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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药》的曲笔艺术研究

2017-08-23姚丽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8期
关键词:伏笔幽默细节

姚丽

内容摘要:对于《药》文末的红白小花,鲁迅先生《呐喊》自序解释是“用了曲笔”,这一点历来是学生理解的难点。笔者在引导学生细读作品时,发现《药》中的曲笔艺术很有味道,于是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进行了系统的整理。

关键词:惜墨如金 细节 伏笔 幽默 暗示

《药》中夏瑜坟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鲁迅先生《呐喊》自序中说:“须听将令的”“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这一点历来是学生理解的难点。笔者在引导学生细读作品时,发现《药》中的曲笔艺术很有味道,于是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进行系统的整理。

一、关于曲笔

首先要弄清楚“曲笔”的概念,什么是“曲笔”?

“曲”与“直”相对,“曲笔”与“直书”相对。在史官记载历史事件时常有直书与曲笔之分。刘知己《史通》对此有相关论述,此不赘言。理解得知,曲笔指史官为一定的目的,不按照事情的真相直接记载,运用一定的方式有意掩盖真相的记载。在这里,曲笔用做一种写法,有微言大义的意思,指不直接阐述对人物或事件的看法,只通过细节描写、修辞手法、材料的筛选等手段,委婉而微妙地表达作者的主观看法,一如孔子编写《春秋》记述历史时所用的暗含褒贬的春秋笔法。

二、《药》曲笔艺术探究

俗话说:“人贵直,文贵曲。”文章委婉曲折,才能引人入胜,而且曲线美也符合人们的审美要求。因此,在写文章时不妨在“委婉处还它个委婉”。细读鲁迅先生的《药》,发现其真是曲笔艺术使用的典范之作。分析如下:

第一,惜墨如金地隐去两大主人公。

一般作品中都应有主角光环,如《林黛玉进贾府》对林黛玉的心理、语言、动作、神态描写等,为我们展现了一位非常懂礼识趣的小姑娘,对宝玉也是着墨颇多。而《药》对于小栓这个文本的主人公之一,鲁迅先生没有过多的描述,只一句“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一个“候”字说明小栓咳嗽了很长时间,病得很严重,但他还是坚持看店。这个年轻人的勤劳美好,我们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细细品味出来。

华小栓的成长环境如何?我们将目光投向华老栓家:屋内“遍身油腻的灯盏”“满幅补钉的夹被”,老栓“店面早經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华老栓夫妻俩整日在茶馆操劳,没有闲暇时间整理内务,自己用的灯盏就没有费劲去擦洗了。而茶桌是摆在外面的大厅里,做买卖用的,是他们的劳动工具,就必须得擦洗干净,用来招揽客人,否则就影响生意了。那个一趟一趟给客人冲茶时提着的大铜壶很明显也肯定是干干净净的,锃亮的,尽管作者没有具体描写。这是多么勤劳淳朴的一家。而“满幅补钉的夹被”,则显出华家贫穷。作者还不放过,人家的儿子生了痨病,这样一个家庭贴补上全家家当得来的“药”最终却被证明无效,可见其悲。

再说对夏瑜的描写也是碎片化的,需要学生细读整理。通过梳理发现,按其生平时间:第三部分茶客谈论夏瑜向阿义宣传革命并劝其造反,第四部分其母亲上坟,文章第一部分看客们“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静”应是在听谁说话,确实,“似乎有点声音”;那这个声音是宣判夏瑜死刑的声音吗?可是夏瑜死刑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按理是不可能“动摇起来”的。那么是谁说话让看客们能“动摇起来”?应当是夏瑜,就像第三部分所描述的那样,连牢头也不放弃宣传革命。

正如在《孔乙己》中,“孔乙己是唯一站着喝酒穿长衫的人”一句让孔乙己与众不同的社会身分突出在了叙述之中。而他的出场:“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坎坐着。”先是声音传来,然后才见着人,“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是用这手走来的。”更是妙不可言。

第二,静静的叙述。

余华称赞鲁迅:“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药》不动声色地叙述了华家的故事和夏家的故事。

华家:一对辛苦打工的华老栓夫妇用“掏了半天”掏出的一包洋钱听过门路去买蘸了夏瑜血的馒头给儿子吃。他们“笑嘻嘻”的,他的妻子也是“感激地谢”康大叔。而被他们视为救命圣药的人血馒头,却被只“披了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的举止粗野、蛮横无礼的刽子手“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塞与老栓”。一个生病了还要起来看店的勤劳的年轻人华小栓在刽子手连连的承诺“包好包好”的情况却却最终还是死了。何其悲伤!

