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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思[组诗]

2018-01-08影白

诗潮 2017年7期
关键词:热锅枯井工分

影白

客厅

暮色褪去,旧窗口成了

身体的一眼枯井。那把藤椅上,坐着

白骨的父亲,吞钉子的父亲,养鹤成性的

父亲

他背对我不朽的枯井。他一直坐南朝北

抽大重九,一支接着一支,掐灭左手边的

红霞

又点燃右手边的晨露。今夜,沙发里

画地为牢的我,能废话什么呢?客厅是陌

生的

我也是陌生的——我给他递烟,他迟疑

“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用了

我的身板?!”客厅欲言又止,我四壁坍塌

我的枯井,升起约定俗成曲凉意

很薄,像黑夜捶打而成的金箔。今夜

在客厅,我于枯井观天.月明,星稀

光阴咒

早起翻书

只闻骨、肉分离之声。

活在飘摇而盎然的城中村

我时常攫住唯物主义的鸟鸣、松涛

剑胆、琴心,和中庸的时令。

早起,我扶案低语

受曦光的鞭刑,每一天

这是幸福的。早年

那个以身饲虎的酣畅之徒

那个光着脚板蹲在田埂上杀鱼的少年

那个车祸中蹦出来的小东西

此时,他们正在逼近我

转瞬即至窘迫不堪的不惑,逼近我

一明一暗喘息的烟头;逼近我

案头越来越砖败的寺庙。

曰上三竿的步伐。

光阴的断章.取了我的本意

欲盖弥彰的皮囊。

然而,案头的辽阔

让我死了一次,再一次

平师傅讲他和麻雀的故事

“……麻雀是公认的

害虫。那年月,公社为了保秋收

下了任务给了工分,逮它们

捉它们。那年月,学校

成了放牛场。而我无牛可放

整天躲在除害队的身后

瞄他们娴熟地布网和收网

——钻出网眼惊慌失措的小脑袋

叫嚷一片。除害队的人

一边扭断它们的脖子;一边

住背籮里扔,一袋烟的工夫

七八个背箩,已满满当当了

李会计抬着工分本来

给他们记工分。他们用血腥味

的袖子,揩着脸上混浊的冷冰冰的汗

——这屠猎场之外的天空

一群规模更加庞大的害虫

正在聚集、列队,前仆后继地赶来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那天

后来,我不敢抬头,也怕低头

在草垛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后来,我妈说我中邪了……”

本命帖

——本命年,给父亲,也给自己。

我的身子灌满回溯的春风。

我的双脚戬在昭通城蛇形的黑夜里。

那个画蛇的人,转身回了民国

他重拾饮露的技艺。他吞下我成灰的死皮

在我娴熟的隐身术里。他告诉我

辛巳年的秋天,他看到了晾在枯枝上的

世界。

一个忍气吞声的世界。

一个土腥味夹杂汗液的世界。

一个目不识丁的世界……

丁巳年的秋天、我抱着他命中的鹤唳。

我看到了一个怪诞、喧哗、内心走失的

世界。

他原谅了我,牛仔裤上思想的破洞。

他原谅了我,放荡不羁的而立之年。

——戛然而止的原谅,于烟圈里收紧蛇形的

时间

于立新的酒杯间破旧;于我肉身的词典里

撕咬一个繁文缛节的世界。

两条命中相识的蛇。我在他的死皮上

写诗,吐露活下去的虚无,贪欲的毒性。

两条梦里四目相视的蛇。现在。将来

客厅的正史,一日三餐的野史,坟冢的外史

那个嗜血的刀笔吏,刮不去,又无从

篡改。二十多年的梦,将在四目相视的生

活中

不紧不慢地继续做下去——

他还是辛巳的蛇,我还是丁巳的蛇

木讷地共用一个姓氏。在客厅

在一日三餐里,在绿草浮动的坟冢间。

病后书

适逢癸巳节气雨水。我吐出液态

心跳般的夜。我辗转于液态的山水间。

我留念于胃里子虚乌有的社稷。

屡次披衣,踏上归途。

屡次固态的雨声,又让我不得不重蹈覆辙。

屡次我竖起耳朵,固态的雨声里的人

又七分沮丧三分荒诞地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的脚步声,安静下来的举着手机

的心事

安静下来的楼下,安静下来的掏空了的

街道。

像我许诺过的春天,生虫子的春天

失去液态身子的春天,在固态死期中开花

的春天

……第五种春天,在我口里的水杯外

无色无味地化去。我在气态的卧室

等待毫无意义的药丸迷失游戏

——我做了一个怪梦——我竟然还活着

——像一只健康的寄生虫一样

躺在摞着无数先知的春天的床上。

忆清风

壬辰,仲夏之夜

上弦月挂着王羲之滴墨未干的狼毫。

一方砚台,何止一朝天地?

“羲之顿首: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茶毒

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

痛当奈何奈何!……”

一位深谙虚无的先生

他在他汗牛充栋的书房

他在饮酒?

他在观此《丧l乱帖》?

他是有故乡的人。

他必须向北

低低头,嘴唇略略地颤抖。

清风的明

此时此刻的暗。

碗箸是新的,牛眼杯里起波澜

我攥着此世的手机

给他发亘古不变的孤独。

那时那刻,定有人垂泪

跺足,抱着一阵清风奔出昭通城

而我定是醉了的。

静夜思

在热锅上,我常常碰上蝼蚁们

喝着酒,一本正经地就走掉

再也不回来了

而我,也曾为它们写过银装素裹的诗

以为这样,便可以在我的象牙塔里

住得久一些

藏得久一点

时至今夜,月明星稀

我醉读《诗经》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

于我归说。”方才恍然大悟

自己不过是站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

高高地踮起脚,一遍一遍地

乐此不疲地自嘲

就像我的下面根本不存在

什么热锅之上

而热锅只在蝼蚁们的眉宇间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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