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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方大家 后世师表
——纪念曹颖甫先生遇难八十周年

2018-01-18

中医药通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发微桂枝汤经方

● 朱 杰

曹家达(公元1868~1937年),字颖甫,清末至民国时期著名中医临床家和中医教育家,任应秋先生称之为“一个纯粹的经方家”,黄煌教授赞扬他是“一位具有近代科学思想的学者型中医”。曹颖甫擅用经方,取效者十常八九,常一剂知、二剂愈,甚至覆杯而愈,有“曹一帖”之誉。他培桃育李,滋兰树蕙,弟子章次公、秦伯未、程门雪、丁济万、严苍山、张赞臣等,都成长为中医界的栋梁。他有《曹氏伤寒发微》《金匮发微》等医著传世,《经方实验录》是由门人姜佐景整理的临证实录,封面上有曹颖甫身着老式衣帽的头像,须眉俱白,面庞清瘦,目光如炬,可亲可敬。他兼通诗文书画,还给后人留下了《梅花诗集》《气听斋骈文零拾》《评注诸子精华录》《汉乐府评注》等文学作品。古云:善为医者,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圆而行欲方。这一格言正是曹颖甫先生行医做人的生动写照。

1 处方胆大 峻剂救危扶倾

曹颖甫治陈姓孩年十四,独生子也。忽得病,脉洪大,大热,口干渴不欲饮,自汗,右足不得伸屈。胸部如塞,按之似痛,不胀不硬,又类悬饮内痛。大便五日未通。辨为太阳之湿内入胸膈,与阳明内热同病。上湿下燥,当上下双解,以大陷胸汤攻其湿痰,逐其燥热,处方:制甘遂一钱五分,大黄三钱,芒硝二钱。诊毕回到寓所,忽忧病孩娇嫩之躯,不能胜任猛烈锐利之剂,惴惴然深悔孟浪。翌日天一亮,即亲往询问,方知服药后大便畅通,燥屎与痰涎先后俱下,诸恙霍然。医者仁心,其甜蜜与忧愁莫过于此耳。

姜佐景体味犹深,感悟良多,长按:跟师之前,曾遇一证,颇为相似,某医“以枳实、竹茹、象贝、杏仁之属,都为一方”,并无效果,于是重金请某大名医。“医至,持脉不二分钟,辄详言病状,历历如绘,旁听者咸惊为神。于是展纸书案,洋洋大篇,积满二笺,得数百言。”药用枇杷叶、象贝、杏仁、蝉衣、丝瓜络等王道和平之品,用量极轻,“任何人,任何时,服均无损。”既无损,亦无益,徒致贻误病情,“病之迁移转变不知也”。而今如梦方醒:“实大陷胸汤证也!现其胸中苦闷之状,如顽敌负固而守,恰无二致,不有劲旅,如甘遂硝黄等将军者,安能披坚陷阵,而底于平哉?”

这段按语针砭时弊,惟妙惟肖地描画出庸医故弄玄虚、明哲保身的丑恶嘴脸。顾炎武怒骂之:“不杀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间”。曹颖甫痛恨之:对于“斩关夺隘,起死回生”之峻剂,“近时岐黄家往往畏其猛峻,而不敢用,即偶有用之者,亦必力为阻止,不知其是何居心也”,以不死不活之药,“杂凑成方,吾正不解其所治何病也”。有是证,用是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毋有方而不用,宁不效而受谤”,这种勇气和担当,是经方家的难能可贵之处。曹颖甫先生说:“医虽小道,生死之所出入,苟不悉心研究,焉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今之所谓宗仲景者名而已矣,实则因陋就简,胆识不足以知病,毅力不足以处方,真能宗仲景之说,用仲景之方者,曾几人哉?”(《曹氏伤寒发微·丁仲英序》此诚振聋发聩之论也!

2 识证心细 但见一证便是

曹颖甫治友人施君之弟,受惊后神志恍惚,客来默然相对,客去歌唱无序。饮食二便悉如常人,惟食时阙上时有热气蒸腾,轻则如出岫朝云,甚则如窑中烟。腹不胀满,不拒按。曹颖甫据“阙上时有热气蒸腾”辨为“阳明病也,宜下之,主以大承气汤”。药后大泄,阙上热气减,已能起床,且不歌唱。病情已好转,惟“两肋胀痛”,辨为少阳病施以小柴胡汤,顷又愈矣,见“自汗,精神不振”,投以桂枝加龙牡汤以善其后,一剂而愈,自此以后,健康逾常人。

姜佐景按云:曹颖甫亦不能识此精神疾病,以热气出于阙上,病情正属阳明,故决为大承气汤证,其应如响。“初方系阳明方,次方系少阳方,末方系太阳方。以三方疏其三经之阻滞,诸恙乃痊……顾饮食二便如常,腹不痛,又不拒按,谁复有胆,敢用承气?乃吾师独以阙上热气之故,遂尔放胆用之,殆所谓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之意乎?”

