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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朗读者》中“朗读”的仪式化呈现

2017-11-16李晓东

电影文学 2017年13期
关键词:仪式化朗读者汉娜

李晓东

(海南大学旅游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斯蒂芬·戴德利导演的影片《朗读者》的镜头聚焦最多的是“朗读”场景。影片中朗读场景要么使用大量瞬间转换的镜头反复凸显,要么被人简单地“讲述”。当朗读不断重复,并在重复中昭示着生命的韵律,朗读本身就成了一种生命的仪式,一种充满人生悖论的仪式,一种看似简单而实际蕴含丰富的人的存在仪式。影片中一共有三组朗读场景,每一组朗读都遵循着一定的程式,成为主人公不同人生阶段的象征。

一、性爱仪式

影片以男主人公迈克回忆的方式来讲述故事。画面有节奏地、舒缓地闪回到过去:15岁的迈克与大他21岁的汉娜相遇,并开始维持了一个夏天的交往。这一组激情而浪漫的性爱画面,也是朗读场景与性爱场景的不断切换和不断“重复”。它持续了40多分钟,占影片的三分之一。这里的朗读是一种愉悦的、感性的,甚至是诗意的呈现,成了男女主人公的性爱仪式。

这一次邂逅是由于少年时期的迈克生病,善良的汉娜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了帮助。之后就有了迈克与汉娜这两个孤独生命个体的交会。汉娜独居,独来独往地上下班,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她是孤独的、寂寞的,也是神秘的。迈克虽然家里有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但是家人之间的亲情似乎比较淡漠。他青春期的性的蠢蠢欲动,被美丽的中年妇女撩拨起来,一发而不可收。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始终以裸露的身体、激情的性交为底色,却不会给观众以“黄色”之感,反而给人以真实的诗意之感。这不仅因为朗读与性交相伴而生,还因为爱情。朗读成为性交的前奏曲,成为性爱的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甚至可以说,已经成为性爱的庄重仪式。朗读与性爱的胶合,有着生命的内在节奏感。男女主人公全身心地投入,镜头有张有弛地推进,使其成为身体欲望和精神需求,从而为生命谱写了一曲动人的交响乐。于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始料未及的,迈克对汉娜的感情发生着由性欲到爱情的变化和升华。人类的原初欲望变成了纯粹而高尚的爱情。

在那个夏天,迈克与汉娜以“性”始,以“爱情”而终,而且是无疾而终。我们看到,迈克先是对性的好奇,渐渐身不由自,欲罢不能,然后一路走下去,最终演化为爱情。可以说,“朗读,见证着爱情,也见证着成长,汉娜因朗读而获得知识的成长,迈克因朗读而获得精神上的成长”[1]。迈克的初恋故事因汉娜的不辞而别划伤了内心。可是,正如他回叙时所说的,“受伤越深,我的爱也越炽热”。他明知道他们的爱情不可能有任何结果,而且很危险,却认为危险只会增添这份爱,让它更清晰、更丰富,并断言“爱情能让灵魂完整”。足见这段短暂的初恋对他人生的深远影响了。迈克激情而仪式化的朗读成为那个夏天对性和美好爱情的象征和注解。正如有论者所说,“赤裸的身体在影片中是作为一个巨大的隐喻象征体出现的,是承载和贯穿这个性爱故事主轴的核心道具,是迈克裸声朗读的主体”[2]。

依然美丽的中年汉娜,在与少年迈克的交往中,有着“朗读”需求,而且是对性交的唯一“索取”。这是一种非功利性的要求,所以,朗读在此成了超功利的诗意诉求和高贵的精神需要。汉娜在听迈克她为朗读各种文学作品时,她或笑、或躺在迈克的怀中泪流满面。由此,一个感性而温情的汉娜展现在观众面前。这里的朗读以其仪式化与审美化而独具魅力,映照出中年汉娜独特的韵致;同时表现出影片深厚的人文关怀。

二、死亡仪式

如果不根据叙事时间,而是按照故事时间来看,电影《朗读者》中的第一组朗读场景应该是二战期间,那些年轻体弱的犹太女孩为身为纳粹看守的汉娜朗读。而此时的朗读场景并没有用镜头直接展现出来,而只是在法庭上通过一个幸存者的女儿伊拉娜·玛瑟“讲述”出来的。此处的朗读,应该是这些无辜的犹太女孩的死亡仪式。因为被挑选来为汉娜朗读,不久后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她们年轻的生命走向终结。

