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一凡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开封 475000)



小邾国族源与分封探析

贾一凡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开封 475000)

小邾国出自邾国，国君为陆终祝融第五子“安”的后裔。在族源上，小邾国国君与国民并非同一氏族，通过“融”与“鬲”二字的分析，可推定小邾国君源于鬲族；从金文中“邾”字以“蛛”形的“鼄”为本字，可知小邾国民是奄族的分支。在分封上，小邾国君封国受土与册命受爵并非同时，始封君邾友父受封郳地在周宣王二十年至三十二年之间；国君郳犁来从齐尊王，受周天子册命为子爵，则在鲁庄公十五年至鲁僖公七年之间。族源与分封是小邾国历史文化研究中的两个重要方面，因此，需区分国君与国民两种族源、封国与受爵两个时间，不可一概而论。

小邾国；族源；分封；册命①

先秦诸国多是受中央王朝分封建国，分封的依据多是血缘宗法。因此，族源与分封是一国历史文化研究中不可分割的两个部分。小邾国国小势微，文献典籍记载寥寥，几乎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但随着近年来考古资料的不断涌现，以及对现有金文资料的解读，小邾国的历史文化逐渐清晰起来。本文综合文献、考古、金文资料，对小邾国国君及国民的族源、小邾国分封国土和册命受爵的时间进行探讨，希望能够以此推进对以小邾国为代表的鲁南地区历史文化的研究。

一、小邾国族源

(一)小邾国国君族源

关于小邾国君的族源，文献中多有记载，《世本·三皇世系》云：“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黎。吴回氏生陆终，陆终娶于鬼方氏之妹，谓之女嬇。生六子，……一曰樊，是为昆吾，昆吾者，卫是也；……五曰安，是为曹姓，曹姓者，邾是也；六曰季连，是为芈姓，季连者，楚是也。”[1](P5)可知邾国国君为曹姓，出自陆终，陆终之父为吴回，但未言明吴回与黎的关系。《史记·楚世家》记载：“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命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2](P1689)可知重黎与吴回为兄弟，皆帝喾时火正，先后被命为“祝融”。《世本》称“黎”，《史记》称“重黎”，当是同一人。黎为颛顼之后，世系清晰，吴回为其弟，亦颛顼之后，故小邾国君的先祖出自颛顼帝，至陆终第五子“安”时得“曹”姓。

由此可知，“融”与“鬲”相通，“鬲”是陶器的代表，出自陆终祝融的昆吾、楚二国，又皆与“陶”、“鬲”相关，故应是鬲族后裔。小邾国君亦出自陆终祝融，所以与昆吾、楚二国国君相同，小邾国君也应是鬲族后裔。

(二)小邾国国民族源

另外，由“黽”衍生出的字，除了“鼄”外，还有“鼋”、“鼃”之类，“鼋”为龟鳖之属，“鼃”字则是“蛙”的本字，皆为爬行动物。邹衡先生认为，图形文字“天”字是姬姓部族也就是黄帝部族的族徽，而那些由“天”字和其他动物图形组合而成的图形文字，则可能是被黄帝征服的部族，或黄帝部族的子部族[13]。那么可以推论，以“黽”为族徽的是黽族本族，“鼄”、“鼋”、“鼃”等字皆是“黽”字和其他动物组成的图形文字，因此，据邹衡先生观点，以“鼄”、“鼋”、“鼃”为族徽的部族应是隶属于“黽”族的子部族。由此可见，邾地以“鼄”为称，邾国国民应该是“黽”族的分支。“黽”字在后世演变为了“奄”，“奄”为古国族之名是已知的，李白凤先生的《奄族考》一文对奄族有较为详实的考证[10](P52)。周初，奄族参与武庚的叛乱，成王践奄后，封鲁于奄故址。《左传·哀公七年》载邾国大夫赴吴国求援之言：“鲁击柝闻于邾。”[5](P1644)可见邾国与鲁国距离很近，鲁国在奄族故地，那么邾国亦属奄族故地是完全有可能的，同样可证邾国国民为黽族分支。