夏家:夏瑜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可是愚昧如华家夫妇把他的血当成治病的良药;凶残、贪婪、暴虐的刽子手康大叔极力宣扬革命有罪,告密有功;懦弱的“乖角儿”夏三爷将侄子告官“得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只为“不连他一起满门抄斩”;看客们“如潮水般涌去看杀头,如鸭子般被捏起了脖子”;茶客们称呼连夏瑜“剥下来的衣服”也不放过的牢头阿义为“义哥”,对夏瑜向阿义宣传革命并劝其造反的行为为“疯”;他的妈妈甚至连上坟都觉得羞愧——足见群众对夏瑜之死的冷漠,对他的事业的不理解。

他是多么寂寞,多么悲哀!然而,《药》全文没有一个“悲”字,鲁迅先生不直抒自己内心的情感,而是从对方着笔,借对方来写自己,表面上看是写对方,而实际是写自己,是通过对方来反照自己,这是推进一层的写法,这样写“似直而纡,似达而郁”。作者在《药》中对夏瑜是怜惜的,可是却从头到尾不明确言一字。

鲁迅先生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先生像庖丁利落地举起手中的刀解剖着华夏的病,像司马迁静静地记录着华夏的故事。言语之间看似不动声色,却言语犀利、不留情面地描画了一个人民群众愚昧落后、封建爪牙凶残暴虐、资产阶级诶革命脱离群众的病入膏肓的中华民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藤野先生》中国人“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又如能写四种“茴”字的孔乙己,因一条门槛而失去希望的祥林嫂,具备“民族劣根”采取“精神胜利法”的生命的弱者阿Q,《狂人日记》中吃人的“瞒”“骗”文化,《在酒楼上》吞噬吕纬甫的“平庸”社会,固执守旧称“一代不如一代”的九斤老太……

第三,采用表情变化、行动、語言细节描写。

很明显夏四奶奶作为母亲没有放“花环”,鲁迅却不明说,通过刻画细节的方式来体现。借夏四奶奶的神情看出作为母亲不能理解自己的孩子所参与的事情:“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涩的颜色”;借夏四奶奶的口发出一连串的疑问,道出了当时对于夏瑜的行为没人理解,革命明显是有局限性的;最终夏四奶奶魔怔似的将红白花归结为是屈死的儿子要显冤,这就使夏瑜的悲剧意义更显得深刻。

花费全部的积蓄买了人血馒头的老栓将“药”给儿子吃了之后,面对康大叔“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手恭恭敬敬的垂着”“送茶碗茶叶”“加橄榄”,还有两个“笑嘻嘻”,都写出了华老栓夫妇对康大叔的发自内心的感激、尊敬、讨好他。

第四,层层铺垫,设下伏笔。

《药》中小栓之死是必然的,这是有迹可循的。文中用六次“咳嗽”层层深入。第一次是在老栓起身准备买药时,小栓发出一阵咳嗽。不是一下两下,可见小栓病得不轻。第二次在老栓出门前,一“通”咳嗽,传达出小栓的咳嗽几近持续状态,病情随时恶化。第三次在喂“药”后,这一次多了动作“按着胸膛”,可见疼痛难忍,无疑,这一次的咳嗽比前两次更剧烈!第四次是在康大叔到茶馆之后,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吵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小栓。第五次咳嗽,小栓“两手按了胸口”,连走路也是“慢慢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小栓的病情在急剧恶化。第六次在茶馆小栓“拼命”咳嗽,康大叔依然“信誓旦旦”地说“包好”。

“药”已被吃,咳嗽加剧,本该“立竿见影”,可是“咳嗽”二字让“药”的功效被否定,暗示华家夫妻俩的梦终将破灭。康大叔嚷“药”的神奇功效:“包好,包好!……什么痨病都包好!”一共8个“包好”,何等“斩钉截铁”,那么不是该药到病除了,可小栓的剧烈咳嗽不正是抽向无耻之徒的一记响亮耳光!

