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冽

【摘 要】意象是诗的基本元素。作为“现代派”的代表诗人，戴望舒在创作中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营造出独具个性的意象序列。本文主要介绍了戴望舒诗歌中以“单恋者”、“夜行人”、“寻梦者”等为代表的孤独者系列意象。这一系列意象是诗人自身的投影，本文试图以此为切入点走进戴望舒独特的精神世界，探索诗人寻梦与幻灭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戴望舒；诗歌；意象；孤独者

孤独的夜行人、忧郁的单恋者，是戴望舒的诗歌创作中经常出现的一类意象。有时，他踯躅在黑暗的街头；有时，他穿行在清冷的夜中。他总是和孤独作伴，只愿与忧郁交谈。我们知道，诗人生活的年代正是一批诚实和敏感的诗人普遍感到幻灭的年代。然而，对戴望舒个人而言，创作出一首首哀婉悲伤基调的诗歌，除了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还有着更多自身情感体验的投射。戴望舒的诗经常会表现人对注定无法实现的理想的追求。那些苦苦追寻的孤独者形象是诗人自己的象征，其特点正是对注定无望的理想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和情感。这一系列意象包括“怀乡病者”、“单恋者”、“游子”、“夜行者”、“寻梦者”以及这类意象的变异体如“秋蝇”、“乐园鸟”等等。

孤独者系列意象按照创作的时间顺序，由三个层次所组成：

1 《对于天的怀乡病》和《单恋者》

《对于天的怀乡病》和《单恋者》为第一层次，创作于1929-1930年。在这个阶段，诗人虽然已表现出对现实环境和理想爱情的悲观失望，但仍对生活怀抱着希望和热情。

“我觉得我是在单恋着，但是我不知道是恋着谁……而我的心悸动着，像在初恋中。”{1}我们不难看出，诗人是怀抱着一颗初恋般的心，寻觅着美好情感寄托的对象。诗句中的意象：国土、落花、丽人就是诗人苦恋着的对象吗？国土沦陷在迷茫的烟水中；花儿零落在凄冷的静默中；而那位陌路丽人，诗人也根本记不起她的面容。一系列不可捉摸的虚幻形象，反映了诗人彷徨、迷惘的内心状態，细细品味，还能进一步体会到诗人心中渗透出的悲凉无望。这是一种求而不遇，觅而不得，希冀太多，失望太大，终于感到无可告救的心灵上的体验，在诗人笔下变成了深含厚蕴的设问，揭示了诗人面对现实生活的那种失望和悲苦交织的内心状态。

《单恋者》是戴望舒所写的最动人的诗篇之一。这里的单恋既包含了恋情而又绝不仅限于恋情。诗人把对爱人的渴望融合在对理想的追寻之中，那份博大的爱实在比诗句字面的含义要宽泛深远得多。它是对完全不同于现实中痛苦、杂乱、烦闷人生的另一个美好世界的强烈而执着的“单恋”。然而，在这首诗的第二部分，陡然转到“暗黑的街头”，“我”“踯躅”着，“走遍了嚣嚷的酒场”，“好象在寻找什么”——在现实的人生又能寻找到什么呢？只有飘来的“媚眼”和塞满一耳的“腻语”。一颗高傲敏感的心是绝不肯与世俗合流的，单恋者低声说：“不是你！”。这个“可怜的单恋者”也终将沦为“寂寞的夜行人”。我们可以想象那黑夜将是何等地虚空，那虚空又会怎样地难耐。恐怕再用“孤独”和“忧郁”来形容夜行人和单恋者的心境都太浅薄无力了。

2 以《寻梦者》为代表的系列作品

第二层次是1932年下半年创作的系列作品，主要包括：《游子谣》、《秋蝇》、《夜行者》、《妾薄命》、《寻梦者》等。中断了两年左右的孤独者系列意象又重新开始密集出现，这与诗人感情生活遭受的挫折和由此体会到的人生忧多欢少的心情是紧密相关的。从这一系列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虽然还在努力追求爱情和梦想，但已逐渐感到希望渺茫，忧郁和孤独的感受越来越深。

《夜行者》虽然使用了第三人称的描述手法，其实也是诗人的自述。“在黑夜里”，在“黑茫茫的雾”中，这位“染了”夜的“最古怪的脾气”的“最古怪的人”，“迈着夜一样静的步子”，孤独地前行。与之前的“单恋者”相比，“夜行者”的内心更加绝望，他孤独而茫然地深陷于沉重的黑暗现实之中无力自拔，虽然还没有完全被吞噬，却也找不到任何出路。在这里，诗人真实的人生困境化为一种艺术象征，感染力是很强的。他叹道：“明天梦已凝成了冰柱；还会有温煦的太阳吗？纵然有温煦的太阳，跟着檐溜，去寻坠梦的玎冬吧！”{2}然而，诗人毕竟还是太执着了，他果然要做一个“寻梦者”了。

