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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九十

2017-11-07周亚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3期
关键词:硬骨头膏药斧头

周亚鹰

母亲把左手从父亲的颈脖底下抽出,又轻轻地把父亲的手从自己身上搬开,像侍弄婴儿一样把父亲整个身躯往床中间轻轻推移。我被惊醒,母亲说:“还早着呢,我起来煮粥,等会有客人,你再睡会儿。”

我赶紧帮忙把父亲往我这边拉,母亲说:“不用,这老头都瘦成个人干了,一身骨头,没几斤,我推得动。”我轻轻地将右手伸进父亲的颈脖底下,把父亲整个揽了过来,还在熟睡中的父亲下意识地偎了过来,左手曲在身侧,右手箍在我身上,右腿呈7字形搭在我双腿之上,整个人就像一片膏药贴在我身上。对,整个人就像一片膏药贴我在身上,这话是四十年前父亲说我的,也是十多年前的我用来说我儿柔易的,没承受想现在我居然将这句话还给父亲了。

母亲把被子重新拾掇好,又说:“鹰,我觉得你爹肯定能活一百岁,人家老了睡不着,你看他多能睡,像个婴儿,一天睡十几个时,还睡得香,这样推他都不醒。”是啊,有钱难买老来瘦,有钱难买睡得香啊!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贴在我身上的膏药老爹,这个我小时候把他当成大山的人,今天已经变得如此的瘦小、孱弱、干瘪,头发是早就没有了,偶尔发现几根,也是分布在偏远的山区,又白又瘦,稀稀拉拉地不引人注意。头皮不再发亮,皱得像张揉搓过的且有年份的宣纸,上面有斑,星星点点,或黄豆般大,或芝麻般小。几根白发和密布的褐斑,让这片九十年的头皮看上去像一幅油画。我忍不住去触碰他,捊捊白发,摸摸褐斑,就像我小时候他摸我头上碰伤的疤一样。他似乎被我弄痒了,脑袋往下缩,我欠了欠身子,再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样,他便完全钻入被窝,完全躺在我怀里了,就像听完鬼故事的我钻入他的怀中那样。

我紧了紧怀里的他,估计他产生了挤压感,动了動身子,把头探了出来,仰起了脸,噗噗噗吐了几口粗气,接着又安静下来。我端详他的脸,没有牙齿支撑,嘴巴地陷一般凹着,我觉得他的脸好小,便伸出左手,用手掌去盖,居然能盖得住。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唉,这张脸啊,九十年了,脸面上的事,脸面下的事经历过多少了啊!”

他又仰了仰头,我急忙收回盖在他脸上的手,放回被窝,顺势搂紧他的身子,天,都是骨头啊,骨瘦如柴。手臂、胸脯、肩膀、腰间……硬、硬、硬、硬……真是硬啊,这倒符合了我印象中的他———挥舞着大斧,斫、斫、斫、再斫、再斫,木屑横飞,不一会,手中的木头便成了家具的粗坯———典型的硬汉啊!可是,那是斧头的硬,这是骨头的硬啊,一样吗?当然一样!没有斧头的硬,哪有这骨头的硬啊?嗯,他把他的硬骨头传给我了,所以,今天,我要为他撑起一片天,呵护好他这一身又老又脆的硬骨头。

父亲,你今天九十岁了,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多活几年!活过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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