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包法利夫人》中“窗”意象的隐喻内涵

2018-01-10叶佳颖

祖国 2018年22期

叶佳颖

摘要：“窗”作为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重要意象，除去作为物的隐喻，还有深刻的精神隐喻。在《包法利夫人》中，窗与爱玛的一生都存在联系。本文结合《包法利夫人》文本对窗进行分析。窗不仅是里世界和表世界的对立，即爱玛的婚姻与情人的“温柔乡”、小镇居民内心与小镇居民群像的对立，还是爱玛实践“浪漫主义”通道。为我们研究小说提供了新的切入点。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窗爱玛隐喻内涵

“窗”作为一个具体实在的物，常用于场景的修饰，或有分景隔景之意；同时，“窗”除去可感的物的意味之外，还有精神心理层面的寓意，正所谓“心灵之窗”，“窗”在文学作品中也常作为表现人物心理的工具，使得读者得有机会窥探人物的精神世界，进而对作品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在许多作品中，“窗”都有极其深刻的隐喻：《呼啸山庄》中的窗既是两个人两种世界、两种阶级的对立的体现与沟通的桥梁，又是心灵与情感的宣泄口；《红楼梦》中的“窗”不仅起到了分景隔景之用，丰富了读者的想象和审美感受，还是小说人物“心灵的窗口”，帮助丰满人物的形象。《包法利夫人》中的“窗”也是如此。小说中的人物或多或少都与“窗”有联系，而爱玛的一生更是与“窗”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与查理的相遇和缔结婚姻、与赖昂的互动、见罗道耳弗的第一眼……福楼拜笔下的“窗”更多的偏向心理精神层面的隐喻，作为小说中不可忽视的意象，为我们审视小说提供了新的切入口。

一、《包法利夫人》中“窗”意象的具体分析

（一）里世界与表世界的对立

林徽因在《窗子以外》中写到：“……窗子以外的事，你看了多少也是枉然，大半你是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的。”①这句话很好的总结了“窗”在《包法利夫人》中的作用之一，即在小说中割裂出两个世界，一个窗子以内的里世界，一个窗子以外的表世界。两个世界相互对立，但又相互渗透。

窗子里的里世界，首先象征着爱玛的婚姻与束缚。无论是在拜尔托，还是在永镇，窗子内对于爱玛来说都象征着“家庭”与“婚姻”，因为窗内有的不仅是丈夫和后来出生的女儿，还有丈夫的爱，这是爱玛无法割裂的联系，这联系起初是美好的。查理给予爱玛的爱从某种程度来说满足了爱玛对于爱情的向往，让其多少体味到了在修道院对于爱情的模糊定义。并且作为新生活的刺激，也使爱玛拥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经历，让她感到新鲜。但新鲜感一旦褪去，所谓婚姻就转瞬间成为了强压于身的束缚：“可是他们生活上越相近，她精神上离他却越远了。”②这时的爱玛发现了查理的平庸无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查理开始发福，举止变得粗俗，平庸没有野心，也不会骑马比剑，跟爱玛在小说中所见的风度翩翩的男子根本无法比较。于是爱玛对于婚姻的热情冷却了，表面上越是贤惠，内心却越是压抑自闭，对查理的怨言也越来越大。

与此相对的是爱玛窗外的表世界，与情人纵情享乐之地，也是爱玛激情的直接展现。窗外，爱玛带着清晨的露水与罗道耳弗缠绵，在花园私语，立下海誓山盟，相约出奔；爱玛借学习之由与赖昂私会，甚至进入“赖昂的窗中”与之声色犬马。爱玛的激情在窗外被完完全全的展露，将福楼拜笔下爱玛对于感官刺激的极端向往展现出来。

窗内里世界其次是一种对永镇居民的形象刻画。福楼拜笔下包法利夫人为核心人物，人物最为具象；而对于小镇场景下不可或缺的居民，福楼拜虽未面面俱到，但也对重要配角进行了着重描述，以及对居民们进行了群像式的描绘。在窗内的里世界中，我们可以看到郝麦先生对自己民主自由政治倾向的标榜，由此与其膨胀的野心和对名誉的向往形成鲜明的对比：“至于郝麦先生，凡足以纪念大人物、光荣事件或者高贵思想的，他都特别喜爱；他给四个孩子取名字，根据的就是这种原理。”③于是孩子们分别叫做拿破仑、富兰克林、伊尔玛和阿塔莉，分别象征着帝国的光荣，新生国家的民主以及对浪漫主义的敬意；可以看到居民对于爱玛出轨的心照不宣与默认：“大家在窗口望她。”④在小说中，居民们并没有对爱玛的行为通风报信，都选择了沉默和小声议论；以及对表世界的观望：“人们在窗口看出殡。”⑤……由此观之，窗内的里世界是读者的镜头，借此窥探爱玛的婚姻世界及对居民形象有更准确的把控。

