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琴［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流动站， 上海 200433；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13］

学者天地

——基于语料库的研究

⊙姚 琴［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流动站， 上海 200433；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镇江 212013］

本文通过对《红楼梦》的程乙本原著与霍译本进行平行语料库的源语/目标语语际对比和分析，考察《红楼梦》的霍译本中有关贾宝玉的人物形象的翻译特征。本研究的观察点和切入点是平行语料库中“Bao-yu’s”后续R 1位置人物特征词项。本研究的研究工具为ICTCLAS和WORDSM ITH 6.0.0。语料库研究表明：霍克斯采用扩展浓缩的篇章，增添额外信息，增添解释语；明确暗含或模糊的信息等方式多维度地显化贾宝玉的形象，为《红楼梦》译本的西方读者勾勒出源文本中那个“俊美高贵”“多愁善感”“才情横溢”“无事忙”且“多病身”的女性化贾宝玉形象。

语料库 《红楼梦》 霍译本 贾宝玉形象

一、引言

贾宝玉作为《红楼梦》的第一主人公，是贯穿全书最为关键的人物，他的人物形象极为丰富复杂，正如脂砚斋所言：“宝玉之为人，是我辈于书中见而知有此人，实未目曾亲睹者。宝玉之发言，每每令人不解，宝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独于世上亲见这样的人不曾，即阅今古所有之小说传奇中，亦未见这样的文字……其囫囵不解之中实可解，可解之中又说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却如真见一宝玉……”（郑红枫、郑庆山，2006）

自1979年至今，国内学者对《红楼梦》英译的研究论文多达七百多篇，然而，对人物形象研究的文章只有七篇（文军、任艳:2012），且均是感悟式的或点评式的研究，非实证式研究，更非基于语料库的研究。近十几年来，对《红楼梦》基于语料库的研究大多涉及《红楼梦》的语言表述、文化现象翻译等，而研究人物形象的仅见两篇（详见刘泽权、朱虹，2007；姚琴，2013）。“贾宝玉，作为《红楼梦》的主角，其形象研究又自然成为红学最热门的问题之一。宝玉形象研究的科学性程度如何，直接影响到红学研究的方向和拓展深入。”（李新灿，1999：319）

二、语料采集与分析

以“宝玉的”为节点词，运用WORDSMITH 6.0.0的CONCORD检索功能，检索程乙本（参照语料库）中“宝玉的”后续R1位置人物特征词项显示：“宝玉的”后续R1词项出现52频次。剔除与贾宝玉人物形象无关的搭配词（如“小名儿叫宝玉的”“原是打趣宝玉的”“请宝玉的安”“按宝玉的两个小厮”“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等），再剔除了大部分与“宝玉的”人物形象语义价值不大R1搭配词（如手、私话、声音、丫头/奶娘、丫鬟、房内、园内、奶兄、小厮等），最后剩下程乙本中对“宝玉”的人物特征描述，如图1所示：

图1 程乙本中“宝玉的”后续R1词项展示的贾宝玉人物形象

再以“Bao-yu's”为节点词，运用WORDSMITH 6.0.0的CONCORD检索功能，检索霍译本中“Bao-yu's”后续R1位置人物特征词项显示：“Bao-yu's”后续R1词项在霍译前八十回出现达163次之多。剔除与贾宝玉人物形象无关的搭配词 （如“at Bao-yu's expense”“Bao-yu's arrival”“Bao-yu's absence”“took care of Bao-yu's”“on Bao-yu's behalf”等），发现霍译本中“Bao-yu's”后续R1词项比程乙本多出了许多与“宝玉的”人物形象有关搭配词，如下页图2所示：

图2 霍译本中“Bao-yu's”后续R1词项展示的贾宝玉人物形象

三、霍译本显化翻译贾宝玉的人物形象的方式

首先，霍克斯通过增添额外信息凸现贾宝玉的女性化形象。

霍克斯“以更明显的形式表述原著文本的信息，在翻译中增添解释性成分”（Shuttleworthamp;Cowie，1997:55）。如：

原著：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儿：那女孩子只当也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

霍译本：but partly because of Bao-yu's almost girlishly beautiful features，and partly because she could in any case only see about half of his face，everything above and below being hidden by flowers and foliage，she took him for a maid;so instead of rushing from his presence as she would have done if she had known that it was Bao-yu，she smiled up at him gratefully:“Thank you for reminding me.”

上例中，霍译本通过增添“almost girlishly”显化贾宝玉的女性化肖像特征，与源文本遥相呼应。

通过索引源文本的相关语境我们可以找到霍克斯这样显化翻译贾宝玉女性化肖像特征的根据：宝玉刚一出场，曹雪芹就紧紧抓住他的“女性化”肖像特征，并反复强调、烘托和渲染。小说第三回，曹雪芹通过林黛玉的眼睛，两次浓墨重彩地描绘过这个怡红公子的“秀色”：当黛玉正在疑惑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时，写宝玉已经走了进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不一会儿，当宝玉“换了冠带”后，小说又写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身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而后，又通过北静王的眼睛，写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通过秦钟的眼睛写他：“形容出众，举止不浮，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通过其父贾政的眼睛写他：“神采飘逸，秀色夺人。”老祖宗在“眼越发花”时，竟指着他问：“这是那个女孩儿？”

另外，宝玉所居之地怡红院室内的布置和室外的景致也形象地体现了宝玉女性化的心理要求：怡红院室内摆设精美雅致，色彩浓艳明丽，所以刘姥姥醉卧宝玉房间，醒来后问：“这是那个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室外景观艳丽缤纷：“绕着碧桃花，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垣环护，绿柳周垂……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株芭蕉，那一边是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