《寻梦者》这首诗应该说既是诗人自身的形象写照，同时也是对“寻梦者”这一群体形象的反映。诗人采用象征手法传达了这样一个道理：只有经过万般的艰辛，反复的磨练，坚韧的追求，才能寻求到你理想的“梦”。首先，“你”要寻找那“梦”所依托的中介，就是那枚“金色的贝”。“你”得“攀九年的冰山”，“航九年的旱海”，才能找到那金贝。而这贝还需“在海水里养九年”，“在天水里养九年”，然后，它才终于“吐出桃色的珠”。这样积极的人生启示在戴诗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这里大概概括着诗人对于生活中各种各样理想主义者的坚毅品格的观察。

然而，寻梦者实现美好梦想的时候，与幸福和快乐相伴而来的是人生的衰老。“你的梦开出花来了，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3}虚无的结局把胜利者的欢欣大大地稀释了。这首诗表现了诗人对于人的精神追求和达到这种追求的漫长与艰辛间的巨大反差的无限感伤，而这实际上反映了诗人同理想主义者之间存在的精神反差。对于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即使毕其一生，在他生命临终时方才获得自己寻求的“梦”，甚至在他生命终结时还没有寻到而只是接近了这美丽的“梦”，他仍然会感到自己是人生的胜利者。戴望舒从自我的角度思考梦的追寻与获得，因而他只能敬重于理想主义者的奋斗，却不能完全感受到理想主义者真正的快乐。

3 压卷之作《乐园鸟》

《乐园鸟》的创作时间与《寻梦者》接近，在诗集《望舒草》中堪称压卷之作。此时，孤独者意象已进入第三个层次，诗人终于连梦想都没有了。华羽的乐园鸟，在“春、夏、秋、冬”无尽的时间里，昼夜不休地飞着，“这是幸福的云游呢，还是永恒的苦役？”不知道。乐园鸟只是在“茫茫的青空中”飞翔着，孤独地飞翔着。戴望舒的好友杜衡曾说《乐园鸟》最深切地体现出戴望舒的悲观，的确如此。“是从乐园里来的呢，还是到乐园里去的？……华羽的乐园鸟，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4}这样的问题又有谁能真正回答呢？如果，天上的花园也已经一片荒芜了，那里就并不值得去；而痛苦的人间更不是幸福的栖息地。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都没有了归依之处，这是何等的悲凉和绝望啊！

在作为孤独者意象系列开端的《对于天的怀乡病》中，诗人只是说他“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一颗悲哀的心”{5}，但仍渴望回到“那个如此青的天”。而到了《乐园鸟》，他连曾经无比怀念和向往的“天”都开始怀疑了，可以想见，诗人此时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已经更加阴郁了。写诗一直以来都是他灵魂休憩和净化的方式，是他从现实逃避的途径：“我是比天风更轻，更轻，是你永远追随不到的。”{6}他想象自己超脱于尘世罗网，而借此忘记痛苦，聊以自慰。但到了此时，写诗似乎也不能再带来太多的慰藉，看来他是真的感到绝望了。

孤独者意象系列分层次地展现了戴望舒一方面执着于对理想的追求，一方面又不断陷入自我怀疑和悲观绝望的心路历程。我们可以对诗人流露出来的消极颓丧的情调表示遗憾，但我们却无法对诗人从内心喷涌出来的忧伤和困惑加以責难。杜衡说：“望舒从1927年到1932年去法国为止的这整整五年之间‘奔走、挣扎，当然尽是些徒劳的奔走和挣扎，只替他换来一颗空洞的心”{7}。诗人的美好理想与身处的黑暗现实相脱节而产生的悲剧感，化为沉郁、悲怆的音调渗透到他这一阶段的创作中，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注释：

{1}戴望舒：《单恋者》，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50页。

{2}戴望舒：《妾薄命》，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63页。

{3}戴望舒：《寻梦者》，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66页。

{4}戴望舒：《乐园鸟》，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68页。

{5}戴望舒：《对于天的怀乡病》，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42页。

{6}戴望舒：《林下的小语》，载《戴望舒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年版，第39页。

{7}杜衡：《望舒草·序》，载《中国现代诗歌史》（朱光灿主编），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73页。

【参考文献】

[1]戴望舒.戴望舒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3.

[2]孙玉石.戴望舒名作欣赏[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

[3]孙玉石.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李想.戴望舒的诗歌创作与人生[J].文学教育，2011（6）：100.

[5]丁文霞.戴望舒诗歌意象建构[J].江淮论坛，2007（5）：169-173.

[责任编辑：田吉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