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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怀念

2018-01-16张建桥

中国教师 2018年12期
关键词:王老学术研究老先生

张建桥

王策三老先生是我恩师的恩师。我2011年入校师从丛立新教授攻读博士学位时,王老已从北师大荣退多年,且深居简出。因此,我辈学子能有缘得见先生者寥寥无几。幸运的是,我不仅数次见到了这位令人敬仰的学界前辈,而且还有过两次面对面的深入交流,亲身感受先生的睿智、严谨和博学,还有他对年轻人殷切的鼓励与关怀。

最早听闻王老大名是缘于读他的书,不过那时我还是个门外汉,读书主要是为了考学,还不能从中品味出专属于他的“味道”。后来,有了一些学术训练和积累,我才慢慢体会到王老的著作有一种特别的析理入微、谨严通透。我猜想,这样一位循循善诱的大师必定是极温和可亲的。可是,我从师长们那里得到可靠消息:王老先生曾是极“严厉”的夫子。由于师承的关系,我们总能从导师和其他教授那里听到一些关于老先生的逸闻。这些琐碎的记忆从不同的角度强化了王老的“严厉”,连他对学生的慈爱也透露出浓厚的“严厉”气息。据说,他为了制止学生给他送教师节礼物,会将礼物连同送礼的学生一块儿扔出家门,一点情面都不留。老先生的这一举措常常被丛老师拿来教育我们,让我们心生畏惧,再也不敢动教师节给老师送礼物的念头。

第一次见到王老是在2012年6月。按照惯例,每年的这个时节几位导师及门下弟子都会相约一次毕业游,为毕业生饯行。那一年,我们居然邀请到了王老先生。大家都很高兴,都想借机一睹王老的真容。我此前虽然没有见过王老,但自忖“神交”已久,不仅是因为听闻许多关于他的轶事,还因为此时我已经研读了他近三十年公开发表的几乎所有学术著作,尤其是那本在学界享有盛誉的专著《教学论稿》已经翻烂了两本,印在第二版封面折口的王老手捧茶杯坐着呵呵笑的照片也熟捻于心。可是,当我真的见到老先生时,我发现自己错了:眼前这位个子不高、行动利索、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就是我苦读了多年的王策三先生?因为他的文字又严谨又绵长,所以我一直把王老想象成身形高大、举止持重、说话慢条斯理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般精干利索的形象联系起来。那次游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如今都快忘干净了,唯独王老的印象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此后,想象中的王老慢慢变模糊了,现实中的王老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跟王老面对面交流已是2013年年底了。那时,我正忙着写博士论文,初稿尚未完全,写作思路也时断时续,苦恼不已。一天下午,丛老师打来电话,说王老师想找我聊聊天。我一头雾水,忙问是哪位王老师。她才补充说是王策三老师。原来王老偶然看到了我此前写的一篇稿子,稿子当时并未公开发表,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王老觉得其中也有些可取之处,因此想找我谈谈。我听了之后,激动不已,能够被这样一位学术大家“约谈”,当面聆听他的教诲无疑是荣幸之至。同时我也很紧张,因为王老的严厉和严谨早已有所耳闻,我担心自己学识尚浅,无法深入领会老先生的点拨与指导,辜负了他的期望。

第二天,我按捺不住內心的焦躁和忐忑,早早地来到王老所在的小区。离约定的时间尚早,我就在小区里溜达了好一阵,等时间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地上楼敲门。进门左手的里间是个小书房,老先生起身笑容可掬地迎着我。我开始很拘谨,小心翼翼地把事先准备好的打印稿和笔记本摊开,正襟危坐。王老摆摆手,表示只是随便聊,又指了指我面前的笔记本说:“没那个(指记笔记)必要。”王老告诉我,他最近也写了一篇论文,研究的主题和我的论文相近,都是对新课程改革“三维目标”的一些反思和探讨。王老肯定了我在论文中提出的几个主要观点,重点谈到了“三维目标”对知识的认识误区。他说,苏联教学理论总喜欢把知识说成是“正确的”“可靠的”,并以此来为学校传授知识提供理论上的论证;“三维目标”正好把它反过来了,认为知识“不可靠”“未必正确”,所以学校就不能传授知识。王老指出,这两者都在一定程度上把复杂问题简单化了,苏联对知识的认识的确不够科学,但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加强理论研究,树立科学的知识观,改进传授的内容和方法,而不是把传授知识这件关乎学校之根本的大事全盘否定。王老从“三维目标”谈到了当前的理论建设和学风建设,又穿插着剖析了我那篇稿子存在的几个问题。他再三告诫我,学术研究要摆事实讲道理,应该以理服人,忌感情用事,不要随便给别人扣帽子,表述的语气也要平和中肯,避免居高临下。