再有，宝玉平常所密切交往的男性朋友，也大都具有女性化的特点：秦钟“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北静王水溶“形容秀美，性情谦和”，戏子棋官“妩媚温柔”。

所以，霍克斯把贾宝玉的肖像显化为“almost girlishly”。

其次，霍克斯明确暗含的信息凸现贾宝玉的“多愁善感”性情。如：

原著：秦钟本自怯弱，又带病未痊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悔痛无及，又添了许多病症。因此，宝玉心中怅怅不乐。

霍译本：Qin Zhong had always been of a weak and nervous disposition and had still not fully recovered from his sickness when these events occurred.The severe beating followed by the overwhelming grief and remorse attendant on the death of his father from anger which he had himself provoked led to serious complications in his illness.This，then，wasthereason forBao-yu'sunseasonablemelancholy.

上例中，霍译本用“Bao-yu's unseasonable melancholy”来翻译贾宝玉的“怅怅不乐”，明确地显化贾宝玉的性情总特征，与源文本所暗示预设的信息遥相呼应。

通过索引源文本的相关语境我们可以找到源文本所暗示预设的信息：宝玉刚一出场，曹雪芹就通过《西江月》说他“无故寻愁觅恨”，小说第三十五回写贾宝玉“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他“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看见了鱼儿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他便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多愁善感”成了贾宝玉的生活常态，他听到林黛玉哭诵“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在山坡之上，心碎肠断”。他望见杏子满枝，便联想到邢岫烟出嫁后日渐衰老的悲凉：“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

可见，霍克斯这样显化翻译贾宝玉“多愁善感”的性情是有源文本作为依据的。

再次，霍克斯插入解释性成分凸显贾宝玉“无事”的形象。如：

原著：话说宝玉和姐妹一处坐着，同众人看演《荆钗记》，黛玉因看到《男祭》这出上，便和宝钗说道：“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上来做什么，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霍译本：BAO-YU having now taken his place amongst the girls，they and the rest of the company were once more able to give their undivided attention to the players.The play being performed on this occasion was，as we noted atthe end of the previous chapter，The Wooden Hairpin，and it chanced that they had reached that section of it popularly referred to as‘The Husband's Offering'，in which the hero Wang Shi-peng，believing that his wife has drowned herself，goes with his aged mother to the river Ou-jiang to make offerings to her soul.At this point Dai-yu，who was able to guess what the real purpose of Bao-yu's early-morning excursion had been，turned to Bao-chai and remarked，in a voice loud enough for Bao-yu to overhear，that she thought Wang Shi-peng a‘very silly sort of fellow‘He could have made his offering anywhere.Why was it necessary for him to go rushing off to the riverside to make it?”They say that“objects aid recall”：well，since all the water in the world comes ultimately from a single source，a bowlful of it scooped up anywhere should have sufficed.His feelings could have been just as effectively relieved by weeping over a bowlfulof water as by rushing off to the banks ofthe river.”

上例中，霍译本在“在翻译过程中增添解释性成分来帮助译本的易解性”（Shuttleworthamp;Cowie，1997：55），通过插入解释性成分“At this point Dai-yu，who was able to guess what the real purpose of Bao-yu's early-morning excursion had been”表明林黛玉知道贾宝玉是去祭金钏了，故意说“王十朋也不通的很”，明里是批评王十朋，但是霍增添了“in a voice loud enough for Bao-yu to overhear”，明示西方读者批评贾宝玉的“early-morning excursion”是“无事忙”。

通过索引源文本的相关语境我们可以找到霍克斯这样显化翻译贾宝玉“无事忙”形象的根据：《红楼梦》第三十七回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第四十二回，宝钗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他去，也等着商议定了再去”；第六十三回，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

总之，源文本中宝玉忙饯花、祭花，忙结社、吟诗、作赋，忙黛玉、晴雯，四处讨好，样样操心，落下“无事忙”的名声，让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还害得金钏跳井，自身被笞。

霍译本中插入解释性翻译成分凸显贾宝玉和王十朋的相通之处，因而凸显贾宝玉的“爱博而心劳”（鲁迅，1973：199）的“无事忙”形象。

四、结语

可见，霍克斯以其既有的个人才情去观照审美对象——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追踪源文本中贾宝玉的形象，在其译本中显化描绘他的多重形象特征，将译本中的贾宝玉的形象凸现得与源文本贾宝玉的形象遥相呼应，让西方读者领略贾宝玉形象内含的生命意趣，进而缩短西方读者与译本的审美距离，获得和源文本读者心目中相类似的审美体验。

[1]曹雪芹.红楼梦（程乙本）[M].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11.

[2]David Hawkes.The Story of the Stone（volumn I，II，III）[M].London：Penguin，1973，1977，1980.

[3]李新灿.贾宝玉形象研究史论略[J].红楼梦学刊，1999（4）：319-333．

[4]刘泽权，朱虹.《红楼梦》中、英文本中刘姥姥形象的对比——以刘姥姥话语的人际功能分析为例[J].翻译季刊，2007（44）：1-30.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199.

[6]文军，任艳.国内《红楼梦》英译研究回眸（1979—2010）[J].中国外语，2012（1）：84-93．

[7]姚琴.基于平行语料库的《红楼梦》意义显化考察——以霍译本林黛玉人物特征为例 [J].语文教学与研究，2013（3）：453-463．

[8]郑红枫，郑庆山.红楼梦脂评辑校[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

[9]Shuttleworth， Mark and Cowie， Moira.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

本研究受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编号：[2015]3012

作 者：姚 琴，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流动站博士后，江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语料库语言学、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