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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着乐的那点破事

2017-11-27赵冀生

慈善 2017年6期
关键词:连队知青

赵冀生

罗马大吉普

1968年,我上山下乡时所在的那个连队有一辆进口的罗马胶轮拖拉机,人称叫“大罗马”,那时也没弄明白是罗马尼亚造的,还是意大利罗马造的。大罗马雄伟高大,前面两个小轮子,后面两个大轮子,正中一个驾驶楼子,排气管子在机头上,开起来突突地响。司机师傅正襟危坐居高临下,手把着方向盘一脸春风,别提多神气了。“趴着干活,屁股底下冒烟”,真叫我们这些修理地球的小农工羡慕死了。

大罗马平时带一拖斗,给连队拉粮食、拉煤、运货什么的,知青去远的地块干活有时候也管接送。有一次,我们排去离连队很远的大东山掰玉米,下工时天已经很黑了,大罗马来接,大家高兴得直念佛,可拖斗坏了没挂,15名知青如何坐得下啊?分两趟走吧,大家又饿又冷,下一趟要1个小时才能返回,谁也不愿意等。司机师傅急中生智,像下窖码白菜似的安排,驾驶座边站4人,向他弯腰,后排坐3个站5个,向前鞠躬,车门两边各跨1人,后悬挂上再站个胆大的男生,这样一个都不少地全掖进了车。一路上颠簸摇晃、前拥后倒、哩溜歪斜,人挤人,人摞人,哎呀——妈呀——叫声此起彼伏,那叫活受(罪)!好在师傅技术高,又没敢开得太快,20多分钟到了连队宿舍。下车后,大家一边舒展着腰腿,一边龇牙咧嘴,哈尔滨知青小邓脑子快,立马编出一个顺口溜:“罗马大吉普,突突突突真威武,前面冒黑烟,后面卷灰土,挤吧挤吧装十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炖冻鸡

1969年冬,五师在查哈阳搞农田水利大会战,我们24连也抽出80多名知青参战,临时驻扎在金光农场一个连队。这个连队的房子都在紧靠通往团部的公路边,大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很多,每天上工先走一段公路,再拐进田间的土路。

修水利,是在一条排水的大干渠上清淤刨冻土,一镐砸下去只崩个土星,震得虎口生痛,然后把刨下的冻土块用土筐抬到六七米高的河渠上,活真够累人的。再加上天寒地冻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体力消耗非常大,一顿饭吃一斤多苞米饭是常事,赶上吃顿白面馒头,大家可来了精神儿,比着赛叫着号吃,最高记录是12个馒头2斤4两。菜没什么花样,天天老三样:冻洋白菜、土豆、黄豆。有一次营教导员突然来视察,食堂的菜谱是肉片炒土豆。教导员看着大家端的菜问:“肉片炒土豆,怎么净是土豆,没肉片啊!”男生们正想发牢骚,一小女生赶紧朝大家挤挤眼说:“报告教导员,肉片太钩馋虫,先吃了!”真給首长面子,可男生们憋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家肠子没油,眼睛开始发绿。记不清是哪位“黄鼠狼子”发现:公路上小鸡抢道,常被轧死,还有的小鸡撒出来一天不回家,找不到食,哩溜歪斜站不住冻死在道沟里。他一下子拎回来4只死冻鸡,提议改善改善伙食。大伙积极响应,留下一个会做饭的没上工。没有锅,把铝洗脸盆刷吧刷吧当锅,烧水煺毛,再大切八块,到食堂要些盐和酱油,就开炖了。傍晚宿舍区一片炖鸡的香味,知青们下工回来还没进门,就闻见了香味。俗语说“小鸡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伙秃小子们个个垂涎三尺,自己动手一人一大块,吃得满手满脸油脂麻花的,那个美、那叫狼狈。隔壁的女生问:“那么香,吃啥呢?”“红焖鸡!”“哪来的?”“首长发的!”那会儿不知道什么叫“禽流感”,也不知是不是病死的鸡,都馋疯了。有鸡肉块垫底,转天小伙子们干活好像吃了“大力丸”,嗷嗷叫地撒着欢儿干,那叫生龙活虎。

