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望春风》看格非的“碎片化”叙事

2017-10-24谢慧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7期
关键词:叙述者

谢慧

摘 要:“江南三部曲”发表后,人们在这种跨越百年中国历史的宏大叙事中关注到了格非由先锋向传统的转型,《望春风》的出现似乎为这种转型提供了更加深刻的佐证,儒里赵村的兴衰命运、“我”的故乡情怀都折射着知识分子“向内”书写的自觉意识,然而,若以纯传统的审美眼光去关照这部小说,不可避免的会产生文本形式与接受惯性间的矛盾冲突,那种“格非式”的叙事策略仍更深蒂固的影响着行文整体——格非将故事线索打散,把文本信息碎片式的遗落在记述的拐点,在时空与人物的不停切割、置换中,执着的建造着他心底的叙事迷宫,以纯熟的叙事技巧玩转文字与结构,为小说赋寓了经久的生命活性与耀眼的阅读魅力。

关键词:叙事时空;叙述对象;故事碎片;叙述者;折返追溯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7-0-02

一、被切割的叙事时间

之所以说格非的创作是一个“迷宫”,很大程度上源于他那掐头去尾、旁支斜出的叙事手法,在传统文学中,讲故事必要交代清前因、后果、地点、人物,按照自然时序,将其连缀成完整的故事锁链,即使是多条线索交织并存,也仅为结构布局上的嵌套叠加,而不影响故事脉络本身的完整性。而在《望春风》中,读者看到的是一张庞杂的叙事网格,且没有一条线路是一贯到底,它们都在某一节点被切割分段、重新嫁接了,你找不到故事的原点,也无法按图索骥,寻到出口。

文中“我”父親的生平经历可看作这张网格中的重要线索之一,他“反革命”的历史过往、与母亲的离合决裂、摸骨算命的半生体验、于“便通庵”中上吊的死亡结局,包括最后才昭然大白的与春琴母亲的偷情秘事可看作是他这条叙事脉络中最为关键的五段信息,且并非彼此孤立,而是存在时间上的递接关系,层层相连构成父亲完整的一生。在讲述时,格非有意将这条线切割拆分,使线上的五段信息以碎片化的形式散落于这张广阔的文本内容中,开篇即从我与父亲去半塘走差记起,将时间定格在父亲最后的算命光景中,在这一章节,他的言语、行为都有着一种被迫走向死亡的挣扎与凄恻,“尤其是第二次,他站在池塘边,呆呆地望着这处古庙,渐渐地就出了神,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悲戚”,由于时间线的调置,在阅读伊始,人们对父亲的过往经历是一无所知的,以至于面对父亲的这种反常表现通常迷惑不解,隐隐有着对人物命运的模糊感知,却无法把握其形状,这便是格非的高明之处,他在切割情节线索的同时,将人物在时间断裂处的情感、心理变化也一同提炼,附着于信息碎片之上,读者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文字记述,更是其潜在深意,一种指向性的叙事痕迹,吸引其向“迷宫”深处继续寻找。

就在读者急于看清父亲的最终结局时,这条故事线索戛然而止,切换为“背起包,跟我跑”与“妈妈”两节中对高定邦和“我”母亲的记述,这种人物的突然退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叙事空白,造成读者的阅读遗憾与探秘欲望,使其自发跨越庞杂的时间线去寻找剩余的信息碎片,这便是格非在叙事层面上造就的文本引力,“格非经常使用的方法就是造成历史过程的某种空缺,来给故事的历史性重新编目,故事本身为寻找自己的历史而进入逻辑的迷宫”[1],且在这两节中也不时出现与“父亲”相关的提示性话语:“楼下总会传来父亲的呵斥声”,“我听见了身后远远传来的父亲的叫喊声”,这种话语使故事线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断裂,读者即便是在一个全新的章节中,也会不停回望这条叙事脉络,不至出现阅读遗失与记忆空缺,这是格非的又一个高明之处。

二、被打乱的人物踪迹

在中国传统文学中,人物有着明确的主次之分,为烘托主线人物,支线人物的出场次数是有着严格限制的,而在《望春风》中,非但没有人物比重上的倾斜,且每个人物都带有自己独立的故事线索,随着叙事网格的穿插,跳跃式地出现在多个章节中,在此以“赵礼平”这一形象做具体分析。

