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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济的意大利之行与南明天主教文献的发现

2018-01-01邹振环

关键词:张元济天主教罗马

邹振环

张元济一生的主要成就在传统古籍的整理与出版,他也是清末民初西学在华传播的重要推动者。但学界很少注意到,张元济还相当关注海外汉学研究,1910年在环游世界的过程中,就非常留意收集、发掘西学汉文文献。有关他的意大利之行及在罗马梵蒂冈教廷图书馆发现南明天主教汉文文献一事,在已出版的张元济传记中则少有体现*柳和城《张元济环球之旅的新史料》(载《张元济研究》第2辑,2009年12月)和叶新等《张元济〈环游谈荟〉研究》(载《商务印书馆与中国现代文化的兴起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2017年8月)两文,虽都述及张元济的意大利之行,但对其中南明天主教汉文文献发现之事,完全没有述及。。本文通过介绍张元济1910年环球之行中在罗马梵蒂冈教廷图书馆发现的《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等,讨论张元济南明天主教文献发现的意义及其对海外汉学研究的贡献。

一、张元济环球之行与《环游谈荟》中记述的意大利

1910年3月17日,张元济自上海出发,经过厦门、广州、香港,进入新加坡、马来亚、越南,在槟榔屿会见了康有为,4月至亚丁,入红海,然后经地中海,绕过直布罗陀,于5月2日抵达荷兰鹿特丹港,接着抵达目的地伦敦。之后再由英国转道抵达欧洲大陆,至比利时、荷兰、德意志、奥地利、匈牙利、瑞士、意大利、法兰西等,前后游历欧洲5个多月。欧洲游毕,再渡大西洋,前往美国,由东而西又阅月余,在旧金山乘舟渡过太平洋至日本,经半月小住,然后返回上海,完成了耗时十个多月的环球考察旅行。他后来根据回忆写下旅行文字《环游谈荟》,首刊于《东方杂志》1911年第八卷第一、二期,文内附有“柔佛国苏丹”“钟楼图”“槟榔屿海口”“印度僧人”“埃及回教礼拜堂”等12幅照片。环球之行的部分内容还以“环球归来之一夕谈”为题,刊载于宣统二年十二月(1911年1月21日)的《少年》杂志;《张菊生之教育谈》一文则刊载于1911年7月的《神州日报》。1911年2月的《申报》曾刊出上海商务印书馆“第三年《教育杂志》第一期”的广告,称:“本杂志开办已及三年,辱承教育界不弃,销数日增,足征吾国教育之进步。今年改定体例,力趋实际,期副阅者雅意于万一。今年之特色:门类略有更改,增修养一门,专述关于修德、习学、卫生、立身等事,一也;侧重实际,二也;张菊生参议环游世界,客腊返国,允将关于教育之心得及各种图片,交本社刊行,颇多吾人所未闻见者,三也;记事门分大事记及学事一束二部,极便检阅,四也。”*“第三年《教育杂志》第一期已出版”,《申报》1911年2月21日第1版,“告白”。但是,后来《教育杂志》上似乎没有系统刊载过张元济环游世界之关于教育的心得及各种图片。《环游谈荟》也仅写到“抵英伦”便戛然而止,为何没有写完,原因未详*叶新等在《张元济〈环游谈荟〉研究》一文中认为,没有继续写完的原因是这次环球之游的回忆和总结,对张元济而言只是小事而已,由于各种俗务缠身,随着时间的推进,旅游经历的场景日益模糊,内容的时效性也越来越差,腰斩的可能性更大。。

