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张旭东 编辑 | 任红

紫气东来高冈村

◎ 文 | 张旭东 编辑 | 任红

高冈村万寿宫

神奇的村庄，有神奇的来历。

奉新县有个村庄建造得颇有特色。村庄建造在一个低矮的小岗南侧，一字逶迤，绵长近一公里，村庄的名字叫高冈。它不像其它的村庄，我们所见的村庄往往井字型构造的为多，村庄的房子在村巷两侧逐一建造，村中的巷道纵横穿插，井然有序。也有的村庄是围着古老的祠堂，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而高冈这个村庄，却不是那种规制。

有一次，我带外面的朋友去看高冈村，朋友看了也奇怪，就问我，怎么这个村庄像是一字长蛇阵的架式。我笑着纠正他，这不叫一字长蛇阵，这叫高冈卧龙阵。朋友就很奇怪，有这个说法？我说，当然有，你看村庄，东西走向，如长龙摆开，最东边，是高高的万寿宫，又叫文昌阁，也叫观音殿，仰然如龙头，每天迎着朝阳升起。村庄建筑依次往西排来，是奎光书屋、大药铺、碾亭、许氏家庙、仓房。再过来，是村庄核心建筑，中间的是村庄总门“太史第”门，东侧门是“忠孝第”门，西侧是“高阳第”门，再往西，是逊叔祠，通议第、资政第，各个门坊里面，是按许氏家族的房号，依次是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等，各支分房居住。这里规矩森严，哪怕是后来官至陕甘学政、河东河道总督、广东巡抚的许仙屏，他所造的房子也不敢僭越，仍然老实地按照一字排列，在最西面的村尾那做了他的督学第，以及名震江南的著名园林“玉芝园”。而他的官厅，在许氏本族人的说法里，则并不叫“督学第”，而是按族人辈份的排行叫“六房”。

高冈许氏家庙

这个村庄是怎样的营造理念呢？这里面真有点神话色彩和风水讲究。高冈村庄的营建，取的是紫气东来之意。许氏与这个村庄，和龙有关系，和水也有关系，和紫气更有关系。

许氏族谱上记载：五十三世祖，肃公，生于公元196年，汉献帝时封为豫章太守，后来曹操占据许昌。肃公将全家迁居西山青翠岩避乱。夫人何氏于公元二百三十九年正月廿八日子时生许逊。二百四十一年又生许迈。二百四十三年又生许述……

这样里面记录的长子许逊，就是道教传说中净明派道教的开山祖师许真君。他也是江西人建遍全国乃至海外都有的万寿宫的尊主和祖师爷。族谱上记载：有云目二仙降临，宣玉帝诏旨许真君上天就位，于某年八月十五日大莺齐会全家老少四十二口，同时拨宅升天，同时，肃公的次子许迈亦成仙。他的后裔许穆为华阳仙，许翔为待神仙等，有五世皆神仙之说。

而高冈村的祖上，则是许逊、许迈的弟弟，肃公的第三子许述。许述在晋武帝时期曾任巡察御史，后解甲归田。传说当时著名的堪舆学家郭璞曾对许氏家族宅地的风水有言：旧宅乃升仙之地，灵气尽烬，不可复归有，新吴罗塘大泽村上有紫阳靖，下有石仓剑井，汝可徙居之。在中国的传统里面，紫气是吉祥的征兆，紫色的气，古人认为与当官有关，很多官服是紫色的。紫气东来，本来就是源自于道家的传说，传说老子过函谷关前，关尹喜见有紫气从东而来，知道将有圣人过关。果然老子骑着青牛而来。

高冈许氏家庙

1.高冈许氏家庙门

2.许氏家庙

3.高冈古井

4.高冈村中公路碑刻

5. 高冈义仓

6.高冈义仓内

7.高冈重修家庙记石刻

8.石板公路

9.高冈许氏家庙

许氏一族，和道家本来就有着密切的关系，得此吉言，于是许述携着家人，寻着这一道紫气，来到了奉新赤田（古名南乡）有石仓剑井之遗迹罗塘定居。罗塘这里古名大泽村，广陌肥沃，古时又多水泽，适合繁衍生息。

许氏家族来到，一晃便是自晋至明朝一千多年。许氏人丁兴旺，罗塘这处村庄，已经是人丁颇满，但大泽之处，紫气居其中的传说倒还没有体现，虽说出了几个读书人，做生意的富裕商人，却不符合郭璞所说的紫阳之气的预测。

到了明正德年间，许氏的后裔许再昌三兄弟由上罗塘准备迁居。三兄弟看中了离村庄仅两公里左右的大泽村北边岸坡。虽说这里地势并不很高，比起上罗塘、下罗塘两地，甚至可以说是低洼之地。但北坡上有一溜山岗，起起伏伏，虽说不高，却如隐龙伏地，别有气象。兄弟三人相中此地，择地开基，并把这一溜小山冈起了一个名字“高冈”。也不知道当时他们三兄弟是否已经知道，还是冥冥中使然选择了这块基址。中国的房屋、村庄建造，是讲究座北朝南的，北边往往就是宅子的上位，他们选的高冈这一处宅基地，正在有石仓剑井罗塘的北方，是上位，恰恰符合郭璞“上有紫阳靖”之说。