可见，小邾国君出自陆终祝融，通过“融”字与“鬲”字的对比，并结合昆吾、楚二国为旁证，分析得出小邾国君源于鬲族；通过“鼄”字与“黽”字关系分析，得出小邾国民是以蜘蛛为图腾的奄族分支。因此，小邾国国君与国民并非同一氏族，在对小邾国族源探讨时必须分为国君与国民两方面进行。

二、小邾国分封与册命

(一)小邾国的分封

关于小邾国的分封，文献中有两种说法，《春秋释例·氏族谱》云：“夷父颜有功于周，其子友别封为附庸，居郳。”[3](P458)言小邾国为周天子所封；《世本·氏姓篇》记载：“邾颜居邾，肥徙郳。”宋衷注曰：“邾颜别封小子肥于郳，为小邾子。”[1](P34)则称小邾国为邾颜所封。

此二种说法，虽在小邾受封于何人上有所出入，但所记分封时间均在夷父颜之时。那么，夷父颜所处时代就成为确定小邾国始封时间的关键。文献中关于夷父颜的详细记载，仅见于《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当邾娄颜之时，邾娄女有为鲁夫人者，则未知其为武公与？懿公与？孝公幼，颜淫九公子于宫中，因以纳贼。则未知其为鲁公子与？邾公子与？臧氏之母，养公者也。……闻有贼，以其子易公，抱公以逃。……臣有鲍广父与梁买子者……负孝公之周，诉天子，天子为之诛颜而立叔术，反孝公于鲁。”[5](P2331)

首先，《公羊传》所述之事，发生在周宣王时。《国语·周语上》载：“鲁武公以括与戏见王，王立戏。……鲁侯归而卒，及鲁人杀懿公而立伯御。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鲁，立孝公。”韦昭注曰：“懿公，戏也。伯御，括也。孝公，懿公之弟称也。”[14](P10)《史记·鲁世家》云：“二十九年，周宣王立，三十年，真公卒，弟敖立，是为武公。武公九年，武公与长子括，少子戏西朝周宣王。……懿公九年，懿公兄括之子伯御与鲁人攻弑懿公，而立伯御为君，伯御即位十一年，周宣王伐鲁，弑其君伯御，……乃立称于夷宫，是为孝公。”[2](P1527)以上史料记述了周王废长立幼，造成鲁国伯御之乱，平乱后立孝公之事，都提到武公、懿公、孝公，并言明当时的王是周宣王。

其次，周宣王伐鲁立孝公，发生在周宣王三十二年。《公羊传》中未说明周王伐鲁的时间，据《史记》载周宣王早鲁武公两年即位，但诸侯即位于次年改元，也即武公元年已经是周宣王三年了，武公在位九年，懿公在位九年，至伯御十一年周宣王伐鲁，正是周宣王三十二年，与《国语》言周宣王三十二年伐鲁，正好互相印证。

第三，周宣王伐鲁时，诛杀夷父颜。通过前面的论证可知，《公羊传》所记鲁国之乱即伯御之乱，故其中的“贼”是与鲁公子伯御串通，但鲁臣鲍广父与梁买子却误以为“因颜纳贼”，并携鲁孝公向周王汇报。因此，周宣王伐鲁立孝公后，诛杀了此次叛乱的“罪魁祸首”夷父颜。