与此相对的，是窗外表世界对群像的展示。郝麦先生的圆滑世故，对名誉的执念；夫人们对于爱玛的暗藏刻薄的评论；居民们对于爱玛和相好的猜测；布商勒乐的谄媚、狡猾，精于算计；基督教徒的虔诚与迂腐……窗外的表世界不仅仅是爱玛这一核心人物的舞台，也是当时法国社会的舞台。在这一舞台上，法国资产阶级各色人物百态横生，充分展现了在二月革命后法国低层人物的形象。

窗子作为里表世界的分界，一内一外，使得两个世界相互对立：如果说里世界是对人物隐晦的刻画，那么表世界则是对人物更加直接的描述，给予读者直白的冲击，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窗内爱玛的压抑到了窗外却无比放纵；窗内小镇居民们个性的显露在窗外却略有隐藏；于爱玛而言，窗内是束缚和负担，而窗外是情人的“温柔乡”；于居民而言，窗内是内心的独白与揣测，窗外是一团和气。但同时窗子又使两个世界相互渗透：爱玛时常眺望窗外，在窗口与赖昂传情，与罗道耳弗传达幽会消息；居民们透过窗子窥探爱玛的私生活，观望包法利一家。就在这相互对立又相互渗透中，爱玛困于激情与物质的形象变得饱满，而居民们的群像也没有落得空洞。

（二）爱玛与“浪漫主义”联通的通道

窗的另一重要作用，就是爱玛与“浪漫主义” 相连的通道。爱玛虽不是贵族人家，却在年少时被送入修道院修习。在修道院的修习非但没有使她习得克制肉体、拯救灵魂，反而使其对“罗曼蒂克”产生了强烈的偏执。爱情在爱玛眼中就应该是“……恋爱、情男、情女、在冷清的亭子晕倒的落难命妇、站站遇害的驿夫、页页倒毙的马匹、阴暗的森林、心乱、立誓、呜咽、眼泪与吻、月下小艇、林中夜莺、公子勇敢如狮，温柔如羊，人品无双，永远衣冠楚楚，哭起来泪如泉涌。”⑥爱玛向往如此爱情，向往刺激。嫁给查理是她对于浪漫爱情的一次实践，她渴望新生活的刺激，可与查理婚姻却远没有达到她对于爱情“浪漫主義”的向往，而查理普通医生的身份也根本无法满足爱玛的虚荣心，宗教也没有给予爱玛永恒的慰藉。由此便有了爱玛两次的婚内出轨。

而两次出轨都与窗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爱玛与赖昂的对眼是透过窗：“第二天，她一下窗，就看见文书在广場。她穿的是梳妆衣。他仰起头，向她致敬。她赶快点了点头，关上窗户。”⑦和赖昂传情是通过窗：“她靠窗装了一个有栏杆的小木架，放她的小花盆。文书也安了一个悬空的小花圃；他们彼此望见在床口养花。”⑧爱玛看上罗道耳弗是因为窗：“……却见一位绅士，穿一件绿绒大衣，戴一副黄手套，而又套着一双厚皮护腿——一直走向医生住宅……”⑨在两次出轨中，表面上窗是为爱玛提供了与情人相识相通的机会，但实际上是作为爱玛的“浪漫主义”的实践通道出现。婚姻是第一次实践的失败，同时由于爱玛无法真正从女孩转变为一个女人妻子的形象，她没有看到自己错把激情当成了爱情，反而将责任一味的推在了查理身上。同时，爱玛屡屡向窗外眺望的行为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无论是在新婚后还是出轨后，爱玛都在向“窗”寻求“出逃”的机会，逃离没有浪漫的现实，寻求下一次刺激。

“窗”作为一个浪漫主义的实践通道，一头是爱玛必须面对的现实，一头连着爱玛无比向往却不切实际的理想。因为理想是由爱玛既有欲望又掺杂了对于物质的渴望的虚荣心所筑成的，这样的一个通道注定也是虚无缥缈的。

二、结语

荣格说：“每一个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我们祖先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⑩“窗”的隐喻内涵是爱玛悲剧的一块碎片，这样一个悲剧看似是一个“命运”的悲剧，但通过“窗”的隐喻的分析，我们了解到，这是一个人物未把控欲望和现实平衡的悲剧，是人物在两种世界的对立统一下无法分辨“里”与“表”关系，即爱玛在生活中并未意识到窗内的世界为里世界，可以无所保留；窗外的世界为表世界，应该收敛；在这一点上，小镇居民却恰恰相反。“窗”是人物无数欢乐和悲哀的残余：爱玛悲剧婚姻的悲哀以及与情人们热恋时欢乐、永镇居民们的内心的独白与揣测、小人物的矛盾与追求、资产阶级谄媚算计的一面、二月革命后法国的种种风貌……“窗”的隐喻于我们而言，是透析人物内心与作者用意的工具之一，它的隐喻将一直存在于人类精神中、于人类命运中，并没有因为包法利夫人的死而消失。

注释：

①林徽因：《你是人间四月天》，北京联合出版社，2014年版，第110页。

②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6页。

③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8页。

④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60页。

⑤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45页。

⑥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2页。

⑦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85页。

⑧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97页。

⑨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125页。

⑩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21页。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