已经面世的《环游谈荟》部分基本上是日记体,而《环球归来之一夕谈》则是专题分国别记述的。据《张元济年谱长编》,张元济1910年10月3日抵达意大利米兰,10月4日抵达威尼斯,10月5日抵达佛罗伦萨,10月7日抵达罗马,在罗马逗留时间稍长,10月16日赴热那亚,10月17日参观哥伦布故居,18日离开意大利前往法国*参见张人凤、柳和城编《张元济年谱长编》,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02~303页。。在《环球归来之一夕谈》关于“意大利”的小标题下,张元济写道:“我向西去,到了瑞士国。瑞士是个阿尔卑斯山中的小国,湖山环绕,景致最好。从瑞士走铁路,先到意大利国的北境,游了米兰和威内萨(今译威尼斯)两处。当元世祖时,欧洲人第一个来游历中国的马可波罗,便是威内萨人。最后便到了他京城罗马去。罗马的街道甚不整齐,亦不洁净,一切情景颇与我们京都相似。赌钱的风气极盛。由政府定立章程,准他开赌,每星期内开彩一次,政府重重抽他的税,作为补助教育的经费。”他记述意大利南境各省正在振兴学堂教育,也是把赌博的税收作为大宗经费。他预言:“现在意大利国内,南方不识字的人,十成中还有四成,北方不识字的人,十成中倒有七成,三年之后,必然大有进步了。”接着他还记述了“罗马的盲女学堂”:“我在罗马,去看一个盲女学堂。女学生排班来迎,并献祝词。末后几句道:‘愿先生回国之后,竭力开设此种学堂,以教贵国之盲女。果如此,则不但贵国之苦同胞受益,并我辈也感祷不尽。’我听了很觉难受。”游历意大利最后部分的记述是“科伦布的故乡”,他写道:“我从罗马向北,到了热那亚。这是第一个证明地圆,渡过大西洋,寻得南北美洲的科伦布之故乡。我并且访他的故乡,徘徊片刻而去。”*上述引文均见叶新选编、张元济等著《环游谈荟》,北京:北京艺术与科学电子出版社,2017年,第36~38页。张元济非常喜欢欧洲的艺术,在他回国携带的物品中,除了盲人读物、盲人打字机,以及盲童使用的木制立体教具外,还有不少是欧洲的绘画、雕塑、建筑的画册和明信片,在张元济后人捐赠的文物图录中,就有罗马斗兽场的石版画*海盐县文化局编:《文心事像——张元济后人捐赠文物图录》,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7年,第13~14页。。但在其整个意大利和罗马游历的记述中,却没有提到梵蒂冈教廷。意大利之行中,张元济完成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在罗马梵蒂冈教廷图书馆发现了《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等南明王朝有关天主教的汉文文献。

二、出访罗马梵蒂冈期间发现的《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等天主教文献

1910年11月15日,张元济在环球之行途中访问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应邀发表有关基督教与中国现势及前途之关系的演说时,介绍了自己在梵蒂冈发现的明代永历太妃和庞天寿致教皇书二通:“鄙人此次游历欧洲,道经罗马,在教皇宫中见有明代皇太后致教皇国书一通。上书‘大明宁圣慈肃皇太后烈纳’,末书‘永历四年十月十一日’,盖有‘宁圣慈肃皇太后宝玺’。文书中大旨谓己已受圣洗,并皇太后玛利亚、皇后亚纳、皇太子当定均已入教,求圣父在天主前代求赦罪,并保佑国家中兴太平。又请多派教士到华传教等语。此外尚有司礼监太监庞亚基楼上教皇书一通,亦同时寄罗马者,自称入教已二十余年,词意亦与宁圣慈肃皇太后书相同,是可知耶教在明时极为兴盛矣。”*张元济:《十月二十四日在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演说大意》,载张人凤编《张元济全集·诗文》(五),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61~163页。