总之，夷父颜是周宣王时之人，卒于周宣王三十二年，因此，小邾国的分封在夷父颜被诛杀之前，也即小邾立国的时间下限当在周宣王三十二年。

《公羊传·昭公三十一年》还记载了叔术让国于夏父之事，“颜夫人者，妪盈女也，国色也。其言曰：有能为我杀杀颜者，吾为其妻。叔术为之杀杀颜者，而已为妻。有子焉，谓之盱。夏父者，其所为有于颜者也。食必坐二子于其侧而食之。有珍怪之食，盱必先取足焉。夏父曰：以来，人未足，而盱有余。叔术觉焉，曰：嘻，此诚尔国也夫。起而致国于夏父，夏父受而中分之，叔术曰：不可。三分之，叔术曰：不可。四分之，叔术曰：不可。五分之，然后受之。”[5](P2331)这段记述中只有夏父与盱二子，因此，邾友父或已就郳地为君，也证明小邾国始封是在夷父颜被诛之前。又盱为夷父颜死后，妪盈嫁于叔术所生之子，且当时已能与夏父争食，可知距周宣王三十二年叔术立于邾已有数年，但根据盱尚在“争食”的年龄，故此时应在夷父颜死后十年之内。而且夏父尚且与叔术等同桌就食，应尚未婚配，《周礼·地官·媒氏》记载：“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15](P205)且不论《周礼》所云是否准确，至少可以间接证明此时夏父应不足三十岁。同时夏父既然能接受叔术让国，故亦不能称幼，至少应在十五至二十岁。且文献记载，邾友父是夷父颜的“少子”，所以夏父年龄大于友父，因此，夏父受国之时，友父应未满二十岁。

由上可推，夷父颜被杀是在周宣王三十二年，夏父受叔术让国是在夷父颜被杀后十年之内，夏父受国时在二十岁左右，且长于友父，可知，友父应生于周宣王二十年左右，其受封于郳地为君，也定在出生之后。故小邾国始封之年可推在周宣王二十年至周宣王三十二年之间。

(二)小邾君的册命

小邾国国君受册命为“子”爵的年代相对较易推断，《左传·庄公五年》载：“郳犁来来朝，名，未王命也。”[16](P166)按此，鲁庄公五年小邾国仍为附庸，尚未被册命为“子”爵。小邾国君第一次被称爵见于《春秋经·僖公七年》：“小邾子来朝。”杨伯峻注曰：“小邾子，即郳犁来，此时已得王命，故来朝书爵。”[16](P315)两次来朝之人均是郳犁来，可见，郳犁来即小邾国始受命之君，其受册命的时间下限为鲁僖公七年，即公元前653年。

小邾受命时间上限的确定，可从其母国邾国的册命时间窥得一二。邾国入春秋之世亦未受王命，《左传·隐公元年》云：“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未王命，故不书爵。”又《桓公十七年》载：“及邾仪父盟于趡，寻蔑之盟也。”[16](P9，149)据此两条记载，至迟于鲁桓公十七年，邾国国君在《春秋》经传中仍称名，尚未受命“子”爵。关于邾国受命的时间，《春秋释例·氏族谱》云：“齐桓公伯，仪父附从，进爵称子。”[3](P381)可知邾国受命为“子”爵的方式是依附齐国，从齐桓公尊王。《春秋经·庄公十三年》记载：“齐侯、宋人、陈人、蔡人、邾人会于北杏。”[16](P193)又《庄公十五年》云：“宋人、齐人、邾人伐郳。”[16](P200)鲁庄公十三年、十五年分别是齐桓公五年、七年，可见在齐桓公初期，邾国就参与齐国主持的会盟，并与齐国、宋国攻伐小邾国，经过这一系列活动之后，邾国国君的称谓就发生了变化，《春秋经·庄公十六年》所言：“邾子克卒。”[16](P202)可知至迟在鲁庄公十六年，邾子克也即邾仪父去世之时，邾国国君已经进爵为“子”了。

小邾国的册命时间，《春秋释例·氏族谱》言：“齐桓公请王命，命之。”[3](P459)知小邾国受命也是通过支持齐国霸业，齐桓公请周天子册命小邾君。但小邾国从齐桓公，受周天子册命的时间一定是晚于邾国的。首先，邾国在齐桓公早期就已经依附齐国。其次，鲁庄公十五年，齐国、宋国、邾国攻伐小邾国，若此时小邾国已经依附齐国，就不会受到三国的攻伐。或许正是这次攻伐之后，小邾国从母邦身上看到从齐的益处，亦从齐桓公尊王攘夷，最终也受到册命，进爵为“子”。