二战时,汉娜加入了党卫军做监狱的看守。1944参与了向西运送囚犯的“死亡之旅”。作为看守的她,每个月要挑选10个囚犯送回奥斯维辛被杀掉。她挑选囚犯的方式与别的看守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喜好,专挑年轻的女孩,而且挑那些体弱多病的女孩。她给这些女孩食物吃,还安排睡觉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叫她们读书给她听。这看起来好像她在保护她们,可后来她还是像其他看守一样把她们送走,送上死亡之路。汉娜为何要挑选年轻女孩呢?也许就是为了听她们的朗读。但是她为什么要听这些女孩为她朗读呢?根据故事的讲述者,也即主人公迈克的回忆,以及汉娜最后拒绝验证笔迹来看,观众和迈克知道了汉娜的文盲身份。不识字的汉娜每天晚上听被她挑出来的女孩朗读,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精神洗礼,一种知识崇拜的仪式了。这何尝不是这些年轻朗读者的死亡仪式呢?

难道汉娜就真的没有一点保护这些女孩的意识?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善念——为了在她们被杀掉之前给予生的安慰?我相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大多都会认为汉娜本性是善良的;这可以从后来她会帮助不认识的生病的、痛苦无助的迈克看出来。从汉娜放弃法庭辩护来看,她除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文盲身份——这是对尊严的维护,还是一种自我审判或者对曾经做出的理性选择的谴责与承担。毕竟“自我潜在的本性与情感,是一个人生命中根性的东西,并不是凭理性就可以遮掩的”[3]。如果她真的比其他看守更有人情味、更善良的话,为何要送走这些为她朗读的女孩呢?汉娜说,因为要为新来的腾出地方。这是她作为一名看守应尽的职责,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卷入战争洪流的汉娜处于真实情感与理性的两难选择之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种充满人生悖论式的选择仪式。

从犹太女孩的角度来看,她们的朗读也仪式化了,成了告别生命的仪式。只要被汉娜挑选出来,然后让她们朗读,就意味着她们的生之希望被点燃,又最终被熄灭。她们每一次朗读过后,就意味着更接近生命的尽头,最终被剥夺了继续生存的权利。战争背景下,这是一次次别有意味的生死朗读。

战争的无情、生死刹那的转折,都以“回叙”的方式简短讲述出来。叙述者伊拉娜·玛瑟以非常沉痛的口吻简洁地在法庭上“讲述”了这一组朗读,讲述了这种特殊的“死亡仪式”。从讲述的话语来看,她的情绪很伤痛,也很紧张,她极其不愿意回忆战争时期关于生命被践踏的残酷事实。这里的叙述节奏是“仓促”的,因为青春也是短促的。年轻的安娜和更年轻的犹太女孩一起构建了青春的“朗读”、青春的匆匆而过、生命的匆匆而过和戛然而止。

三、祭奠仪式

最后一组朗读画面是迈克不知疲倦地为狱中服刑的汉娜朗读。由于迈克不愿意见到汉娜,但是又十分想念她,所以他再次为她朗读,并将之录制成磁带,邮寄到监狱去。这一次的朗读镜头是迈克在家中朗读(录制)和汉娜狱中听朗读(磁带)的不断切换和组合。朗读又一次成为他们之间情感的表达与交流,也成为迈克刻骨铭心的初恋的祭奠仪式,更是老年汉娜生命的祭奠仪式。

迈克为何无法维持正常的婚姻呢?为何继续为汉娜朗读?几句话是无法说清楚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因为爱而痛苦。用朗读,也只有用朗读才能表达迈克那无法言表的思念与伤痛。他只是朗读,却从来不去监狱看汉娜,拒绝写回信。也许迈克在用朗读来救赎汉娜和自己,为她朗读,寄去关爱,同时也传达一种期待,即希望用知识救赎她曾经蒙昧的人性沉沦。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舒缓一下他的内心,宣泄一下痛苦,为了忘却而不能忘却,或者说为了忘却的纪念与祭奠。祭奠他的初恋死而不僵,祭奠他的爱而不能、弃而不舍、欲说还休。这对于痛苦地沉溺于初恋泥沼中的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

汉娜为了守护自己是文盲的秘密,为了守护她那可怜的尊严,她不仅几次放弃了升职的机会,甚至在审判二战战犯的法庭上,她也拒绝做字体鉴定,承担了作为主犯的罪名而获终身监禁的判处。她在狱中待了二十多年,最初的几年被省略了,影片强调了她收到迈克为她录制的“朗读”磁带的那十多年。每次收到磁带,她是快乐的;听“朗读”,她是幸福的,也是入迷的。这种不见面的朗读是汉娜与迈克独特的情感交流,是他们爱情的明证,是爱情传达的桥梁。这又何尝不是老年汉娜的心灵归宿与情感栖息呢?

