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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眼的拉狗蛋(外二题)

2017-09-07牟进军

昆嵛 2017年3期
关键词:狗蛋老哥上山

在北方,若说律草,可能十有八九的人不知所云,若提拉拉秧、拉拉藤、五爪龙……尤其是拉狗蛋,一般人都能说出个八九不离十。荒地、废墟、园边、沟堰、草垛等处触目所及,打小就在眼皮底下滋长蔓延的这种植物茎、叶都带刺,除了讨人惧、惹人烦外,几乎没给我留下半点好印象。

事物的多面性,往往是在人们的生产生活实践中,被发掘和认知出来的。

今夏高温期持续时间忒长,立秋半个月后乍热还酷。这天半下午,我开车到离县城四十多公里的亲戚家采摘伏苹果。尽管天气闷热,但知道到果园里活动不能穿短衣裤。到了果园后,在亲戚的引领下,我们开始劳作,可干了不到二十分钟,我就被此起彼伏的黑花蚊子袭扰得逃进了车里,脸上、脖子、手腕、袜腰等处随即被咬出了肿块,奇痒无比。采摘完,要往车上装苹果,我只得打开通透的后备箱盖,结果又遭到了这些“幽灵”疯狂突袭,我气恼地在车里一阵狂舞乱甩,结果旧包未除,新包又起。心里那个郁闷、那个懊悔呀——这苹果吃得真是得不偿失!

五分钟后,开车到了年逾八旬、独居在家的老妈家门口,放下买回来的东西后,我就开始翻箱倒柜找止痒的药物,把老妈看得云里雾里的。当明白了我的意图后,老妈一脸惭愧地说:“哎呀,你妈不中用了,什么药物也没准备。听邻居你二婶说,拉狗蛋水擦这种蚊子咬的疙瘩最管用,可是我……”我不耐烦地说:“这些常用的药水,难道在家的哥嫂和大妹们就不知道给准备点!”

一听老妈说拉狗蛋水好用,我急忙跑到村边一处草垛上掐下一些拉狗蛋的茎叶,在手心里草草搓了搓敷于手腕最瘁处,结果无济于事。正在我发动车行将离开时,70多岁的二婶一溜小跑送来了一矿泉水瓶浅乳白色的拉狗蛋水。“我从小也在农村长大,怎的从没听说这东西能止瘁?”“这一瓶都给你,你就放心地擦吧,很管用。”二婶很自信地继续介绍:“近些年,自打有了这种据说是进口的美国蚊子,老百姓真让它折腾得够戗。这种蚊子,随着太阳转,专门白天活动,嗅觉灵、下嘴快、毒性大,哑巴悄地、隔着衣服也能被叮咬上,我们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旦沾染上这种蚊子的毒,一天半日都祛不了痒,商店、药店里卖的那些常用止瘁药物根本奈何不住它。自从咱村人用拉狗蛋水擦拭管用后,我们都去村边或山上弄。”我又问:“采集这么一大瓶子药汁,得费多少的时呀?”“不用专门去弄,上山干活当捎儿把瓶子放在割断的拉狗蛋根茎部,慢慢滴落的水汁就会很容易地收集起来。”

如获至宝的我,立马打开瓶盖用手指蘸上汁液逐一擦拭了几遍伤处,然后匆匆告别老妈和二婶,启程归城。当车行了十多分钟后,几处疙瘩渐渐消融,奇痒的感觉也近乎荡然无存。揪紧、烦躁的心绪也随即平和了下来。好奇的我在路边停下车,随即在手机百度里查出:拉狗蛋的大名叫律草,嫩茎和叶可做食草动物饲料,入药对肺热咳嗽、小便不畅、皮肤湿疹或瘙痒等症有疗效……由于村头村尾路边随处可见,农村医者担心被人发现用药之谜,影响收入干脆弃之不用,以致年轻一辈对此药已是很陌生……这真是:不起眼的拉狗蛋,太神奇的止痒草!

当回到自家,看着茶几、窗台、书桌上随处可见的花露水、风油精、红花油之类的夏季护品时,猛然想到了茕茕孑立、可爱又可怜的老妈,她多么像满目青翠却又极不起眼的拉狗蛋儿,那么容易地被忽视、那么卑微地几乎让很多人叫不出它的大名,却能神奇地出现在你最急需帮助的时候!