由此，小邾国君受周天子册命“子”爵的年代，定在鲁僖公七年之前，而应在鲁庄公十五年之后，也即公元前679年至公元前653年之间。

综上所述，由于小邾国的国君与国民并非同一氏族，因此，对小邾国族源的研究必须区别对待，小邾国君为鬲族后裔，而小邾国民为奄族的分支。对小邾国分封问题的研究上，也必须分为封国受土与册命受爵两方面，小邾国始封君邾友父受封建国于周宣王二十年至三十二年之间，但仅为附庸，没有爵位。春秋前期，小邾国君郳犁来依从齐桓公，从而受周天子册命为“子”爵，在鲁庄公十五年至鲁僖公七年之间。

先秦时期是封建政体，分邦建国为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统治，诸侯国君与国民多不是同一氏族，以往对该问题一概而论，提到某国族源则仅指该国国君族源，讨论诸侯国的分封也多将封国与受爵混为一谈，这样得出的结论往往是片面的。所以，在研究一诸侯国历史文化时，讨论族源需区分国君与国民，探讨分封需区别封国与受爵，这样才能使结论更加严谨。山东地区先秦时期地属东夷，有很多土著小国的历史文化较为复杂，小邾国作为当时鲁南地区的“泗上十二诸侯”之一，就是典型的代表。有幸的是2002年枣庄市山亭区发现并发掘了六座春秋早期小邾国贵族墓葬，出土了大量珍贵资料，使我们研究以小邾国为代表的鲁南地区的历史文化成为可能，也为我们进一步的研究提供了便利。当然，以上仅为一孔之见，定有诸多不足之处，还望同好指正。

[1]佚名撰,宋衷注,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M].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3]杜预.春秋释例(十五卷附校勘记二卷)[M].聚珍版丛书，清乾隆敕刊本.

[4]郭克煜.邾国历史略说[A].东夷古国史研究(第1辑)[M].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

[5]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6]贾一凡.邾公子害簠器主身份及相关问题[J].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3).

[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华书局，2007.

[8]王国维.观堂集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9]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0]李白凤.东夷杂考[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

[11]枣庄市政协台港澳侨民族宗教委员会，枣庄市博物馆.小邾国遗珍[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

[12]唐兰.从河南郑州出土的商代前期青铜器谈起[J]，文物.1973,(7).

[13]邹衡.论先周文化[A].夏商周考古论文集(续集)[C].北京:科学出版社，1998.

[14]左丘明撰,韦昭注,明洁辑评.国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5]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16]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M].中华书局，北京.2009.

[责任编辑：杨全顺]

Study on Clan Origin and Enfeoffment of Xiao Zhu State

JIA Yi-fan

(History and Culture College,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0,China)

Xiao Zhu State is from Zhu State,the king is the descendant of “AN”—the fifth son of Lu Zhong and Zhu rong. As for ethnic origin, the king of Xiao Zhu State and their people are from different clans. According to the analysis of the two words “融” and “鬲”, it’s inferred that the king of Xiao Zhu State is the descendant of “鬲” clan. Through the research of inscriptions on bronze, the word“邾”uses “鼄”as original character by the shape of“蛛”,it can be conjectured that the people of Xiao Zhu State is a branch of “奄” clan. On the other hand, the king of Xiao Zhu State was granted territory and title of nobility are not at the same time. The first king Zhu Youfu was granted the territory called“郳”between 20 to 32 years of Zhou Xuan Wang times. Another king Ni Lilai followed Qi State and was canonized viscount by the king of Zhou dynasty between 15 years of Lu Zhuang Gong to 7 years of Lu Xi Gong. Both clan?origin and enfeoffment are the important aspects in the study on history and culture of Xiao Zhu State. So, it’s necessary to distinguish the clan both of king’s and people’s. And the time of the king’s s was granted territory and the title of nobility .They can not treat as the same.

Xiao Zhu State; clan origin; enfeoffment;grant

2016-11-12

贾一凡(1991-)，男，河南叶县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6级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

K87

A

1004-7077(2017)01-002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