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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纯的文学:莎士比亚的美学理念与文学精神

2017-11-13李建军

小说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布鲁姆莎士比亚道德

李建军

非纯的文学:莎士比亚的美学理念与文学精神

李建军

按照一种被普遍认可的区划,人类高级形态的精神活动,可以分为三大类:一类是哲学的求真,一类是伦理学的求善,一类是艺术哲学的求美。这种划分虽然有助于人们认识不同学科的特点,以及研究的特殊领域,但是,对包括文学在内的艺术活动来讲,如果将它教条化和绝对化,就有可能导致认识和实践上的偏失。因为,作家是以情、知、意三种主体因素共同介入的方式感受生活,是以整体性的方式来把握生活,而作为文学创作的最终成果,文学作品的内容世界,更是一个包含着道德意味、认知内容和审美体验在内的复杂的多元构成。就像汉密尔顿在谈到希腊艺术时所说的那样:“美和理性在其中同时显现。他们发现精神的结论和理性的结论并不是互相冲突的。理性和感情不是对立的。诗的真理和科学的真理都是真理。”

事实上,不只艺术和文学,几乎一切人类的智性的活动,都与人的精神生活密切相关,都要发挥将人们的生活向上升华的作用,就像爱因斯坦在《道德衰败》中所说的那样:“一切宗教、艺术和科学都是同一株树的各个分枝。所有这些志向都是为着使人类的生活趋于高尚,把它从单纯的生理上的生存的境界提高,并且把个人导向自由。”与那些过分强调艺术的特殊性的理论相比,爱因斯坦的思想无疑更具真理性,因而也更为重要。

是的,近代以来,文学理论和实践上的一个严重问题,就是主张文学的纯化,即追求“纯诗”“纯文学”和“纯艺术”,反对诗歌和艺术在伦理方面的介入,将“善”与“真”当作文学实现其纯化价值的累赘和障碍,认为要求文学和艺术承担“教育”的责任是“反诗”和“反艺术”的。这种貌似清高脱俗的文学主张,究其实,不过是一种短视而偏颇的文学理念。

所谓“纯艺术”和“纯文学”,本质上是一种狭隘的形式主义文学观和庸俗的个人主义文学观,就像梁实秋在《文学的严重性》中所指出的那样:作为一种缺乏严肃性的文学主张,它“有技巧而无思想,注意技巧而不着重思想”;它全然没有搞明白,“有史以来,凡是健全的文学家没有不把人生与艺术联络在一起的,只有堕落派的颓废文人才创出那‘为艺术的艺术’的谬说!”在《文学的美》一文中,梁实秋进一步论述了文学价值构成的整体性特点:“批评家而(如)忽略美学与心理学诚然是很大的遗憾,但是若忽略了理解人生所必需的最低限度的理论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以及历史的智识,那当是更大的缺憾!”在《文学讲话》中,他将善置于首要的位置:“如果以真、善、美为文学的最高境界,文学当是最注重‘善’。在西洋文学思想的传统里,文学一直是被认为‘严重的’……但是到了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末流,……却矫枉过正的揭橥了‘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以为艺术与实际人生无关,应以‘美’为指归。”梁实秋的美学理念和艺术观,具有开阔的文化视野和成熟的人文精神,远比那些偏执一隅之见的见解要高明。

雅克·巴尔赞注意到了追求“纯粹”的艺术家的狭隘性和极端性,并且进行了尖锐的批评:“审美人士对一切东西都虎视眈眈,类似于在他之前出现的政治人士、宗教人士、经济人士。所以,人们必须摆脱他。以上种种角色全是帝国主义式人物,希望整个宇宙像一条穿过他们的单一小孔的铁丝。……这样的艺术家永远是平庸的,粗俗的,对其环境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在过去这半个世纪中,艺术已经使实际的人失去其本来的品质。”事实上,到了“现代主义”阶段,文学上的“分离主义”倾向,显得更加严重,以至于丹尼尔·贝尔称之为一场“动乱”:“现代主义扰乱了文化的一统天下。动乱来自三个方面:对艺术与道德分治的坚持,对创新和实验的推崇,以及把自我(热衷于原创和独特性的自我)奉为鉴定文化的准绳。”现代主义文化“强调反认知和反智模式,它们都渴望回到表现最初的本能”。

