法无治人，仓廥久窳。商灶疲穷，公来苏汝。岂惟苏汝，庶政备举。造膝密勿，我心蕴结。披枝伤本，慎无掊克。简书有程，乌鸟有私。梓桑我爱，绪紊而治。维纲维纪，政之所履。千夫颉颃，敦知臧否。归卧邱园，稽古是勤。殷礼在宋，献有遗文。竹帛辉辉，垂示后昆。公文可垂，公绩可歌。公没而思，冈垄委蛇。铭以表道，我辞无颇。

按：金天羽先生（1874—1947年），初名懋基，又名天翮，后改名天羽，字松岑，号鹤望。中岁自署天放楼主人。苏州吴江人。有《天放楼正续文言》及诗集、《皖志列传稿》，梓行于世。先生于学，早岁杂纵横术，后涉猎史籍掌故，吴曹复礼先生之弟子。“古文根柢子史，陶冶汉、魏、唐、宋，不拘囿一代家法，议论近《庄子》、《吕氏春秋》，叙事法班、范，碑铭杂作，出入韩、柳、欧、苏。诗歌行蹊径在高、岑、王、孟间，而浸淫于宋苏、黄、欧、王四家。自清顾宁人、屈翁山以下无北面。中年好为壮游，天下名山水十经涉八、九，而肆其意为诗，境幽奇而语愈工，跨视余子，骎夺散原、海藏坛坫，继起主中原词盟。既负重望海内，赍书币求为文词者愈至。皖、滇省大府且聘主修方志，成名人列传若千篇，皆雅赡有义法。”

文懿先生赵公传[2]邓孝先

公讳藩，字樾村，一字介庵，晚号石禅老人。赵氏系出宋燕懿王后，曰由坦者，从使元丞相伯颜军中，被留，随达鲁花赤爱鲁至云南，任大理等处都元帅府副使，家于剑川，遂世为剑川人。传十九世至公。曾祖讳怀礼，为诸生。祖讳琦。父讳联元，附监生，候选州判，重游泮水。皆以公贵，赠光禄大夫。曾祖妣王，祖妣陈、段，妣李、王，皆封一品夫人。

公兄弟二人，弟荃，王夫人出。公居长，李夫人所出也。

生而奇慧，五岁有神童之誉。同治戊辰，回酋杜文秀构兵，回人远近啸应，三迤州郡，沦陷殆尽，剑川亦为回踞。公年十八，夙有胆略，乃与族叔敏堂计，约维西协副将张润夹击，回复剑川，分兵规丽江、鹤庆，时所称北路义师也。既而贼援大至，剑川复陷，敏堂殉焉。公举家避丽江巨甸里，仍与润协谋规复。诸路义师亦闻风飙应，两年中连复数十城，解省围，攻大理，埽穴擒渠，滇畺底定。凡北路一军，运筹决策，草檄飞书，皆出公一手，人奇其才。事平，未尝邀奖叙，而读书不辍。

光绪乙亥，举于乡。两应春官，不第。就教职，铨授易门训导。易门去省近，盐法道钟念祖于公为通家，辟居幕中。大计，以卓异荐。总督西林岑襄勤公闻公名，更辟公。终钟君引疾罢官，乃就。襄勤薨，为经理其丧。继任者复辟公，仍坚却之。其笃于知己如此。

先是公以俸满叙劳，历保选用直隶州知州。至是入都，复两应会试，报罢。得襄勤诸公子助，指分四川，补酉阳州知州。州属秀山，新遘教匪之乱，地方豪猾藉报怨兴大狱。公诇知，轻骑造秀山，名捕豪猾，抚绥黎元，人心乃定。决狱明察，而导民以至诚，勤于治理，教化大行。及去任，士民攀送，自州城至龚滩，凡三日程，依依不绝。

总督定兴鹿文端公委公督办川东土税总局，公以不娴会计辞。文端谓公，总办之职，在知人善任。公乃整躬率属，员司不敢为奸利。任事一年有半，所征嬴数十万计。会文端公去，公亦乞假归省。

居有顷，遭庚子之变，车驾西幸。公奉滇督命，赍贡赴行在。因出家资万金，赈秦晋灾。得旨以道员留川补用。时川盐济楚，商人受制于宜昌、沙市行户，日苦折阅。川督委公赴宜昌，设保商局。督鄂者南皮张文襄公，有违言。公谒文襄，具陈其便，义正而词婉，文襄意乃解。

及岑公春煊督川，公前在襄勤幕，故相倚重，急召公回省，事无巨细，一以咨之。公亦竭其智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当。蜀政大举，秕者尽去，新者勃兴，皆公赞助之力为多。