我和王老的这次交流大约持续了一个半小时,许多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但有一个细节却历历在目,至今想来仍忍俊不禁。王老在夸我的论文有几处“用词得当、表述准确”时,可能正说到了兴头上,他特意去找自己才写好的论文,要拿给我看,以表明我那几处用词确实深合他意。只见王老眯着两眼佝偻在电脑屏幕前翻找,找到了便喜滋滋地招呼我凑近屏幕去看。可是等我走近了,王老又忙不迭地转动鼠标向下翻动,半叨叨半含羞地说:“上面这一块还不能给你看,你只看这一段,尤其是这一句,是不是有相通的地方?”我一下就被王老的举止逗乐了,他神情像极了一个天真的孩童,想要与人分享自己的宝贝玩具又生怕被人损坏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无意间的举动真正体现了王老对学术研究保持着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他以八十六岁的高龄仍然笔耕不辍,求索不已,其赤诚之心愈发显得弥足珍贵,令后生晚辈汗颜不已。

第二次跟王老面对面交流是在2014年上半年。当时,我正忙着找工作。我是半路出家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的,又拖家带口,找工作需要权衡很多。我在家庭和事业之间举棋不定,不知道如何抉择。那天,丛老师嘱我转交给王老一些资料,我很高兴地接过了任务,想着正好可以借机向王老说说我的处境,请他帮忙参考一下。王老觉察出我的状态不佳,主动聊起我的近况。我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和盘托出,王老听完鼓励并安慰我:“现在是信息时代,许多资源都共享了,在哪里都可以做研究。”其实之前我也反复思量、权衡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经王老说出来就显得特别有分量,特别可信。此前一直摇摆不定的天平一下子就朝着王老所指的方向倾斜了。的确,对于一个搞学术研究的人来说,有什么比获得信息和资源更重要的呢?至于就业平台高低、学校名气大小诸如此类对于学术研究始终是辅助性的。更何况,如果家庭搞不好,恐怕学术研究也难以维持下去。这样想着,我就有了主意,随之天地也逐渐变得清朗了。

这次,我在王老家只坐了半小时,天就已经擦黑了。我起身要回学校,王老执意要留我吃晚饭。我当然不肯,可是,王老再三挽留,并保证说只做一碗饺子,并不另备饭菜。我拗不过,只得留下来吃晚餐。等坐到桌子上开吃时,我才发现,老先生晚上只吃一点素面,饺子是专门为我下的。餐桌上,王老不时招呼我:“吃饱了没有,别饿着!”我想起丛老师每次一同用餐时也总是这样叮嘱我,而且她总是担心我过于节省营养跟不上,变着法儿带着我下馆子改善伙食,每次她都象征性地吃一点然后拍拍我说:“桥儿,最近又瘦啦,多吃点,别饿着!”

我跟王老面对面的交流只有这两次。本来,我还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进一步接触王老,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得偿所愿。虽然期待落了空,但总觉得来日方长,还会再遇上王老的。2014年7月毕业以后,我便离开了北京,转眼间已经三年又半,每天都忙忙碌碌,总以为机会还在,谁知竟等来了王老驾鹤西去的噩耗。如今,案头仍然摆着王老的著作,打开书本,封皮折口上那张手捧茶杯的照片依然笑呵呵的,里面的文字也依旧如故……可是,我知道,在这人世间再也不会有位叫王策三的老先生坐在他的书房里笑盈盈地等着我去求教了……

(作者单位:绍兴文理学院)

责任编辑:胡玉敏

huym@zgjsz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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