我的堂哥礼平在文中出现频率并不高,作者仅用一个四千字左右的人物列传对他发迹后的生活经历做了集中交代,他的童年时期,成长道路都混杂在此前十一万字的叙事沙盘中,在不同人物的情节脉络中时隐时现,如在“刀笔”一节中,赵锡光同时教“我”、同彬、礼平识字,第一次对礼平的品性作了评价“礼平这孩子,心术不正啊,他倒不是笨,只是心思没用对地方”,使读者建立起对人物的初步印象;“履霜坚冰至”一节中,“我”两次去婶婶家吃饭被拒,这一片段又精准地表现出堂哥自私、吝啬的品性,“猪倌”中则以更多的笔墨介绍了礼平在成长过程中性格与生活轨迹的改变,此后,礼平这条故事线索上的信息碎片还出现在“曼卿的花园”、“1976年”、“告别”、“婶子”、“高定邦”、“梅芳”等章节中,虽不是主要表现对象,人物的踪迹却踏过每一条叙事脉络,我们在庞杂的时间线上穿行时,对这一形象也就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当最后阅读到“赵礼平”这一章节之时,所有信息碎片自动从叙事网格中跳出,拼凑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索,刀笔的评价得到印证,父亲的预言也得到了现实的回答。《望春风》中出场人物多达五十个,且每个人物都携有一条独立的故事线索,同一故事线索在不同人物身上又会衍化为不同的叙事视角,当这些故事与人物交错穿插,回忆与现实层层嵌套,便会使文本极为庞杂,易造成读者的阅读疲累与阅读遗失,为避免这种现象,格非将每一个人物都跳跃式的设置在了叙事网格的交叉点,类似于一枚游走的棋子,实则是对读者的一种提示:无论行走在“迷宫”中的任意一条路径上,都可以拾到与不同人物相关的信息碎片,当该人物在多个拐角多次出现时,读者便可以按图索骥般的拼凑起完整的故事脉络来,而不会出现某些线索与人物的记忆空白。

格非在人物设置上的另一个巧妙之处即预言化的人物提示,“预卜未来”一节中“父亲”对村里大多数人的品性与命运都作了推测,与《红楼梦》中借贾宝玉之眼,观十二钗悲剧结局的手法类似,且格非有意将父亲的身份设置为“算命先生”,使这种先兆般的预言有了更强的可信度与宿命色彩,对礼平,父亲做了这样的判断“这是一个狠角色,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这个人将来必然会在村子里兴风作浪,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因此,读者对这一故事线索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在父亲的推断中,人们已经看到了礼平的结局伏线,这就如同在迷宫中丢给你一个出口,而通往出口的路径,却需自己走出来,这种情况下,阅读就是一种主动的寻找行为,而非被动的接收行为,虽线索分散,却不留叙事空白,虽人物众多,却全无冗杂之弊,从而避免读者的阅读迷失与阅读疲累,这也是格非对其“迷宫”式叙事的一种优化。endprint

三、被重塑的“说书人视角”

《望春风》中存在两个叙事者——故事线索中的“我”及中年后进行回忆性讲述的“我”,前者更多的充當了读者的眼睛,引领其感知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后者则跳出文本,承担起了与读者交流的使命,并以其全知视角对故事进行补充与解惑。文中大量出现这样的话语“至于另一半原因,我们很快就要谈到”、“你一定能体会到我心里的宁静,踏实和甜蜜吧”,这种叙事交流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传统社会的“说书人”角色,其在说书场合中常用的如“咱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话分两头,单说一人”等口语套话被章回体小说借鉴并中逐步演变为固定的叙述语言,服务于作者“讲故事”的需要,因此,《望春风》被认为是向该文学传统的一次回溯,是对“零度写作”的一种反思。