1644年满清入京,崇祯帝殉国,福王称帝于南京。之后不久南京失守,唐王称帝于福建,号曰隆武。隆武被执后,丁魁楚、瞿式耜(洗礼名Thomas,多马)奉桂王称帝于肇庆,改元永历。永历是万历之孙,在位十五年,幸赖奉教大臣瞿式耜、庞天寿、焦琏(洗礼名Lukas,路加)等之力,勉力支撑南明王朝的残局。永历朝廷中有一些王族教徒,除了著名的庞天寿*庞天寿(1588—1657),顺天府大兴县人,明末宦官,历任崇祯、弘光、隆武、永历四朝御马太监、司礼太监等职。1629年领洗入天主教,教名亚基楼·契利斯当(Aekilleus Christianus),是最早入教的太监之一。庞氏奉教及其通过天主教人脉网络为永历效力等事,中文文献仅有王夫之《永历实录》中略有记载,但对其做法颇不以为然。西文文献对庞天寿的记载,教会史家对其虔奉天主颇多赞誉。早在天启年间,庞天寿受洗于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1644年北京陷落、南明诸朝相继建立,庞氏在朝中的地位不断攀升,在教会中的作用也越发重要。1645年,葡萄牙耶稣会士何大化(Antoine de Gouvea,1592—1677)在福州拜见任司礼监的庞天寿后,称其为教会的柱石。他在永历朝与天主教关系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因曾威逼永历禅位于张献忠部将孙可望,为中国传统史家所不齿。参见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第202~205页。之外,还有王皇太后、马皇太后(圣名Maria,玛利亚,永历帝父之次妃)、永历帝正后王氏(圣名Anna,亚纳)、皇子慈烜(圣名Constantinus,公斯当定)。宫中领洗的有五十人之多,其中最著名的为王皇太后,圣名赫肋纳(Helena),简称烈纳*Helena,今译海伦娜。历史上促使罗马帝国皈依基督教的君士坦丁大帝的母后也叫海伦娜(拿破仑流放的圣赫勒拿岛即以她命名),可见耶稣会在华教士为之取名时所寄予之厚望。,她并非永历帝(即永明王,亦称桂王)的生母,而是熹宗(天启)之妃,王后死进位为后,既然是先帝之后,于礼制便视为在位皇帝之母。王皇太后曾遣使至澳门献祭,并欲遣使至罗马谒教皇,庞天寿本愿自往,太后以其年高,乃改派来自波兰的耶稣会士卜弥格(Michel Boym,1612—1659)神甫前往。卜弥格于永历四年(1650,清顺治七年)从澳门出发,经琼州海峡走东京(越南河内)和柬埔寨沿海一带,途经果阿、莫卧尔、波斯、亚美尼亚、麦那,于1652 年11月底或12月初到达威尼斯,次年到达罗马。他持国书二通,一上教皇,一致耶稣会长,信中请求为中国祈祷太平,并多派教师来中国传教。庞天寿亦备上教皇书请卜弥格一并带往。卜氏在途历二年始达罗马,适教皇因诺曾爵(Giovanni Battista Pamphili,今译英诺森十世,1574—1655,在位期间:1644年9月15日—1655年1月7日)故世,新教皇为亚历山大第七(Alexandre VII,1655—1667),反复验明身份后才得教皇回书。及1658年回到中国,太后已死,他辗转到达广西边界,获悉中国已完全被清征服,忧郁、疲惫使他一病不起*关于卜弥格与南明王朝的关系,中外学者论述甚多,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的《卜弥格传补正(Michel Boym)》一文指出,在20世纪西方已出版有《波兰耶稣会士卜弥格及中国明朝之亡(1646—1662)对于极东传教会史之贡献》《卜弥格奉使传》(参见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第3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78~179页)。中国学者杜亚泉、张星烺、顾保鹄、罗光、方豪、黄一农、张西平等均有专文讨论。。