军长

在北大荒时看得最多电影是老三战:《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中项堃饰演的国民党“张军长”骄横跋扈,神气活现,最后进了解放军的口袋,成了败军之将,被彻底消灭。

“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的台词脍炙人口,令人历久难忘,成了知青们平时斗贫嘴的口头禅,连队随即也诞生了一位知青“张军长”,不光因为他姓张,长得有点像大明星项堃,更主要的是他也统领着千军万马——虱子。

记不清这位张军长是哪来的知青了,五大三粗挺能干活,就是不太讲卫生,满身的虱子。俗话说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每天晚上他坐在被窝里,翻过棉袄、棉裤顺着线缝找虱子,两个手指盖一挤,“嘎吱、嘎吱”声,听得叫人麻痒得慌。宿舍知青谁也不愿意挨着他睡。

连队里最大的官是连长,叫“军长”自然威风,本来是男知青之间的秘密,女生不知道所以然,也跟着喊他“军长”,军长自然高兴。最让军长得意的是他一边找虱子,一边假装往嘴里一扔,然后一咬牙,“嘎嘣”一声,让大家看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军长还给自己编了一个段子:小时候在老家上私塾,学生轮流给老先生带好吃的,轮到他了,家里穷不知做什么好。急得一宿没睡觉。天快亮了,忽然急中生智,何不因陋就简、就地取材?脱了衣物使劲抖搂虱子,炒了一碗,黄灿灿、亮油油。第二天端给老先生,先生老眼昏花吃得喷喷香,忙问他是不是炒芝麻盐儿?他说:丝丝(虱子)肉!军长说得不慌不忙也不笑,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差点笑掉下巴。以后谁再嫌食堂伙食不好发牢骚,就会有人搭腔:要不咱弄碗丝丝肉改善改善!

骑马找马

连队里有一匹大马,个头不算高,淡黄色,长长的鬃毛,骑上走起来轻如飞燕,稳如坐弹簧,因此起名号叫“弹簧”。“弹簧”平时不干农活,是连首长们到营部开会办事的专门坐骑。男知青们看着人家骑马心里痒痒,常常趁着马倌不注意,偷着把它拉出来骑上遛一圈,过过马瘾,叫马倌看见了少不了一顿吵吵,可知青们还是乐此不疲,我也常在此列。

有一次营部兽医站的大种马遛到我们连,我跟遛马的师傅套近乎倒水递烟,被恩准骑一圈。大种马又高又大,是从“老毛子”(苏联)进口的,我虽有一米八的个儿,也登不上去,师傅掫了一把才爬上马鞍子。师傅本以为走一圈呢,没想到我一提马嚼子、一夹马肚子,大洋马就四蹄起来了,跑得呼呼生风,我坐不住,赶紧向前倾身子抬屁股,两腿夹住马肚子,拽紧马嚼子和马鬃,没想到越使劲马跑得越快。这是我第一次骑带鞍子的马。听连里当过骑兵的老职工说,如果从马上掉下来,脚没有退出马镫子,就会被马拖死,心里害怕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脚往后退,只用前脚掌踩着马镫子。马跑了一大圈,欢儿撒够了,我也稍微放松了,马慢慢停下来,溜达着走回来。师傅不知我有多大造化,直夸我有两下子。骑过了大洋马,再骑小“弹簧”就牛气多了,马术练得大有长进,让马先跑起来,一拽马鬃一蹁腿跳上马背,放开的搂,一手挥舞根破树枝子,真有点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的感觉。endprint

一天早晨连长找到我说:小赵,愿骑马吗?我说愿意。到马棚和老王一块骑去吧。我半信半疑到了马棚,老王已经拉出了两匹马,一匹“弹簧”、一匹“大白瘦”。他告诉我:昨天夜里刮大风,一匹菊花青马的缰绳开了跑丢了,可能是顺着风向北去了,连长叫咱俩去找。老王假模假式问我骑哪匹马?“弹簧”是专业骑马,没的说,那匹“大白瘦”过去驾过辕,现在又老又瘦只干些零活。老王比我大20多岁,又是我接受再教育的贫下中农,自然我得骑“大白瘦”了。二话没说,拉过“大白瘦”往马背上铺了三条麻袋,拴好肚带,就上路了。