而实际上,“先锋”是融入格非血液中的,除却对这种传统叙事语言的回归,他仍保持着自己的特色。小说中的第二叙事者即现在的“我”与故事情节中的“我”有着一种情感上的疏离关系,面对父亲的死,文中这样描写我的感受“在那一刻,在雪花纷纷下坠的山岗上,在灰蒙蒙空旷的苍穹之下,在失去父亲的巨大悲伤和恐惧中,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天地的清明,周正和庄严”,这是一种极其沉静、内敛的情感表露,汹涌的悲戚被冷却于这五十六字中,其间没有一声绝望的哭喊、没有一次无助的回眸,这显然不可能是儿时的我表露出的情感形状,在这里,格非悄然以现在的“我”的情感沉淀替换掉故事中的“我”当下真实的情感体验,此时,作为记述往事的第二作者,“我”不仅站在故事线索外为读者补述解惑,更在情感层面上潜入叙事流,将现实代入回忆中,使故事脉络与情感体验间产生一种时空距离,两个叙事者在其中交替转换,而非“说书人”与书中“我”两个叙事视角的彼此独立,表现出格非对这种“讲故事”传统的重塑,极具其个人色彩。

除现实中的“我”与回忆中的“我”之外,小说中还出现了第三个叙述视角,即春琴,格非有意让春琴参与到“我”的文本叙事中,实则是为了达到“元小说”的叙事效果,“即在小说中谈小说,在虚构中谈虚构,由此暴露叙事意图,形成小说文本的多重维度”[2],春琴的加入使读者对文本的真实性产生怀疑,而这种真实却是作者以文字与想象建立起来的更大的虚构。每一个先锋作家对传统的“写实”都有着自己的反叛,马原曾说“现实分为两种,一种是被公众感官所能触摸从而被公众认可的现实。另一种是每个人脑子里的,心里的现实,作家的现实…更多的是心理现实,是所谓主观的现实”[3],我们通常定义的源于作家想象的虚构性文字实际正是他们对头脑中现实的一种坦白,简言之,虚构即真实,这是格非始终坚持的文本理论,因此,格非虽在创作视野上向传统章回体小说回归,但始终不改先锋的灵魂,现实中的“我”多次在文本中发声,打断正常的叙事节奏,本身即是对严格遵照时间流生发故事线索的“写实主义”的一种突破,当你最后从迷宫中走出时,才发现这整段阅读体验都是在虚无中进行的寻找与折返。这并不是一种有意的炫技与捉弄,而是格非改变读者关于“真实”认知的一次努力,是又一次“虚构”的试验。

结语:

在先锋文学转型的过程中,《望春风》可以视为一次可贵的尝试之作,格非将视野从玄妙的、隔绝于现实的人物、故事片段上移到“乡村”这一传统题材里,《迷舟》、《青黄》中那种刻意点染的虚构色彩被作者收束内化,叙事形式上的锐意先锋被更平实的文本话语,更生活的人物形象所冲淡,然而,我们在作品深处,仍能看到格非在叙事技巧上的先锋印记,看到他对时间的切割、对线索的拼接、对虚构的执着营求,三个叙述视角背后是格非对“现实”始终未变的审视眼光,《望春风》中有着他对先锋续航主动做出的改变与思考,也融着他思想深处一以贯之的先锋操守与追求。

注释:

[1]陈晓明.《空缺与重复:格非的叙事策略》.当代作家评论.辽宁省沈阳市.1992(5).

[2]林培源.《重塑‘讲故事的传统—论格非长篇小说<望春风>的叙事》.当代作家评论.辽宁省沈阳市.2016(6):123页.

[3]马原.《阅读大师(全本):小说密码》.广东省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广东省广州市.2013:12页.endprint

猜你喜欢

叙述者
《呐喊》《彷徨》中叙述者类型分析
《漫漫圣诞归家路》中的叙述者与叙述话语
“我”是“不可信的叙述者”么?——鲁迅作品《祝福》中的叙事者之探讨
“我”是“不可信的叙述者”么?——鲁迅作品《祝福》中的叙事者之探讨
文学作品中叙述视角的“上帝”与“凡人”
文学作品中叙述视角的“上帝”与“凡人”
论鲁迅名作《祝福》中的叙述者特色
艰难的去蔽——鲁迅《风波》的叙述者及其美学风格初探
以比尔为叙述者讲述《早秋》
寻找阿斯彭:《阿斯彭文稿》中的“自我”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