谁丢谁人

周二,我乘大巴去区外考察学习,下午两点多,迷瞪中的我,忽听布兜手机响,一看是大妹来电。接通后,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使我顿感惊悚——难道八十多岁的母亲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啦!”坐在后排的我,霎时引来了满车人眷顾。“呜呜……呜呜……咱妈又是一个人上山拾草,归来穿越公路时恰巧被我碰见了……呜呜……你不知那个丢人呀,一辆轿车老远就鸣着喇叭朝她开去,司机摁下车窗怒吼道:你眼瞎吗!呜呜……你说咱妈丢人不说,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了得……呜呜……”一直耐着性子在听妹妹哭诉的我如释重负,尽管以前也有过数次类似情况,但她从未这样伤心、焦躁、惊恐过。“好啦,别哭了,我在外面开会,等周末回家再说吧!”

也难怪,二十七年前父亲去世后,时年56岁、体弱多病、一人独居的母亲一反常态,隔三岔五就上山去逛荡,有时有邻居老人相伴,有时就孑立独行。上山拾草算是“主业”,间或挖点野菜、捡点蘑菇、逮个蚂蚱什么的,也常留着让我们回家尝鲜。开始几年,兄妹们觉得母亲一人在家闷得慌,上山活动活动也未必是坏事。可这种不间断性的活动,随着母亲年岁递增,视力和听力都下降,我们的担忧也与日俱增起来。为了不让年迈的母亲上山,在家的兄妹二人沒少费口舌,在外工作的我和小妹回家苦劝的经历也不计其数。同时,在家的哥妹每年都争相给母亲送烧草,让她“不愁没柴烧”。另外,我和小妹几乎每次回去都劝母亲来城里住,可每次都无功而返。

信守与妹妹约定,周末我如期归家。一进门,我就没好气地对母亲一顿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嗔怪:“您让不让儿女安心工作、生活了,这大冬天的,山里几乎没人,您一个人上山,万一滑倒或被过路车………“你妈有数呀,我好长时间没上山了,这次主要是一帮卖化肥的,用大喇叭在门外吆喝了两三天,把我烦得要命。”每次上山都有充足的理由,每次见面都被母亲反说得不服又无奈。送我出胡同时,母亲不无严肃地背后指责起大妹来:“你是不知道呀,上次她丢老人了,在邻居你三婶面前鬼哭狼嚎的那个吓人呐,老远听到的还以为是我死了呢!”一听这话,我心里一笑——这娘俩的各执一词,到底是谁丢谁人啊!我继续刺激母亲:“这大岁数还上山拾草,外人都笑掉大牙啦,您可给儿女丢老人了!”“我趁着身体还能动弹,不偷不抢地上山拾点草,你说丢谁的人了!”面对如此倔强的母亲,我再一次无言以对了。

早已过世的父亲,生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护林员。所以有名,一是从上世纪文化大革命开始到分林到户干得时间长;二是六亲不认、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所以,相比邻村,我们村的林木长得格外茂盛。不仅是护林,父亲还是心灵手巧的工匠,仅凭己力即撑起了全家的开销。从记事起,身体孱弱的母亲只在家里洗衣做饭,从来没像其他家妇那样上山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所以对母亲而言,上山那只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想。谁曾想,落伍了半辈子的母亲,单单在父亲过世后却登山如流。

“上山清亮清亮”,这是母亲常对儿女和村邻们说的口头禅。言外之意——在家里憋闷。是呀,平时都在为事业和生存打拼的两双儿女,谁会有空闲在家陪她解闷?母亲耳朵不背时,我们没有做到,现在接打电话都困难的她,再与之交流解闷谈何容易?

常人眼里,已垂暮年的母亲返老还童般恋山,显得不可思议,甚至是神经兮兮。不用说外人,就连亲生儿女,有谁能读懂和排解她内心的苦衷?就像至今守口如瓶自己生日、唯恐给儿女添麻烦一样,不到万不得已,她仍然会义无反顾地踟蹰前行——去与大山对话,去追寻家父巡山的踪迹,去领略那郁郁葱葱的豪情!