本以为找个两三个村就能找到,可走过五六个村都说看见马向北跑了。出来时没带干粮,过了中午开始有点饿了,屁股也硌得生痛。到下午3点多钟才算找到。这个村的人也够黑的,天上掉下个“菊花青”,不用白不用,拴上套就干重活。救出了“菊花青”,在村里吃点饭,马吃点草,赶紧往回返。一路上我真是坐不住了,就觉得是坐在一条干巴的马脊骨上,上下颠得屁股火烧火燎地痛,只好左右来回错着坐。几次想张嘴求老王换换马骑。老王看出了我的心思,不失时机地鼓励说:“铲破一次屁股,练一颗革命红心。只要闯过这一关,在农村广阔天地里一准儿会大有作为!”得嘞,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上纲上线,铲屁股和练红心挂上钩了。我硬挺着回到连队,下了马不会走道了,扶着马槽帮子足足站了半个小时,勉强哈巴着腿走回宿舍,一头栽到炕上,伸手一摸屁股,没被铲破,谢天谢地!又一想不对,屁股没破,这颗红心还得接着练呀!

学吃饭

1968年年底,我们到小兴安岭铁力伐木,为知青们盖房子用。山上的伙食非常好,没有粗粮,中午都是白米饭,白菜猪肉炖粉条子。早晚是馒头、菜汤,偶尔也炸顿果子(油饼)。每人发两个粗瓷大碗,一个盛饭,一个盛菜。“开饭啦!”大师傅一声吆喝,帐篷里的八九十号知青、老职工,抄起吃饭的家伙,自己盛好饭菜,坐在木板大通铺上吃。

我也和其他知青一样,盛上满满一大碗米饭,不紧不慢地吃,等吃完了再去盛,结果人家吃得快的都盛了第二碗,饭没了,还有十几个知青也没吃饱,到伙房去要也没有了,只好吃准备晚上改稀饭的糊锅巴,叫人扫兴。几次过后长了心眼,瞪着眼看老职工们怎么吃饭。发现老职工们开始先盛多半碗饭,快速吃完,再盛上满满一大碗,然后细嚼慢咽、有说有笑、唠着嗑儿吃,要不我们盛不着第二碗呢?这个秘密发现后,我们小青年也如法炮制,先三口两口吃多半碗,再盛上冒尖一大碗,这回该轮到老职工们去伙房要饭了,哈哈哈!大伙那个乐,当然不是天天饭做得不够吃。那时我们的粮食定量是每月45斤,可在山上伐木那段日子,能吃饱吃好,还不要粮票,我挺留恋的。

不挨骂长不大

20岁到农村学干农活,也算是半路出家,干什么都笨手笨脚,又没有眼力劲,总是挨狗屁吡儿。秋收时从地里往场院拉稻子,派我跟车,车老板是老尚头,50多岁,好把式,不爱说话,一开口能把你倔到南墙上去。那年头讲出身,只有贫下中农才能掌大鞭杆子。马车套四匹马,一匹驾辕,三个拉帮套,大车的四边都拴上了挎杠,比车身长出一倍去。到了地里,割好的稻子已捆成个子,码成一小堆一小堆的。我用叉子往车上挑个子,老尚头站在车中间一边装车一边吆喝牲口前行。我傻小子不惜力,不抬头地往上挑。

“你眼瞎啦!鳖犊子玩意儿!”老尚头开腔了。我吓了一跳。“鳖犊子”是句东北骂人的话,意为小王八崽子——没长成的玩意儿。

我大概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忙赔笑脸:“怎么了,尚大爷?”

“装前卸后,你不知道啊?”