张元济发现的南明王太后致教皇国书,是指永历四年十月十一日(1650年11月4日)王皇太后致英诺森十世的信,或称《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永历朝太后致谕罗马教皇因诺曾爵书》等,该笺被方豪称为张元济在宣统三年(1911)访问梵蒂冈教廷图书馆时发现的“最重要的文献”*参见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第206~210页。。这里方豪有误记。张元济的环球之行基本是在1910年内,1911年1月已经日本返沪,在罗马/梵蒂冈的时间应为1910年10月间,具体时间是在10月11日前后*梵蒂冈教廷图书馆收藏有多种20世纪初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教科书读本,如《马氏文通》(1898年版)、《华法启蒙初集》(1904年版)、《和文汉译读本》(1906年版)、《国语教科书》(初等小学第三四年用,1907—1908年版)、《最新国文教科书》(初等小学用,1909年版),笔者推测很可能系1910年张元济来梵蒂冈查找文献时赠送的。这一推测也得到梵蒂冈教廷图书馆余东教授的认同,遗憾的是梵蒂冈图书馆1910年的档案卷宗正好遗失,无从查核。余东教授曾多次耐心作复,特此鸣谢!。他在11月访问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发表演说提及自己参观教皇宫时,见到了明代永历太妃致教皇国书一通和庞天寿上教皇书一通。《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全文如下:

大明宁圣慈肃皇太后烈纳致谕于因诺曾爵代天主耶稣在世总师、公教皇主圣父座前:窃念烈纳本中国女子,忝处皇宫,惟知阃中之礼,未谙域外之教。赖有耶稣会士瞿纱微在我皇朝,敷扬圣教,传闻自外,予始知之,遂尔信心,敬领圣洗。使皇太后玛利亚、中宫皇后亚纳及皇太子当定,并请入教领圣洗,叁年于兹矣。虽知沥血披诚,未获涓涘答报。每思恭诣圣父座前,亲领圣诲;虑兹远国难臻,仰风徒切。伏乞圣父向天主前,怜我等罪人,去世之时,赐罪罚全赦。更望圣父与圣而公一教之会,代求天主保佑我国中兴太平。俾我大明第拾捌代帝、太祖第拾贰世孙主臣等,悉知敬真主耶稣。更冀圣父多送耶稣会士来广传圣教。如斯诸事,俱惟怜念;种种眷慕,非口所宣。今有耶稣会士卜弥格,知我中国事情,即令回国致言我之差圣父前,彼能详述鄙意也。俟太平之时,即遣使官来到圣伯多禄、圣保禄台前,致仪行礼。伏望圣慈鉴兹愚悃。特谕。

永历四年十月十一日*《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原件藏梵蒂冈档案馆,目前正在修复之中,现提供给读者阅览的是该函件的复制品。笔者引用的文字参见《东方杂志》1911年第八卷第五号卷首,标点为笔者所加。该笺日期旁钤有“宁圣慈肃皇太后宝”御印,笺中提及的瞿纱微(Andres Xavier Koffler,1603—1651),又名瞿安德,奥地利人。1627 年加入耶稣会,1646 年到澳门,旋即被派随军支援永历政权,深得永历帝的信任,并获准在宫中传教,使永历宫中充满天主教气氛。参见费赖之《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上卷,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70页。

太后的上书用黄绢书写,凡有教皇教会等字样处均抬头,以表敬意。其笺作卷轴式,卷外有签,题曰“因诺曾爵代天主耶稣在世总师、公教皇主圣父肃笺”。回国后,张元济将发现的《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和《永历太监庞天寿奉罗马教皇书》两件的照片,发表于《东方杂志》1911年第八卷第五号卷首。该刊所载《永历太监庞天寿奉罗马教皇书》全文如下:

大明钦命总督粤闽恢剿、联络水陆军务、提调汉土官兵兼理财催饷便宜行事,仍总督勇卫营兼掌御马监印、司礼监掌印太监庞亚基楼契利斯当,膝伏因诺曾爵代天主耶稣在世总师、公教真主圣父座前:

切念亚基楼,职列禁近,谬司兵戎,寡味失学,罪过多端。昔在北都,幸遇耶稣会士,开导愚懵,劝勉入教,恭领圣水,始知圣教之学,蕴妙洪深,夙夜潜修,信心崇奉,二十余年,罔敢少怠。获蒙天主庇佑,报答无繇,每思躬诣圣座,瞻礼圣容,讵意邦家多故,王事靡盬,弗克遂所愿怀,深用悚仄。但罪人一念之诚,为国难未靖,特烦耶稣会士卜弥格归航泰西,来代告教皇圣父,在于圣伯多禄、圣保禄座前,兼于普天下圣教公会,仰求天主慈照我大明、保佑国家,立际升平。俾我圣天子乃大明第拾捌代帝、太祖第拾贰世孙主臣,钦崇天主耶稣,则我中华全福也。当今宁圣慈肃太后,圣名烈纳;昭圣皇太后,圣名玛利亚;中宫皇后,圣名亚纳;皇太子,圣名当定,虔心奉圣教,并有谕言致圣座前,不以宣之矣。及愚罪人,恳祈圣父,念我去世之时,赐罪罚全赦,多令耶稣会士来我中国,教化一切世人悔悟,敬奉圣教,不致虚度尘劫。仰徼大造,实无穷矣。肃此,少布愚悃,伏惟慈鉴,不宣。

永历四年,岁次庚寅,阳月弦日书。*据余东教授查检,《永历太监庞天寿奉罗马教皇书》现并不藏于梵蒂冈档案馆,所藏地点不详,可能为罗马传信部档案馆。笔者引用文字参见《东方杂志》1911年第八卷第五号卷首,标点为笔者所加。庞氏另有《上耶稣会宗会长书》《上罗马教廷大宗相公若望路我书》和《致物搦齐亚光地皇诸侯及公朝总会书》等。参见方豪《中国天主教史人物传》,第202~205。

也许是受19世纪末日本学者箕作元八、田中义成、坪井九马三、桑原骘藏、佐伯好郎等相关研究的启发*参见黄一农《两头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358页注释5。,张元济1910年访问罗马梵蒂冈教廷,特别留意南明天主教汉文文献。对于《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或称《烈纳太后上教宗书》)和《永历太监庞天寿奉罗马教皇书》,张元济秉承学术乃天下之公器的理念,回国后即将两文提供给《东方杂志》主编杜亚泉(1873—1933),两文的影像版首刊于《东方杂志》1911年第八卷第五号卷首。同期还刊出杜亚泉署名“高劳”撰写的《永历太妃遣使于罗马教皇考》予以介绍,文中附录《王太妃致耶稣会总统书》*“大明宁慈肃皇太后烈纳敕谕耶稣会大尊总师神父:予处宫中,远闻大主之教,倾心既久;幸遇尊会之士瞿纱微,领圣洗,使皇太后玛利亚、中宫皇后亚纳及皇太子当定,并入圣教,领圣水,阅三年矣。今祈尊师神父,并尊会之友,在天主前,祈保我国中兴太平,俾我大明第十八帝、太祖十二世孙主臣等,悉知敬真主耶稣。更求尊会相通功劳之分,再多送老师来我国中行教。待太平之后,即著钦差官来到圣祖总师意纳爵座前,致仪行礼。今有尊会士卜弥格,尽知我国情事,即使回国代传其意,谅能备悉,可谕予怀。钦哉!特敕。永历四年十月十一日。”按,标点为笔者所加。。冯承钧在《明末奉使罗马教廷耶稣会士卜弥格传》的序言中郑重写道:因为明室奉教和卜弥格出使的历史,“在中国载籍中几无迹可寻,赖张菊生先生在教廷中发现王太后上教皇书,始明其事之非伪”*沙不烈:《明末奉使罗马教廷耶稣会士卜弥格传》,冯承钧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页。。以往关于南明王朝内皇族成员和太监信奉天主教一事,并无确凿的汉文文献加以证实,张元济这一组原始汉文西学文献的发现,无论在中国学界还是教界,都产生了很大影响,被天主教学者徐景贤认为是民国初年最为“中国学者称道”的“一脍炙人口之事件”。他还在《罗马教宗与中国》一文中全文转录影刊在《东方杂志》上的这两篇函件,并称:“观此二函,足征信心之发越,奉教之虔诚,尤其对圣座,异常示敬礼,诚中华圣教会史中荣誉之一页,允留佳话者也。”*原文载《益世主日报》1929年第25期,转引自赵中亚选编《徐景贤文存》,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