许氏建造高冈村，是以潜龙之形来布置村庄。最东边的高处建造了他们先祖许述的大哥许逊许真君的万寿宫，上面再加建文昌阁，高阁迎朝阳。各房的宅基地一字逶迤如龙身，半张弧形的盘圈偎靠着村后的龙形山岗。最有趣的是在中段，开了村庄中门太史第，在中门之前，人工掘出了一溜水塘，好似专门为这一条龙准备的一个戏水龙潭。

高冈许氏族谱

高冈义仓内

中国古代，是很讲究堪舆之术的。在中国古人的眼睛里，世界上的天地万物，无不有着神秘的内在关系。堪舆二字，堪为天道，舆为地道。万物间无不反射着天地之间的神秘信息。而这些都体现在地形地物的特色上，具体反映着天地之意。中国人对能够仰观天文、俯察地理的人，是敬畏的。现代人说堪舆，就是风水术，似乎不值一提。也有解释说风水学是地理学、地质学、星象学、气象学、景观学、建筑学、生态学以及人体生命信息学等多种学科综合一体的自然科学，似乎又太高大上得吓人了。

其实更为重要的，堪舆之学里面有一种神圣而敬畏的气息。这种敬畏来源于中国“天人合一”的环境观念。早在周朝，“天人合一”的观念就已明确树立。“天”是法则所在，是宇宙、自然及其规律。“人”则是在法则之中的个体生命、家族命运，乃至人所组成的所有社会结构，哪怕是皇朝，也必须循天运而动。而建设村庄，就是一次巨大的人为营造生存环境，更应该循天运而动，审慎周密地考察、了解自然环境，顺应自然，有节制地利用和改造自然，赢得最佳的天时地利与人和，达到“天人合一”的至善境界。

也许，许述的后裔们真的是找到了有“紫阳靖”之气的宅基地，这一个只有小山冈的高冈村，三百年后，终于显露出它的吉地佳土的气象。整个赤田许氏村庄众多，但只有在这里，许氏才出了声名显赫的二老爷、六老爷。二老爷许振礽于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 )庚子科殿试金榜第二甲第33名进士出身。整个高冈许氏一下子抖擞起来。

传奇还在后面，许家接着又出了六老爷。六老爷名叫许振祎，字仙屏，起初，他也只是一个拔贡生，没什么功名。然而时势造人，1853年，太平军攻陷南京，也就在这一年，清中兴重臣曾国藩开始建立地方团练，对抗日趋恣烈的长毛之乱，这支团练就是之后著名的湘军。仍然在这一年，许振祎用辟置方式，进入曾国藩幕府，专为曾氏“襄军事、治宦书、起信稿、任书启”，深得曾国藩信赖，1863年，就在太平军即将被曾国藩扫荡平定，他只需曾国藩推荐就可升官任实职的时候。许振祎选择了参加这一年的科举考试，以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癸亥恩科二甲十九名高中了进士。许振祎登第后，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授编修，充国史馆协修。1871年出任陕甘学政。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回京充国史馆纂修、武英殿纂修等。1882年任河南彰、卫、怀道。1885年，任河南按察使，次年迁江宁布政使。1890年任河东河道总督。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迁广东巡抚。许振祎在诸任岗位上，均有佳迹，当时，他与江西修水的陈宝箴被称为“江西二雄”，后来在《清史稿》上留名列传。

这样看来，高冈的紫阳之气果然颇为灵光。当然，这只是美好的传说，或者对尊重自然、敬畏自然的回报的圆说。中国的传统村庄，历史上多的是有敬畏的建设，多的是对自然的尊重。

从高冈村营造之初起，高冈就足显出了它的规制森严。村庄内房屋排列齐整，却又变化颇多。连接村庄的石板路、排水系统百年后仍然有效实用。高冈村内公共服务设施也是非常完善的——灵泉井、石碾亭、惠邻仓、学薮……一批公共设施恰当地建在村庄的核心部位，既方便村民使用，又时时唤醒村人好义讲礼的风格。高冈先儒为了村庄，着实花了不少心思，于道德建设上，也是重在教化，不但祠堂中厅上刻着写几米大的“忠、孝、礼、义”，高冈许氏家庙重修时，许仙屏还就曾委人撰文，细细写清高冈村庄德化之来由。

这种高深莫测的风水之学，还反映在高冈的一处有趣的建筑——许家的小水园古建筑上。高冈有人说“宁卖十亩田，不卖小水园”，即说明这里的重要性。2010年的时候，我去做高冈村做调查，曾细细丈量小水园。里面果然有门道，宅内可以说是无一处不讲究。门坊的侧揖之势、大门的礼让之规、中厅的左虚之术、正房的回避之谦，许多许多，从历史上看，应当是风水之术到了很繁缛时候的作品。

高冈资政第内部

我更看重的是风水之中朴素的敬畏，对自然的尊重，以及对美好未来恰如其分的追逐。这些，在当下时代，似乎越来越少。现代的村庄的建设，房子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越来越张扬。但是，村庄似乎找不到了，能看到的往往是越来越多农民住房沿路而建，有不少直接就把原来动都不敢动的良田填没来建，这似乎不能叫村庄了，这里没有阡陌如原、村庄如花的美丽，没有公共区域，没有彼此间的照顾与尊重，没有敬畏与谦恭。而那些原来先祖们所细心选择的村庄，只余下处处的垃圾、废墟与荒草。这情形，即使在今天的高冈村，也是一样。越来越多的建筑零乱地乱堆到村子四周，有的甚至就建在他们先人们所认为的“龙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