作为一种“主宰性的价值观”,“现代主义”的这种“扩大艺术的自治、反对道德约束”的“文化霸权”(cultural hegemony),“已使文化日趋粗鄙无聊”。在他看来,现代主义的文学和艺术,要接受“限制”,要承认“有限性”:“现代人的傲慢就表现在拒不承认有限性,坚持不断地扩张,现代世界也就为自己规定了一种永远超越的命运——超越道德,超越悲剧,超越文化。”贝尔所批评的现代主义,以一种激进主义的“先锋”姿态,颠覆固有的文化秩序和文学价值观,严重地撕裂了古典文学所提供的“真善美”三位一体的伟大经验。

美国政治学家阿兰·布鲁姆是一个对文学和艺术有着很高鉴赏力的学者。他从政治学的角度,发现了现代艺术和文学在观念上存在的严重问题:“自浪漫主义运动以来,人们对诗的本质的理解产生了变化。诗是大自然之镜,诗歌意在教化,这些观念被视为对艺术圣殿的玷污。人们相信诗没有意图,而史诗和戏剧是独特的,不应当由市民社会或宗教标准来评判。这个世界存在许多重大的问题,使行动中的人类心潮澎湃,如果仅仅把莎士比亚戏剧当作文学作品,它们将与这些重大的问题失去联系。”事实上,诗与“教化”并不是不兼容的对立关系。文学的意义和价值,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于作者有什么样的“意图”,就决定于这样的“意图”与人们的生活有多大的关联性。

所以,阿兰·布鲁姆就强调文学与生活和意义世界的关联,强调诗人必须关心那些重大的问题:“诗人面临双重任务——了解他试图表现的对象,同时了解他与之对话的观众。他必须把握真正永恒的人类问题,否则作品将渺小而易逝。他谈论的事物与观众最关注的话题必须有所呼应,否则作品不过是展示了娴熟的技巧。面对伟大的书,一个人意识不到技巧甚至艺术家的存在,他只会感受到手段与目的的完美契合,词语之美不过是事物之美的反映,诗人沉浸在事物之中,那才是真正的美的唯一来源。”政治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情感体验,就是值得诗人关注和表现的生活内容。正因为这样,布鲁姆才说,“政治与诗在当代的对立是我们时代的产物,它促使我们想到另一种哲学——敏感地谈论人类事物的哲学,和另一种诗——结合激情之魅与智性之力的诗。”最理想的文学,是真善与美融为一体的文学——哲学之思和伦理之意,应该具有诗性之美,诗意之美应该包含着求真和求善的热忱。文学的创造活动,应该是统一和完整的,而不应该是分裂和残缺的。

在阿兰·布鲁姆心目中,莎士比亚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伟大作家。作为第一流的诗人,也是第一流的政治学家和伦理学家。他将政治体验和道德体验当作戏剧写作的重要的主题内容。正因为这样,政治哲学就是进入莎士比亚作品的一个入口,也是阐释莎士比亚作品的重要角度:“简而言之,莎士比亚是一位卓越的政治作家。这种观点大大不同于地下的信仰或偏见,因为不论政治哲学还是心理学都被理解为诗的对立面,某种程度而言,研习这两门学问只会使人错失诗歌的真谛。……根据现代观念,诗超越了对政治基本的公共的关注,艺术家更像是反政治的波希米亚人,而不是彬彬有礼的政客。一旦有人从政治角度诠释诗歌,他要么被怀疑把诗当作意识形态的武器,要么被怀疑试图进口外来学说——比如马克思和弗洛伊德——于是莎士比亚被当作他们无意识的先驱。当这一切发生时,被遗忘的恰恰是戏剧本身。”文学所面对的世界是一个整体。这个世界是由很多东西构成的。拿掉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将影响文学的完整性和生命力。作家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和开阔的视野面对这个完整的世界。

总之,真善美是一个水乳交融、血肉相连的有机整体,是很难被简单地切割开来的。文学从来就不是纯粹“求美”的审美现象,而是广泛涉及人类生活的极其丰富的文化现象和精神现象。真正伟大的作家,都是那种完整而深刻地了解和叙述人类生活的作家,而不是那种在狭隘的一隅,满足于摆弄形式主义或趣味主义小玩意的作家。在对文学的理解和态度上,他们属于健全意义上的功利主义者:“与唯美主义不同,功利主义具有外向的、开放的倾向,往往站在社会的立场,把文学当做具有强大社会影响力的精神现象,因而强调作家的责任感,强调文学的伦理精神和道德关怀,倾向于限制作家的个人主义倾向,批判文学上的纵欲主义、拜金主义等一切反文化的文学现象。从气质类型来看,态度积极、富有力量感的人,很容易成为文学上的功利主义者。”