老哥老实

老哥不老,五十又五,离现代老年人临界点还差三年。

老哥老实,体现在他半生的全程,也体现在他生活的林林总总。用当地百姓话讲:人家熊有个熊样,和又熊又不老实不扯边。

老哥小时候学习成绩不大好,人又忒老实,所以常常是被人欺负的对象,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

记得一年冬天,我俩都在邻村联中读书,放学路上,村里一位和老哥年龄相仿的孙姓同学先期过河后,就在河对岸搞“恶作剧”——看着好欺负的同学过河时,就用石块打水澎,让人踩上滴水成冰的过河石,很轻易就会掉到河里。当老哥准备过河时,这位孙姓同学瞪大了眼,手里的石块接二连三扔出,大有不把老哥放倒河里不罢休之势。这时,我不干了,先是上前与之理论,后是双方大打出手,幸好有堂兄助力,我俩才把人高马大的孙姓同学收拾得熨熨帖帖。当我俩打扫完“战场”,回头去找老哥时,他早已若无其事地回了家。

无独有偶。前几年,遇上大旱,果农用水贵如油。抢水浇地,一时成为家族势力的象征。老哥的地邻是一位王姓人家,平时两家相安无事,关系处得还算融洽。可在抢水这个节骨眼上,亲爹顾不得热娘,谁都不想落后脚。王姓人家依着家族勢力大,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对此,老哥的习惯就是忍气吞声。可被老哥请去帮忙的本家三叔和堂弟却看不下去了。三叔年长老哥两岁,当过兵,脾气火爆,不仅好抱打不平,更有“护窝”的秉性,在家族里威望颇高。尽管王姓在我们村是大姓,但三叔可不吃那一套,和堂弟用武力把王姓兄弟俩打得人仰马翻。“既然都撕破脸动起手来了,而且是为了你家的事,不参与打架也罢了,可你哥就在那里坐山观虎斗,连架都未劝,就像这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样。”事后,三叔常在我面前如此数落老哥。

老哥老实,有目共睹,可在家里有时也“坏事”。一次,母亲要更换牙齿,老哥联系牙医讲价到300元。那时,我和老哥成家都不几年,经济条件较为拮据,我就主动和妻子商量这块费用由我们承担。单独回老家时,我又从私存的稿费中偷偷添加了200元,让老哥再给母亲买点营养补品。结果一个月后,老哥和本家二叔来我家串门,酒过三巡,老哥话匣子就没有把门的了:“兄啊(牟平南部方言把弟叫兄),你上次给那500元,咱妈换牙花了300元,另200元……”一听到此,妻子立马恼了,她冲二叔哭嚷了起来:“二叔,您给评评这个理,就是要给500元我也没二话,可这两口子背地藏心眼,往后的日子可没法过了……”哎,这好端端的酒席让老哥的实话实说闹得不欢而散。为此,妻子和我也好多天都不愉快。

老实和诚信是孪生兄弟。最近发生的一件事,老哥还真令我肃然起敬。这些年,靠种苹果致富的老哥手里不差钱。这不,刚听说农家上光伏发电有钱可赚,就到处联系业主,要争村里的“光伏第一”,连押金都交上了。公司人员去考察后,列出一张清单,要他去办理好相关手续后再行安装。第二天一早,老哥就乘车来城里找我,不凑巧,上午我得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就请同事带他去跑手续。首先遇到的难题是办房产过户手续,由于房产和不动产管理部门职能移交期间一切业务停办,连个房产证明都开不出来。当时,有人提议把原房产证复印件上户主父亲的名字,模仿字体换成老哥的名字,再复印下来就能应付过关。原认为这等好事老哥会一口应承下来,结果却出人意料。“这不明摆着是造假吗?俺兄在外面混个一官半职的不容易,俺不能给他添麻烦!”一席话,把好心人的热情凉去了半截。同事回来即跟我讲:“真没想到,你家里还有这么个实诚的好老哥。”

有人说老哥憨,有人说老哥傻。我却觉得,人活半辈子了,全村四五百号人,他没有恨过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恨过他。老哥老实得能有此等境界,不是挺好吗?

牟进军,1983年10月入伍,济南军区军械技工训练大队枪械修理专业毕业后,分配到修理所工作。1985年3月随部队参加老山对越防御作战。

退伍回到地方后,从普通员工走向领导岗位,先后任区人事局办公室副主任、区委宣传部科长、常务副部长、区文联主席,现任牟平区教体局党委副书记兼烟台工贸学校、牟平职业中专校长。出版诗集《照亮别人照亮自己》,散文集《故乡是昆嵛》(与人合著)。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烟台作家协会会员、烟台音乐家协会会员。2017年荣获山东省散文学会“半岛优秀散文家”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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