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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浪花,亦曾澎湃

2017-10-18雪归

雪莲 2017年15期
关键词:大河浪花情怀

雪归

我出生和成长在一个有着古驿之称的青藏小城,一条名为湟水的长河穿城而过。

这条河,连接着一些我熟悉或陌生的地方。说它是长河,其实它只是祖国辽阔地域上位于北方的一条小河。虽然它没有大江、大河那般雄踞中华大地的气魄,但它流经高原数个小城百折不回,最终汇入一条大河——黄河。大河的源头,有巴颜喀拉山的风雪和冰冻,大河经历过漫长严冬里的奇寒和冷酷,一路奔腾,是我们的母亲河。

湟水与黄河流域肥沃的三角地带,称为河湟谷地。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有机会接触多位河湟谷地民间传统文化的守望者。这些人的坚守和热爱,仿佛这长河中的浪花一朵——在河中精心酝酿了很长时间,然后涌出河面,冲向河岸或河坝,溅起一朵朵美丽的浪花,短暂绽放后,很快又隐没在了大河深处。

我记得那个眉户剧传承人,费尽心力整理了多部眉户戏剧本,却因为时间过久,加上他身体多病等原因,致使整理出的一些剧本又遭遗失,想再整理成册都成了难题。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村里有一个戏台,能让他再上戏台再唱一回。只要有記者来采访他,他就会说戏台和唱戏的事。

让我感动的是,当他遭遇了重大的人生变故——老年丧子时,当有人来请他再唱一段眉户戏,不忍让来人失望而归的他,流着泪为他们唱道:“什么人儿跳下了望夫台,什么人斧劈华山顶,什么人奔月她就没有回来”(《小放牛》片断)。戏里戏外,皆是人生,每次想到这个场景,我的心头总是酸涩难忍。

我记得那个石匠,精心打制了一个三足石鼎,那是他所打制的最后一件石器。他说当时他还想为石鼎打上耳环,设计图都已经做好,但因为工艺复杂,加之自己的孩子十几年前患病后行动困难,医药费成了大问题,便再无精力投入这来钱少的石料加工制作。他说他还想做石狮子,但是石源少、市场打不开,个人的能力有限,加上又没有传承人,只能放弃。

让我感动的是,当他给我展示院门外他刻制的石碑时,他凭借双手的力量和膝盖的支撑,咬着牙硬是将沉重的碑身翻面,让我看到了雕刻细致的凿纹——每一个纹饰都有着精心打磨的痕迹。而他伸出的手,伤痕遍布。

我记得那个土乡擀毡人,诗人曾用抚琴者来形容这一职业。现实总是少有诗意与浪漫。如今他谋生困难,种几亩庄稼地只能顾个暖饱,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技艺去打工。当我问起他还有什么打算之时,他告诉我,他还是不愿丢弃擀毡这项技艺,他想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盖间房子,专门存放擀毡工具,同时作为加工场所。

让我感动的是,他对于这份职业的深情与热爱。当他为我展示他的弹毛大弓和一些相关的制毡工具,我为他的这份心愿在他有生之年能否实现忧心不已。

我还记得那个七十三岁的老织匠,非常专注和耐心地坐在自制的织架前理线,那千百根麻线在他的手里变得柔顺和听话,被他理码得整整齐齐。因为幼时患脑膜炎治疗不及时,最终导致了他一生既听不到也无法口头表达。他很想留下这个他亲自砍来木材所制的织架,但是苦于家中房间并不十分宽敞,无法安放。他打手势让他的家人转告我,希望我明年能来看他纺织。到时他会把织架摆好,让我看他如何完整地织出一条麻袋。

让我感动的是,离别的时候,老人执意送我出门,外面寒气袭人,他站在冷风里,在我走出很远时还向着我的方向不断挥手。

……

用不着太多举例,在河湟谷地多个偏僻的山乡,当我和这些民间艺人或手工业者面对面,现场感受他们的无奈与失落、热爱与执着,我发现许多优秀的民间传统文化遗产都面临着相同的尴尬境遇——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对诸多传统民间文化的剧烈冲击,形成了必然而又残忍的结果,不管这些传统的民间文化守望者本人对这些物事的依恋与热爱有多深,历史的车轮总会让一些东西消散殆尽。

这些人所彰显的文化情怀,让我想起了艺术片《百鸟朝凤》在电影市场中的遭遇。制片人的一跪,虽然跪出了关注,跪出了票房,但也跪出了国产艺术电影的尴尬。这部根据贵州青年作家肖江虹同名小说作品改编的电影,曾三次提名国内知名电影节奖项,却也难免好口碑低票房的尴尬。制片人方励甚至在镜头前下跪哭求,恳请影院增加排片,引起舆论一片哗然,由此这部电影及其原著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肖江虹曾说,对于制片人方励下跪这件事,他是可以理解的,他认为“方励是一个很有情怀的制片人。”

肖江虹曾这样说过:“也许你对唢呐甚至是音乐都不感兴趣,也许你对民俗甚至是文化也无心过问,但至少,《百鸟朝凤》的故事能让你强烈地感觉到,传统中必定存在着某样精神层面的东西,值得你倾力去传承、去保护。”

制片人方励与作家肖江虹,以及这部电影的导演吴天明,可以说就是具备文化情怀和历史视野的人。正是他们的孜孜以求与坚持不懈,才让《百鸟朝凤》为更多人所了解。而我在河湟谷地所遇到的这些人,也是有着深厚文化情怀的人。他们说不出高深的理论,做不了轰轰烈烈的大业,面对现实的残酷,有他们的无力与无奈。但他们曾经无比热爱,如今在潮落时满怀期待等着再次潮起。

河湟,这里是我的胎血之地,多次亲近,又多次远离。我的身上,始终有她留给我的印迹。一些牵念,虽然曾被距离断然切割,但并不因距离就此淡化,反而因为一些物事,变得更加醇厚和热烈。当我一次次和这些民间人物对话,感受他们的情怀与梦想,体验他们曾经的辉煌与现在的落寞,面对他们和与他们相伴几十年的工具器物,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现代社会的喧嚣与浮躁遮蔽了太多物事的光芒,当我带着难免的迷茫与困惑,回望生我养我的土地,渴望着能依靠河湟——这块广袤的土地来拯救现代社会里浮躁不安的灵魂时,这些人的行动与努力,在甚嚣尘上的今天,显得尤为可贵。

一些浪花,亦曾澎湃。虽然他们最终难逃被历史湮没的命运,但是他们的故事,他们曾经的精彩,以及他们现在的失落和期待,都值得我们记录和记忆。当我用我笨拙的笔去书写时,我深恨自己笔力有限,才疏学浅,不能完全反映他们的过往今昔,悲喜痛隐。如果一些浪花,注定归于湮灭,我只希望,在我们快步向前的进程中,能够少些遗忘,多些记忆。曾经的激越澎湃,也能被精心捕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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