莎士比亚无疑就属于这种健全意义上的功利主义作家。他把文学看作一种追求美的艺术现象,也把它看作求真的认知现象和求善的伦理现象。在《雅典的泰门》中,一位诗人告诉一起聊天的商人和宝石匠说:

诗句当为美善而歌颂,

倘因贪利而赞美丑恶,

就会降低风雅的声价。

在剧中的这位诗人看来,诗歌是灵感的自然激发,就像树脂从树干上分泌出来一样自然。他所传递的,其实就是莎士比亚的声音和理念。在《十四行诗》的第一○五首诗中,莎士比亚更加昭彰而深刻地阐释了他的诗学思想:

不要把我的爱叫作偶像崇拜,

也不要把我的爱人当偶像看,

既然所有我的歌和我的赞美

都献给一个、为一个,永无变换。

我的爱今天仁慈,明天也仁慈,

有着惊人的美德,永远不变心,

所以我的诗也一样坚贞不渝,

全省掉差异,只叙述一件事情。

“美、善和真”,就是我全部的题材,

“美、善和真”,用不同的词句表现;

我的创造就在这变化上演才,

三题一体,它的境界可真无限。

过去“美、善和真”常常分道扬镳,

到今天才在一个人身上协调。

莎士比亚的“三位一体”文学理念,包含着一个真正伟大作家成熟的人生经验和文学经验。就像夏洛克没有办法按照鲍西娅的要求,割下一磅不带血的肉一样,一个真正以人生经验为内容的作家,也没有办法写出一部不含道德内容和认知内容的作品。美学上的健康与伦理学上的健康有着内在的同构性,也就是说,它们本质上是一致的。伦理精神和道德情感完全病态,但却能够在美感上吸引和征服所有读者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在莎士比亚的美学理念中,美应该是内外统一的有机整体。如果仅有形式上的美,那么,它的力量和生命,就是有限的。在《十四行诗》的第五十四首诗中,他通过对野蔷薇与玫瑰的比较,说明了这一点:

哦,美看起来要更美得多少倍,

若再有真加给它温馨的装潢!

玫瑰花很美,但我们觉得它更美,

因为它吐出一缕甜蜜的芳香。

野蔷薇的姿色也是同样旖旎,

比起玫瑰的芳馥四溢的姣颜,

同挂在树上,同样会搔首弄姿,

当夏天呼息使它的嫩蕊轻展:

但它们唯一的美德只在色相,

开时无人眷恋,萎谢也无人理;

寂寞地死去。香的玫瑰却两样;

她那温馨的死可以酿成香液:

你也如此,美丽而可爱的青春,

当韶华雕谢,诗提取你的纯精。

由于野玫瑰只有“色相”之美,所以,就无法真正赢得人们的关注和欣赏,而玫瑰却有更内在的价值,有可供人们提取的“纯精”,所以,它就让人觉得“更美”和更“可爱”。在原诗里,不同形式的“温馨”(sweet)总共出现了四次,“芳馨”(sweet odour)和 “纯精”(sweetest odours)各出现了一次,“气息”(tincture)出现了一次,而这几个词都是与玫瑰的精神性的内在品质,密切关联在一起。显然,这些内在的品质有着利人的性质,有着“善”的德性。莎士比亚的这首诗,是关于爱情的赞美诗,也是关于“真善美”的哲理诗。

莎士比亚无疑就是人类文学花园中的美丽而芬芳的玫瑰。在他看来,文学也应该有玫瑰的品质。他自己的伟大和影响力,一方面,固然来自于他的文学才华和创造美的能力,但是,也同时来自于这种精神上的“芳馨”,来自于他认知上的深刻和道德上的健康。英国二十世纪的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斯图厄特在《莎士比亚的人物和他们的道德观》(1949)一文中说:“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很喜欢向我们保证,莎士比亚在道德方面是十分健康的。毫无疑义,他们是正确的。……我们应当得到的结论是:莎士比亚是彻底健康的。有些剧本令人感到暗影重重。但其空气是清新的,土壤是肥美的,其丰足景象(和乔叟的诗一样)显然是上帝那里才有的。”具体而深入的阅读,使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莎士比亚自己清醒地意识到了求善对于自己的戏剧写作的意义,所以,他从来不单为了满足“纯艺术性的需要”而写作,正像斯图厄特所指出的那样:“在某种意义上,他无时无刻不在处理道德问题。在所有的戏剧中没有一段话,没有一首歌不接触到伦理的情绪。他总在处理道德,但他向来不是一个道学家。他不为我们解决道德问题,然而在他离开我们这些有道德感的生物时,我们比未见到他的时候更有警惕性了。”伦理强化美感。伟大的道德本身就含有美的意味。一切真正有力量的美,都会带给我们道德上的愉快感受和积极体验。