我真的不知道,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我看哪,你往那挑(个子)!”老人家金口玉言总算点拨了。

老帮子,说一声不就得了,值当的骂人吗?我心里不服气,可还是遵旨照办,一边挑个子一边瞄着看。原来稻个子要从前往后一层压一层地码,而且要层层向外扩展,到了一定高度再向里收。最后装满瓷瓷实实一大车,前面码得只能看见驾辕的马头,后面伸出去老长一块,那造型不亚于现在高速公路上跑得超高超长的重型卡车。俗话说“不挨骂长不大”,一句话叫我顿开茅塞学会了“装前卸后”,既不能叫车辕子撅起来,也不能压得太沉,马拉起来才省力。

后来我当了司务长,每月要赶着小马车去十里外的团部给知青食堂买粮食买油,装车时耳边总会响起:鳖犊子玩意儿!装前卸后,你不知道啊?我赶快回答:知道,知道,您老人家的再教育已经刻在脑子里融化在血液里了!

疙瘩话

一到北大荒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两眼发呆,看什么都奇怪:烟囱安在山墙边,窗户纸糊在窗外;四块瓦片头上盖,反穿皮袄毛朝外;十八岁姑娘叼烟袋,大缸小缸腌酸菜;草坯房子篱笆寨,下晌睡觉头朝外;養活孩子吊起来;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

我最喜欢东北独特韵味方言和俚语,生动形象、朴实无华,直来直去,有些朗朗上口,有些幽默得没法儿。在批判会上,贫下中农发言:“今天的好日子来得容易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战胜左一坑(倾)、右一坑(倾),才夺取了的胜利,建立了新中国,我们要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把左倾、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说成“左坑、右坑”,“大坑”当然要比“倾向”更形象、更严重,斗争自然更艰苦卓绝。老职工见知青们一下工就又洗又涮说:“俺们身上有牛粪,不觉得埋汰(脏);知青以水为净,洗脸盆盛水也敢喝两口,啧啧——”

一到连队,老职工先告诉我们一个由查哈阳地区9个农场名字汇编成的顺口溜:金边金星闪金光,新立海洋稻花香,太平湖畔庆丰收,幸福之路查哈阳。还有什么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靰鞡草。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十七八的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北大荒实为北大仓: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家有三件宝:丑妻、薄地、旧棉袄。

上小学时学过“二十四节气歌”,老职工说种田无命,节气抓定,又传授给我们一个东北农事节气歌:“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立夏鹅毛住,小满鸟来全,芒种开了铲,夏至不拿棉,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立秋忙打甸,处暑动刀镰,白露忙收割,秋分无生田,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立冬交十月,小雪河封上,大雪地封严,冬至不行船,小寒三九天,大寒就过年。”记住这个节气歌,对一年的农业生产心中就有数了,还明白到了阴历五月、阳历六月的中下旬“夏至”节气,出去干活才可以不带棉袄,否则早晚还是非常冷的。endprint

后来又听到许多四句谣,四大累:割大田、扶大犁、和大泥、脱大坯。四不许动:大烟膏、朋友妻,跑腿子的行李,大姑娘的腰。还有什么四大嫩、四大暄、四大硬、四大埋汰等等。新听时逗得你哈哈大笑,抚掌称快。它们合辙押韵,诙谐风趣,前两句多为民生的写实,后两句多嬉皮笑脸,荤素都有。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在老职工们的培养熏陶下,知青们也学会造句了,编起了自己的歌谣。

说农忙干活:早起三点半,中午连轴转,晚上看不见,地里三顿饭。是英雄是好汉,拉出来溜溜看;不怕苦不怕累,就怕男女不搭配。

说逐级传达文件精神:上面(首长拿)一个本儿,下面(连长记录用)一张纸儿,回去(向职工传达)一嘎巴嘴儿。

说天天白菜土豆汤:兵团战士爱喝汤,早晨喝汤迎曙光,中午喝汤暖洋洋,晚上喝汤勤起床。

给知青自己画像:远看像大军官,近看像小瘪三,仔细一看,哇!原来是地球修理员。

知青零食

连队里没有小卖部,要买点什么要跑到十里地外的团部商店去买。商店里主要是卖布、农田鞋、油盐酱醋什么的,没有知青爱吃的饼干、糖豆、水果。知青们年轻嘴馋,只好就地取材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黑土地只能顺着垄沟找豆包吃了。

