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荣

“张岱，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别号蝶庵居士，虽一生与功名无缘，却笔耕不辍，尤以散文创作而闻名，有“小品圣手”之誉。

崇祯十七年，年届知命的张岱遭遇天地巨变——甲申国难，骤然成为亡国遗民，这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此前的张岱出身显宦兼文艺世家，鲜衣怒马，梨园花鸟，一派名士风度。而国变之后，家道中落，只能避迹山居，布衣蔬食。况且“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弱柳夭桃、歌楼舞榭……百不存一”，于是“作《梦寻》七十二则”。由此可见，《西湖梦寻》乃是作者国破家亡时“追忆少壮秾华”之作，也反映出他由纨绔子弟向亡国遗民的思想的转变，。

本篇虽非《梦寻》名篇，但从中亦可窥知作者平静叙述后的那一脉文心。文章开篇记玉莲亭之由来。白居易守杭州时，为政清简，把讼狱刑罚与湖堤建设联系起来，而且载妓看山，寻花问柳，高雅清逸，优游从容，颇具名士之风。这种风度不仅赢得了百姓赞美和怀念，也正是张岱心之所向，梦寐所求的。

紧接着作者记玉莲亭周围之景：缆舟亭和玉凫园。前者简笔勾勒，描写出高柳掩映下，湖畔长堤，楼船密密麻麻聚集，游人如织的热闹场面；后者则将描写与议论结合，鲜明地亮出了作者态度。先述玉凫园地理位置，僻处一角，人迹罕至，为作者发表意见张本。作者认为要想在西湖避开尘嚣，觅一清幽之地，没有比玉凫园更合适的了。而“倚窗南望”数句，就如同一个特写镜头：藍天白云之下，水清沙白之间，数百只野鸭优游出没，自在自得。通过繁简用笔的不同，在喧闹与幽僻之间，作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张岱指出：“孔重辞达，孟善言近，则诗文之妙不在角奇斗险也明矣。”在小品语言上主张明达浅近，通俗易懂，《玉莲亭》无疑是这一主张的具体体现。在内容上，无论是白居易从容娴雅的名士风范，还是凫浴波心、自在自得的明丽之景，都需要有太平安定的环境作为保障，而非作者眼前可得。当“沉醉方醒，恶梦始觉”，作者所有一切的眷念与执着，都已粉碎，只能“梦中往寻”了。文中对名人美景的赞美与歌颂，也正是作者大悲伤、大哀痛所在：华胥梦境虽令人流连，却终难再照进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