毫无疑问,莎士比亚将人类生活看作一个相互关联的整体。他内心从未产生过为了显示“文学”的价值而割裂这种整体性的企图。在他看来,人和社会的主要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道德问题和政治问题。哈兹里特在评论《一报还一报》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在任何一出戏中莎士比亚几乎从来不压低自己‘响亮的道德议论’,它或者出现在激情的间隙,或者与刚强有力的性格冲动混为一体。”莎士比亚也曾在《哈姆雷特》的第三幕第二场,借人物之口,表达过这样的思想:“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自然,显示善恶的本来面目,给它的时代看一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莎士比亚以极大的热情关注人物所面临的道德困境,也试图在特定的道德冲突和道德氛围里来展开叙事。

在他的观念里,美是无法脱离善和真的,否则,它就是苍白和脆弱的。《第十二夜》中的安东尼奥说:

可是唉!这个天神一样的人,原来却是个邪魔外道!西巴斯辛,你未免太羞辱了你这副好相貌了。

心上的瑕疵是真的垢污;

无情的人才是残废之徒。

善即是美;但美丽的奸恶,

是魔鬼雕就文彩的空椟。

剧中人物所表达的美学观,也可以看作莎士比亚自己的美学思想和价值理念。美的形式,应该与美的内涵相统一;美的“相貌”,应该与有情的心灵相匹配。否则,那“美丽”就有可能是“奸恶”的,是徒有其表的“空椟”。

伦理上的善是莎士比亚所有作品的精神光辉,也是他的作品之所以打动和吸引读者的一股内在力量。阿兰·布鲁姆说:“莎士比亚仍然可以作为我们的教育资源,提供人类美德和高贵人生的必要课程。”是的,在他的作品中,善的旗帜一直飘扬在精神的天空。《威尼斯商人》中的鲍西娅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霖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与的人;它有超乎一切的无上威力,比皇冠更足以显出一个帝王的高贵:御杖不过象征着俗世的威权,使人民对于君上的尊严凛然生畏;慈悲的力量却高出于权力之上,它深藏在帝王的内心,是一种属于上帝的德性,执法的人倘能把慈悲调剂着公道,人间的权力就和上帝的神力没有差别。所以,犹太人,虽然你所要求的是公道,可是请你想一想,要是真的按照公道执行起赏罚来,谁也没有死后得救的希望;我们既然祈祷着上帝的慈悲,就应该按照祈祷的指点,自己做一些慈悲的事。”莎士比亚借自己作品中最优雅和智慧的人物之口,表达了自己的道德情感和伦理思想,显示出高贵而伟大的境界,充满了高尚而慈悲的善意。

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就连已经陷入绝境的李尔,也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出博大的善意和同情心:“请你自己进去,找一个躲身的地方吧。这暴风雨不肯让我仔细思想种种的事情,那些事情我越想下去,越会增加我的痛苦。可是我要进去。(向弄人)进去,孩子,你先走。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你进去吧。我要祈祷,然后我要睡一会儿。(弄人入内)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着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你们的头上没有片瓦遮身,你们的腹中饥肠雷动,你们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抵挡得了这样的气候呢?啊!我一向太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了。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们的眼睛来,到外面来体味一下穷人所忍受的苦,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不是全无心肝的人吧!”这一段话,初看时很有些出人意外:昏庸老迈,怒气冲冲,怨天尤人的李尔王,怎么会突然想到“穷人”?然而,再一深想,就觉得这是一个极为自然的心理反应:触景生情,由己及人,往往而是,毫不奇怪。这种刹那间流露出来的真情和善意,极大地强化了《李尔王》的悲剧感,也极大地提升了这部悲剧的人文精神,甚至赋予了它以超越庸常的道德境界。