仲景曰:“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但见一证便是”不局限于小柴胡汤证。这不是以偏概全,而是善于抓住本质特征,如同一个身影,一个眼神,或一听声音,甚至是呼吸声、脚步声,即可判断为某人。曹颖甫敢于放胆,是因为善于识症,洞幽烛微,心细也。

3 辨证智圆 轻剂能起沉疴

曹颖甫治老妇脑疽蔓延尺许,前医用治脑疽法治之,三日不见大效。察患者伏被中,恶寒发热汗出,断为啬啬恶寒,翕翕发热之桂枝汤证,用桂枝五分,芍药一钱,加姜草枣轻剂投之。次日,病大减。逐日增加药量至桂枝三钱,芍药五钱,数日愈。

姜佐景慨叹:药皆和平之品,疗效本当平平,然而功出望外……可见惟能识证者方能治病。

黄煌教授指出:桂枝汤为古代的强壮方和疲劳恢复方、经典的调和营卫方,具有解热、抗炎、镇静和镇痛作用。桂枝汤为群方之冠,《吕氏春秋·本味篇》曰:“和之美者,阳朴之姜,招摇之桂”,姜桂为常用调味香料,桂枝汤的雏形可能就是来自厨房。此案为虚人受邪,宜轻治缓调。如药多而重,则药反过病。且证情疑似,故用桂枝汤轻剂试探,投石问路。既已中的,当再接再厉,乘胜追击,逐日加量,步步为营,而竞全功。倘若从阳证、火毒立论,妄投凉药,徒伤正气耳!需要强调的是,轻药未必力量轻,不能以隔靴搔痒的时尚“淡药”视之。可对照参读另一案:汗出当风,夜半觉冷,覆被再睡,其冷加甚。次日诊之,头、手足心汗,背汗不多,周身汗亦不多。予桂枝汤原方,汗出不少,病遂告瘥。病家不知是所用是轻剂,惊讶“药力何其峻也”!药简而效捷,经方家并非只会用蛮力,四两拨千斤,同样药到病除,痛快淋漓。要妙在用智也。

4 身正行方 梅花气概长留

《曹氏伤寒发微》《金匮发微》是曹颖甫一生研究仲景学术的呕心沥血之作,继承而不沿袭旧说,创新而不谬逞新奇,切合临床,启迪后学。《经方实验录》记载了92例病案,依经方为经、实验为纬、理论为花纹,深入浅出,简明实用。案例翔实,读之如身临其境。所谓花纹,是指师徒间的切磋问答、思维碰撞,如同“黄煌经方沙龙”那样的发帖、跟帖,非常好看,活泼、风趣、幽默,甚至还会冒出时髦的现代“网络语言”:“倘有识者见此,抑虑其笑坏牙齿乎?呵呵!”呵呵,让人忍俊不禁。师生一灯相对,不觉东方既白。这与我们沉醉于经方沙龙,黄煌老师也陪伴着我们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何其相似乃尔!

曹颖甫治学严谨,不尚空谈,胸怀宽广,博采众长,虚心抗志,甚至不耻下问。有感于误治失治难免,倡导会诊:“一医之不足以恃,会数医而共图之”。他亲身试药,认为“药不由于亲试,纵凭思索理解,必有一间未达之处”。如乌头桂枝汤,仲景曰:“其知者,如醉状,得吐者,为中病”,曹颖甫指出,这是药已中病的瞑眩反应,“此非亲验者不能言……服后遍身麻木,欲言不得,欲坐不得,欲卧不得,胸中跳荡不宁,神智沉冥,如中酒状,顷之,寒痰从口一涌而出,胸膈便舒,手足温而身痛止矣”。这在动物实验、化学分析尚不昌明的时代,无疑是有进步意义的。这种“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的精神,激励了多少炎黄子孙,为了中医药学的探索与发现不惜付出心血和生命。

少年曹颖甫即以厚道著称,人呼“曹戆”。至悬壶沪上,门庭冷落,依然不慕权贵,坚持为贫民诊病,诊金菲薄甚至分文不取、赠钱送药。为生计,宁可卖诗赈画。西泠印社首任社长、艺术大师吴昌硕1926年专门为他写过一幅字:“曹颖甫卖诗行医”。浙北诗人诸文艺1946年为曹家达先生而作的长诗《成仁篇》吟咏道:“卖诗行医维吾素,饥驱不为物逐逐”。一个会写诗的医者,一个会行医的诗人,终于得到有中医“祭酒”之称的丁甘仁的垂青,受聘为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教席。

曹颖甫尤善画梅,以梅言志,他笔下的梅花清雅孤傲,暗香浮动,恰似他的风骨高洁,正气凛然。黄煌教授说:“经方家大多性格直率,敢于直言,不随波逐流,更嫉恶如仇。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曹颖甫与范文虎。”袁世凯称帝时,贿请各地名士乡绅劝进,曾做过他老师的一个亲戚,受袁氏贿赂,欲当江阴代表,他毫不留情,严辞斥责。1937年12月7日,面对日寇烧杀奸淫,曹颖甫扶杖而出,不畏强暴,竟惨遭杀害,倒在血泊之中。

龙砂苍苍,江水泱泱,大医之风,山高水长。

经方济世,寒梅流芳,忠肝烈胆,代代传扬。

谨以此文,作为献给爱国中医曹颖甫先生的一瓣心香。

[1]曹颖甫.经方实验录[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2.

[2]曹颖甫.曹氏伤寒发微[M].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

[3]曹颖甫.金匮发微[M].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

[4]黄 煌.经方的魅力——黄煌谈中医[M].2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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