就在听朗读的过程中,汉娜逐渐萌发出识字的强烈兴趣,而且开始一边听朗读一边自学。朗读伴随她度过难熬的监狱生活,朗读促使她自学识字,朗读也促使她更加想念她的情人迈克。所以,当学会写简单的字时,她就迫不及待地写一句话的便条式的信给迈克。第一封信是:“谢谢你最近寄来的这一部,孩子,我很喜欢。”表达了她的感激之情和欢快心情。第二封信:“请多寄点爱情小说。”这说明爱情依然是她心中最美的所在和最后的栖居地。第三封信:“我认为席勒需要一个女人。”这是对作家的评价,席勒是孤独寂寞的。可见汉娜有着一种直觉的文学认知和体悟。我们还可以做这样的理解,这也是她此时的心境写照。因为写出去的信,没有收到回信,是不是加重了她的孤独寂寞呢?如果说,这是借人表己,含蓄地传达失望的话,那么第四封信:“你收到我的信吗?写给我。”就表明汉娜实在耐不住心里的失落感,直接发问和提出希望。但是结果却让她更加失望,还是没有收到回应。老年的汉娜情归何处?

汉娜最终在监狱中自杀。难道“朗读”——“书籍和知识能够唤醒人性,拯救灵魂,唤醒了的人性,拯救了的灵魂,却唯有死亡?”[4]如果说这种救赎是有效的话,那么这救赎的代价是巨大的、毁灭性的。可是,我们却认为,汉娜的死与其说是因心灵净化而进行的自我救赎与忏悔,还不如说是对爱情的失望与对现实的恐惧。正如监狱管事在电话里对迈克所说的,“你无法想象今天的世界对她有多么可怕”。汉娜在出狱前,监狱管事对来监狱的迈克说,汉娜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可最近几年变了,变得放任自流。这是为什么呢?观众和迈克一样清楚,这都与迈克“拒绝回应”的态度有关。而迈克见到即将出狱的汉娜,握了一下汉娜主动伸出的手就收回去了,依然是一种排拒的态度。于是,精神无所皈依的汉娜选择了自杀,而不是出狱。汉娜因爱情对“朗读”产生一种精神上的依赖,就像是一次收不住脚的生命狂奔,并最终成为其加速坠落、朝向死亡深渊的助推剂。

因此,朗读已经是汉娜和迈克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甚至成为一种仪式。电影《朗读者》中的三组朗读场景,代表着主人公不同人生阶段的人生仪式。青年时期的汉娜怀着对知识和优秀文化的虔诚与敬畏之心,开始养成了对“朗读”的特殊喜好,也开始了她悖论式的人生走向。中年和老年的汉娜怀着对爱情和对生命的痴恋与求解、对尊严的维护、对知识的敬仰持续着对“朗读”的浓烈爱好。直到她在监狱学会了认字,她说她还是喜欢听人念,可是为她朗读的人不愿意再为她朗读,她的爱和生命很快走向死亡。毫无疑问,这里的“朗读”被赋予了人类文明的寓意,它令汉娜精神得到飞升,也使她肉体走向死亡。而青少年时期的迈克在裸身朗读中成长,生命开始得以丰富。中年迈克的朗读象征对爱与痛的反复品味以及对生命本身的救赎,而不完全是道德或人性的救赎。

四、结 语

朗读场景的次第呈现,也就是生命本然形态的呈现,朗读画面与生命蕴含完美交融,诉说着生命的起承转合、爱情和死亡。影片把生命抽象化,也仪式化了,每一组朗读都是仪式,三组(不断重复的)朗读就变成了生命的生死象征。朗读场景的仪式化,使得主人公的生命过程焕发出一种人文主义的光彩,从而淡化了影片中的道德救赎、历史罪责、人性善恶的深深烙印。事实上,“关于爱、正义和宽恕,对于普通的他们来说实在太大太重了”[5]。何必苛求每一个人都必须去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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