像《圣经》的作者一样,莎士比亚也是以宗教般神圣的态度来写作的作家。从真善美的角度看,从对善和爱的态度看,他的作品简直就是文学形态的《圣经》:“莎士比亚注重的是圣经中那个充满‘爱’的世界的和谐完善,以及失去‘爱’以后仇恨带来的混乱无序。于是他从中吸取了博爱、仁慈的精神理念,‘将仁慈、怜悯、和平与爱作为人性的真实写照’,在创作中编织了一个个爱的梦想,使‘爱’成为一种对社会和人的终极关怀,在他的众多角色身上闪烁出最耀眼的光芒。”他的几乎全部写作都有着自觉的伦理目的和伟大抱负。他将写作看作影响和建构生活的伟大手段。他试图在智力、道德观念、情感方式和生活态度等方面影响自己的观众和读者。他想帮助人们了解人类生活的历史和现状,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自己和把握生活。

莎士比亚的作品的确具有强大的道德感召力。他的叙事会极大地影响到读者的心灵生活。一个人在阅读了他的作品之后,会在很多方面都不同于以往,思想会变得更深刻,情感会变得更丰富和细腻。就像《莎士比亚的政治》的作者所说的那样:“当莎士比亚被更本真地阅读,当他最生动而广泛地展现出暴君的命运、明主的性格、朋友的情谊和公民的责任时,他触动了读者的灵魂。读者意识到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因莎士比亚而更深刻,于是他成为不朽的领路人和同行者。他扮演着《圣经》曾经扮演的角色,人们通过他的眼睛观看到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这恰恰是我们已然失落的视角。只有教导人们莎士比亚真正说过什么,莎士比亚才能重新影响亟需他影响的这一代人——在最后要的问题上为我们提供深谋远虑的意见。因此,批评的正确作用在于复兴莎士比亚的教诲,并且成为他在盎格鲁萨克逊世界的永久训导的代理人。”

是的,莎士比亚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他的作品的巨大而普遍的影响力,也不是因为偶然的因素才获得的。一个没有伟大的伦理精神的作家,一个对写作缺乏高远的目标追求的作家,一个仅仅出于美学目的而追求“纯文学”的作家,不可能凭着纯粹的意外和偶然的机遇而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他的作品也不可能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持续对全世界的读者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和影响力。

在莎士比亚的时代,人的内心世界尚未分裂。一切都是和谐的。正如阿兰·布鲁姆所说的那样:“一个自由人,一个优秀的公民必须在知识与激情之间拥有自然的和谐,这才是有修养之人的含义,但我们的时代似乎无法造就这样的心灵。我们知道,不理解道德现象的政治科学是粗鄙的,而不为正义之情所激发的艺术是琐屑的。在莎士比亚写作的时代,这些事物尚未分崩离析,我们感到他不仅拥有明澈的思想,还拥有充沛的感情,并且它们没有相互抵触、彼此削弱。如果静心聆听莎士比亚,我们也许能够重获生命的完满,也许能够重新发现通往失落的和谐的道路。”

是的,莎士比亚的充满“美”的精致形式,充满“善”的伦理光辉,充满“真”的认知内容的伟大经验,确实包含着“道路”的意义。今天和未来的文学家,倘若想有所成就,想创造出有价值的伟大作品,那么,他就必须像莎士比亚那样写作,必须将莎士比亚的完美经验,当作自己依循的方向和依赖的资源。

李建军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

注释:

①伊迪丝·汉密尔顿:《希腊精神》,葛海滨译,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28页。

②爱因斯坦:《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许良英等编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76页。

③梁实秋:《梁实秋文集》,第1卷,鹭江出版社,2002年,第345页。

④梁实秋:《梁实秋文集》,第1卷,鹭江出版社,2002年,第346页。

⑤梁实秋:《梁实秋文集》,第1卷,鹭江出版社,2002年,第510页。

⑥梁实秋:《梁实秋文集》,第1卷,鹭江出版社,2002年,第575页。

⑦雅克·巴尔赞:《艺术的用途和滥用》,严忠志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81-182页。

⑧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30页。

⑨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132页。

⑩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37页。

⑪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三联书店,1989年,第96页。

⑫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页。

⑬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页。

⑭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页。

⑮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页。

⑯李建军:《文学因何而伟大:论经典的条件与大师的修养》,华夏出版社,2010年,第27页。

⑰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120页。

⑱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263页。

⑲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212页。

⑳杨周翰编选:《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222页。

㉑杨周翰编选:《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221页。

㉒威廉·哈兹里特:《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顾钧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57页。

㉓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68页。

㉔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73-74页。

㉕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页。

㉖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76页。

㉗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等译,第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第213-214页。

㉘梁工主编:《莎士比亚与圣经》,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736页。

㉙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页。

㉚阿兰·布鲁姆、哈瑞·雅法:《莎士比亚的政治》,潘望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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