春播两个月后大地一片葱绿,知青们零食就来了。黄豆从嫩豆角一直吃到秋收割黄豆,嫩时煮着吃,老了烧着吃。搂点枯草架上整棵的黄豆一烧,噼啪作响,火灭了,扒拉扒拉草灰,底下一层黄莹莹、糊拉吧唧的豆粒,一粒一粒捡起来往嘴里扔,嚼得口香四溢,有名的东北大豆高粱嘛!玉米也如法炮制,选长得肥硕的穗子,扒开外皮用手指掐一掐,冒白浆的比较嫩。往掰下的苞米芯里插根树枝,拿着在火上烤。绿色的植物,原始的烧烤,原汁原味,鲜香得没治了,吃得满嘴牙子黑了吧唧像个大花猫,意犹未尽。公家的大豆苞米吃到了私人的肚子里多少有点犯歹,叫连长看见了可要挨批,所以要找个隐蔽点的坡啊沟啊挡着烧烤,速战速决,在地头休息的20分钟里解决战斗,打扫好战场。

儿时在城里吃过乡下人扛来沿街叫卖的甜秫秸,眼前地里的长的高粱秆、玉米秸和“甜秫秸”长相差不多,自然得嚼嚼甜不甜。菜地就在宿舍旁边,干活的是家属排大娘们,知青们只能瞪眼看着黄瓜包、茄子纽发馋。西红柿红了,可以花一块钱买一大土篮子,让一宿舍人吃个水饱。

最让知青们惦记着的是高岗上那几亩西瓜地。瓜还没熟,知青馋小子们傍黑顺着道沟爬过去偷瓜。看瓜的老王头60多岁,有点驼背,腿脚也不利索,可他带条大狗,一有动静就叫,老王头拎条四齿铁叉子从瓜棚里钻出来嗷嗷一顿叫,那阵势也够吓人的。这招儿不成再换一招儿,馋小子们拎一瓶连队的小烧(酒)到了瓜棚,和老王头喝酒套近乎挡着瓜棚门,另有人去偷瓜。酒喝完了老王头发话:小犊子们一共偷走了8个瓜,3块瓜钱算我的了。嘿,敢情他一点没迷糊。哥们几个不好意思凑够3块钱交给老王头。以后知青们再去瓜地,老王头都特别优待,摘最好的瓜叫大家敞开吃,瓜子吐在一个盆里留作种子,再花钱买要带回去的。知青们都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哪能多吃多占呢,反而多交钱。

冬天大雪封门,零食变为烤土豆。烧炕时把土豆往炕洞火里一扔,炕烧好了扒拉出土豆,剥了外面的烧黑的皮塞到嘴里,又沙又绵,甜丝丝的,谁要是贡献点白糖沾着吃,那简直就到了赫鲁晓夫宣扬的共产主义。有一次从别的连队弄来两个大甜菜疙瘩,烧熟了大家抢着吃,没嚼两口全吐出来了,说不清什么怪味。你说甜菜制的白糖那么甜,咋烧着吃的味道差距这么大呀!

刨粪

北大荒的冬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烟炮”一刮寒风刺骨,气温零下30多度,穿着棉袄棉裤棉大衣也不敢在屋外待长了。有人形容冷得要拉巴巴带罐,撒尿带棍,是说用罐子把屁股罩住别和巴巴冻成一块;尿一撒出来立马冻成了冰柱,要用小棍敲碎才能继续尿。传统里冬三月是“猫冬”的季节,什么农活都不干,赖在家里斗牌耍钱什么的。兵团组建后变了,要战天斗地,口号是变农闲为农忙。