三、小 结

讲述张元济的出版与学术贡献,我们多会想起《百衲本廿四史》《四部丛刊》,会提及他的《校史随笔》《涉园序跋集录》。其实,张元济早年曾是西学在华传播的重要推动者*参见邹振环《通艺学堂:维新运动时期张元济人才教育思想的一个分析》,载海盐县政府、海盐县图书馆编《出版大家张元济——张元济研究论文集》,上海:学林出版社,2006年,第393~405页。,也是清末重要西书译述机构——南洋公学译书院的主持人*邹振环:《张元济与南洋公学译书院》,载海盐县政府、海盐县图书馆编《出版大家张元济——张元济研究论文集》,第768~774页;参见邹振环《江苏翻译出版史略》,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05~225页。,他于1903年进入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译所所长,仍非常重视严译名著、林译小说和汉外辞书的编刊*参见邹振环《张元济与“韦伯斯特辞典”的编译与出版》,载上海档案馆编《上海档案史料研究》第十四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第108~130页;邹振环《张元济的中西文化观——以商务印书馆早期英汉辞书编刊为例》,载张元济研究会、张元济图书馆编《张元济研究论文集》,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第31~62页。。但张元济关注海外汉学研究,并留意搜集南明天主教汉文文献的事实,却很少为张元济的研究者所注意。这一重要的历史事实,在现有张元济传记中却少有提及,也为后来整理和编纂其《环游谈荟》者所忽略。

1910年,在环游世界出访意大利罗马的过程中,张元济不仅重视对欧洲出版实业的调研,在意大利也进行特殊教育的考察,同时留意与天主教在华传播相关的天主教汉文文献,到罗马梵蒂冈教廷寻找、收集有关天主教汉文文献。张元济1910年11月15日访问纽约中国留学生会馆,并在应邀发表的有关基督教与中国现势及前途之关系的演说中,专门介绍了自己在梵蒂冈的发现;回国后,又将发现的《永历太妃肃罗马教皇笺》和《永历太监庞天寿奉罗马教皇书》二通书函,刊载于《东方杂志》,显示出其对于南明天主教汉文文献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的深刻认知。他的发现,以确凿的史料,证实了关于南明王朝皇族成员和太监信奉天主教的历史,在国内学界、教界产生了很大影响。

岳麓书社2016年推出的《张元济环游谈荟》(收入“走向世界丛书”续编第65种《道西斋日记·环游谈荟》),除了收入发表在《东方杂志》上的《环游谈荟》外,还将《环球归来之一夕谈》《张菊生之教育谈》和旅途中致沈曾桐的信函作为三个附录。叶新等建议应该将“环游谈荟”作为张元济这次环球之行记述的总标题或者单行本的书名,还应该收入其间张元济与相关人士的通信、西方国家报纸对张元济这次环球之旅的报道,以及张元济家人有关这次环球之行的回忆文字*叶新等:《张元济〈环游谈荟〉研究》。。这一看法我颇为赞成,当然,还应该收录张元济在罗马梵蒂冈教廷图书馆发现的上述汉文西学文献,以及杜亚泉署名“高劳”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介绍文章,如此才算完整。

附记:本文2017年7月完成于梵蒂冈图书馆—罗马大学旅次。感谢罗马大学东方学院保罗(Paolo DE TROIA)教授联系罗马大学的资助,使我的意大利罗马访学能够成行。保罗教授、马西尼(Federico Masini)教授和罗亮博士在罗马期间所给予我的种种帮助,当铭记不忘。本文内容2017年10月24至25日曾在海盐县人民政府、商务印书馆、上海文史研究馆主办的“纪念张元济先生诞辰150周年暨第五届张元济学术思想研讨会”上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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