初，丁文诚公之督川也，创办滇、黔两边计岸官运，事未竟而言者齮龁未已。岑公锐欲行之，檄公署盐道。规画两月，选用廉能，宏纲既定，公乃谢去。

又委公总办滇黔官运，设局泸州。中间两权臬司，一置永宁道，皆兼综并治，庶事毕举。其在臬司任也，论邛州牧滥杀民命罪，不为阿曲，民乃无冤。其权道篆也，劾去昏黩之纳溪令，横暴之在籍道员，扶弱抑强，政为之肃。其领鹾局也，以恤商恤灶为本图，犍、富两厂，火衰炭贵，厂岸交困，力予维持，又具汰冘励廉，征销益畅。以是历任川督，如锡公良、赵公尔丰，皆交章论荐，遂实授永宁道。

公驻泸久，习于地方利弊，一以教养为先。诛巨匪佘俊臣党，以除民患。减资州糖捐，以安民业。复师范学校，以育人材。治行蒸蒸日上，适督川者以掊克为政，公怀难进易退之节，上书乞身，幡然而归。

辛亥九月，滇应武昌，宣布独立。蔡锷、李根源、罗佩金等，方立军府。公自家赴省，行抵大理，闻变，拟返家奉亲。时陆军协统曲同丰驻大理，设迤西自治机关，推公为总理。根源为公弟子，亦与锷自省垣驰书，请公勉起，维地方治安。公不得已，允出治事。是时革命军初起，民方嚣然不知所为，而椎埋不逞之徒，又私相啸聚，据地征税，不受约束。闻公出，乃翕然无间。初，腾东军推张文光为首，众号万人，与省军歧，既而互猜，谋屠併，同丰仓皇出走。陆、防两军又积不相能，将乘机哗变，势颇岌岌。公亲出谕解，请以标统孙绍骞领协统，人心始安。而腾永军别将陈云龙，复大举出永平，集漾濞，以窥大理。又有谭鸿勋者，陷顺宁，居云龙、喇井。公檄鹤丽镇总兵李德泳复喇井，檄新募兵一营。会管带刘得胜定云龙，统领李学诗擒斩鸿勋，顺宁匪乱略平。陈云龙自漾濞侵合江，去大理仅七十里。公请以防军守城，陆军迎击于四十里桥，大败之，云龙遁保永平，我军进守漾濞，于是大理再危而再安矣。寻省中任根源为第二师长，率兵西上，收束腾永军事。根源请与公俱，每事必咨而后行，事详《西事汇略》。西事既定，公立解职返剑川。

未几，被选为众议院议员。以癸丑入都，目击当轴以阴谋持国，废然径归。主纂《云南丛书》，搜辑文献，凡得书二百八十余种。

公事亲孝，赠公之丧，公年六十四矣。擗踊号恸，如孺子慕，行路嗟叹。其后虽一至蜀，一至粤，鉴于国事之纠纷，慨然知不可为，遂以辑书终老焉。

平居言学，务摈虚挢之气，而归于明体达用，知耻去私。于经史传记、百家之书，无不博综详考，洞其流别。聚书数十万卷，多手自批识，上下古今，条流毕贯。教人勤勤善诱，不立门户，乐而忘倦。前后屡丁丧乱，中年尤困于簿领，而述作斐然。已刊行者，有《向湖村舍诗初集》十卷；未刊者：《二集》二十六卷，《三集》二十六卷，《别集》四卷，《文集》二十卷，《骈文》八卷，《词》八卷，《鹪巢识小录》十二卷，《介堪金石书画题跋》十卷，《书札》三十卷，《楹联汇辑》三卷；所纂辑者，有《咸同滇中兵事纪》二十卷，《岑襄勤公年谱》四卷，可谓富矣。

公以丁卯九月初一日卒于昆明寓邸，年七十有七。配王夫人，侧室郭恭人，皆前卒。子七人，宗熙、宗瀚、宗培、宗锡、宗煦、宗朴、宗祥，宗锡、宗熙均殇，宗瀚权四川北川县知事，交通部路政司长。女五人。孙三人。公卒后，三迤人士哭公于图书馆，而私谥公曰文懿先生。

旧史氏邓邦述曰：述于公为年家子。居吴门，与公弟子李君根源游，每见公与李君书札文字，闻李君道其师之治行文章卓然不容于口，述虽不获亲炙，而深慕其为人。今缀叙公之生平，乃恍然于世变虽亟，而贤人君子不绝于世，其足以挽颓式靡者，故有在也。《易》之《系辞》曰：天地闭，贤人隐。当其闭也，虽天地末如之何，然安知隐之者非适足以章之者耶。吾观公之生平，吾益信吾言矣。

按：邓孝先先生（1868—1939年），名邦述，字孝先，号正闇，又号沤梦老人，因藏宋刻本《群玉集》及《碧云集》，别署群碧楼主。以字行。江宁人。先生行楷俱佳，有虞世南笔意，笔法近似孙星衍、洪亮吉，挺劲圆润，秀雅清明。“四十学书、五十学诗、六十学词、七十学画”，古文诗词无所不通。读书之余，曾各方搜集善本古籍，苏州、金陵、扬州等地旧书铺，常涉足之地。又善校书，精批注，收藏极富，为我国近代著名藏书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