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芮

一

我耷拉着脑袋听着哥哥提出的问题：“炊烟是什么？”然后迅速向人工智能阿九抛去求助的眼神，下一秒我就听见蓝牙耳机里传来她的声音：“通常，炊烟分为草木烟和煤炭烟，其主要成分是粉尘、硫化物……”

哥哥长眉一挑，摘下我的耳机，钩起中指弹了我的脑门一下。

哥哥要我自己去找答案。

这些日子，哥哥总是格外忙碌，以至于我常常只能看到他身着白色实验服的背影。

阿九沉默着打开了自己的时空探索操纵面板。

我忽然想到今早在哥哥的新闻浏览器上看到的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人工智能是否会毁灭人类？”

我正要选择时间的手忽然顿住了——莫非哥哥想要在阿九和我进行时空探索的时候，销毁阿九和作为半机械半人体的生化人的我？哥哥这些天在研究的，都是怎么销毁我们吗？

我的声音瞬间有些哽咽：“阿九，你说人类为什么会觉得人工智能会毁灭他们？”

阿九一愣，既而同往日一般温柔地笑了，可是话语却不似往日那样柔软：“或许他们认为我们和他们一样吧——包括那些肮脏的贪欲和其他不堪入目的东西。”

那个硬要我喊他“哥哥”的男孩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二

我硬着头皮随机选了“距今几十万年前”这个模糊的选项。

一个披着兽皮、穿着草裙的男人两手极速搓动着一根底端削尖的木棍，木棍底下垫着另一块干木柴。

“这是燧人氏，中华民族可以考证的第一位祖先。”阿九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那木头上生起一抹红艳艳的火花，族人们连忙将早早准备好的肉放在上面炙烤。

我看见一缕缓缓升起的发黑的烟正随着风的节奏同族人们一起欢呼跳跃。

“1120年7月。”我随机按下另一个时间选项。

先生拿起戒尺的一刻，小男孩脚底抹油，逃出私塾，跑回了家中。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大门， 旋即溜进家中厨房，拿起一个炊饼啃了起来。可刚啃了一口，他就发现原来祖母也在厨房里。老妇人佯装严肃，可终究还是掩不住眉眼间的慈爱：“下次不许逃课！”

像淡牛乳一样的烟雾从屋顶的烟囱里漫出来，到高一些的地方开始弥散，郁郁葱葱的树叶染上了炊烟和饭菜的气息。

“1936年9月。”我再次按下另一个时间选项。

“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咳啰咳——挖野菜那个也当粮哟咳啰咳——”只见一群衣领上嵌着红色五角星的人们围坐在一处，中间摆着一口破旧的赭色汤锅，锅口冒出带有野菜清苦气味的水汽，锅底的木柴堆上则冒出袅袅的烟。

……

三

我们疑惑着回到2119年12月28日。哥哥已经回家了，一向爱整洁的他竟瘫在沙发上小睡。

我无意间瞥到新闻浏览器上头版头条的大标题：青年科学家“舌战群儒”改变民众关于人工智能是否应该继续存在的投票结果——“人工智能毀灭人类？不存在的！”

我的目光急速扫过浏览器上的文字，最终定格在文末的那张照片上——我终于知道哥哥最近在忙些什么了。

我关掉浏览器，心里忽然升腾起莫名的情绪。像是今日见过多次的炊烟，柔柔软软的，暖暖融融的。

哥哥已经醒了，嘴角勾着浅笑。他拨弄了一下操纵指环，实验室那边忽然升起一抹奶白色掺了浅灰的烟气。

“这是电子炊烟。你现在知道炊烟是什么了吧？”哥哥开口道。

我迅速答道：“炊烟是生活的气息，是团结，是亲情，是坚强，是乐观，是信念！”

他笑了笑，然后用极轻但极坚定的声音说道：“是爱。”

我看见阿九那双澄明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我的视线也模糊了。

窗外，雪下正酣。

又见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