出工干活就是刨粪,把上冻的粪堆刨开,用马车送到田地里当肥。大粪堆是积肥班辛苦一年的标志性“建筑”。积肥班当时叫劳改班,一色“黑五类”,其实都不是什么“够线”的坏人,那时以阶级斗争为纲,不揪出几个牛鬼蛇神怎么抓革命促生产啊。粪肥是从马棚、猪圈起出来的,还有厕所的粪尿,烧火炕的草木灰,场院的烂柴火什么的,一层粪一层土的堆起来,造成一人多高的大粪堆。立冬前粪堆发好了,上面冒着蒸腾的热气,說不清是什么恶心味。这时粪堆是松软的暄暄的,用铁锨就可以铲动。有俗语“四大暄”为证:现翻的地,发好的粪,新媳妇的被子,发面的盆。可这时秋收正忙,顾不上送粪。等场院里的活忙完了,粪堆已经冻得像钢筋水泥浇筑的一般,一镐刨下去,只崩个土星。

刨粪用的是十字镐,镐的两头锻打得尖尖的。我铆足了劲一镐抡下去,震得手腕子发麻,溅得一嘴粪渣滓,一边抖搂着手一边呸呸吐粪渣滓。旁边管装车的上海女知青胖孩子看了捂着嘴笑,拿我寻开心:“庄稼一只虎(一枝花),全靠喂(肥)当家。侬黄皮拉瘦的,好好用点喂(肥)吧,抓抓秋——膘!”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前仰后合,真会找乐。

瞅瞅旁边的老职工不紧不慢地刨,每镐下去都砸在一个落点上,刨下一块,再顺着立茬刨,就一块一块地刨开了。真是干什么都有技巧,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窍门找到了哥儿几个又来了精神,专比谁刨下的粪块大。你刨个脸盆那么大块的,我非刨个土篮子那么大的不行,瞄着二三个落点猛刨,砸开的粪块大的一个人抱不动。管装车的女知青叫苦了,粪块太大搬不动装不上车。这回该我调侃了,学着上海话说:“胖孩子,侬使点劲呀,出大力,流大汗,减喂(肥)膘,变苗条!”旁边的人乐得合不上嘴,胖孩子也咯咯地笑,可嘴不饶人:“就你坏,京油子,卫嘴子!”

过黄河跨长江。

前些日子,原连队的老连长给我来电话,我问:“现在一亩稻子打多少斤了?”

“1200多斤。”

“多少斤?”我觉得好像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

“1200多斤。”回答是肯定的。我着实一惊,当年知青们在连队时,天天开会学习,高喊“农业学大寨”,要“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这是说《农业发展纲要》规定:黄河以北地区亩产指标是400斤,黄河以南是600斤,长江以南是800斤。那时连队一亩地才打300斤。“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的口号给我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了我们一代知青向往的远大目标,或者不如说成了天方夜谭。

我们连那个屯子叫暴家窝棚,原本也就六七十户,突然又来了200多知青,地没多一垄,产量没多打,年年决算报亏损,心里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马平川的黑土地,有拖拉机、康拜因(收割机),有化肥农药,有自流灌溉,人强马壮的,产量咋就上不去呢?大锅饭吃懒了?阶级斗争不灵了?知识青年多余了?知青为什么要上山下乡?百思不得其解。有的老职工偷着说,“文革”前,把尼龙袜子、大馒头摆在地头,干得好的立马得奖,那叫带劲!可这是被批判的物质刺激、计件工资大毒草啊,还能搞吗?那是一个政治化的年代,当时我们所信仰的东西都是“一句顶一万句”的,脑子僵化成一根筋,正如知青电视剧《孽债》里歌词所唱:“谁能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什么?”

老连长电话告诉: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送来了改革开放的浩荡春风,查哈阳的经济发展出现了历史性的转折。1981年砸了“大锅饭”,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职工们的生产积极性极大地调动起来,家家户户精耕细作、水稻种植全都插秧,1990年全查哈阳水稻平均亩产就达到849斤跨了长江,2008年平均亩产1260斤,水稻高产攻关项目3万亩,实收平均亩产1422斤。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北大荒连长江都跨了,成了名副其实的北大仓,真叫人兴奋不已,不用偷着乐,开怀大笑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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