小栓这带着血丝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揪扯着读者的心;而康大叔那带着铜臭的吆喝声,一声声回荡在还未醒来的华夏大地上。一个善良勤劳安守本分的年轻生命就这样送上了不归路。它们在呼唤“真的猛士”,它们意在“引起疗救者的注意”。这就是鲁迅的高明之处。

第五,采用反讽意味的幽默

元代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却原来坟也分等级的。“这片坟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中间歪歪斜斜着一条细路,成了“楚河汉界”(图片)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这些死去的人,都是被封建统治阶级用硬刀子和软刀子杀死的人,夏瑜是被硬刀子杀死的,小栓是被软刀子杀死的——封建统治的宣传让亲妈夏四奶奶都因自家儿子坟在左边而羞愧。是他们的死,造就了阔人们的“幸福生活”,所以像“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再有,康大叔的8个“包好”、众茶客讨论说夏瑜“疯了”,细细读来非常可笑。

第六,运用误会的方式。

文中纯朴勤劳的华氏夫妇一直期待着小栓的康复:去买“药”的路上,天气阴冷,老栓却觉得“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当小栓吃了人血馒头之后,“两人(华氏夫妇)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里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小栓脆弱的生命承受不了父母“要取出什么”的沉重,“按着胸膛”。病人只有在疼痛难忍的时候,才会用手去“按”疼痛的部位,无疑,这一次的咳嗽比前两次更剧烈!“药”已被吃,本该“立竿见影”,咳嗽加剧让“药”的功效被彻底否定!

悲剧是把一切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如此安分守己活着的一家人,却没能让他们幸福地生活着,鲁迅先生故意设置了一个悬念,让文中人物误会会有好的结局,甚至已经期待儿子病愈、娶妻生子、子嗣绵延的状况了,可是结局偏不如人物之意,让人感觉更加悲哀。

第七,暗示手法的使用。

《头发的故事》中鲁迅先生以“双十节”“长毛”“辫子”等媒介,借人物N独白极言了自己对封建顽固守旧势力的痛恶,对软弱的不彻底的旧民主主义革命的愤激。

同样,在《药》中暗示手法使用也是炉火纯青:华家和夏家的姓氏暗示自是不言而喻的——他们的故事就是中国社会现实的反映。而一说夏瑜即暗指秋瑾。“夏”“秋”为季节,“瑜”“瑾”都是美玉。据说秋瑾行刑的地方就是古轩亭口,故意隐去一字,作“古□亭口”。夏瑜狱中鼓动阿义造反和临刑前的“声音”正如秋瑾临刑前的表现。栓是塞的意思,父子两人都以“栓”为名,暗示了当时群众从父辈到子辈的思想都是愚昧落后的。华小栓的死更暗示了由于上一代愚昧而造成下一代的悲剧。茶客谈药部分的人员涉及老中青三代,也是暗示中国社会广大的群众都是麻木不仁的。

标题“药”直接指向人血馒头,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药,小栓并不能依靠它被救活;革命者夏瑜的个人觉悟和牺牲也不是救命良药,唤不醒愚昧群众,更何谈解救社会的苦痛;如何真正疗救当时的华夏,只有舍此另找新药,能根治脱离群众这一症结的新药。

结尾的乌鸦也蕴含深意,夏四奶奶希望乌鸦能证实她的猜测显灵给她看,可是那乌鸦“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夏四奶奶最终不得不死心离开坟场,可是乌鸦“哑——”一声大叫着飞走了。乌鸦在这里既烘托了凄凉、寂寞的气氛,也表现了母亲不理解儿子的悲哀,当夏四奶奶祷告后,它并没有如其所愿飞上这坟顶,而“箭也似的飞去了”,强调愚昧的梦幻一定会破灭。正如《明天》中,“没说明单四嫂子究竟有没有做到梦见儿子的梦,这个我们竟可以好好联想一番——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究竟能不能得到理解和同情,甚或可以从我们认为她有没梦到看出来。”

第八,对比。

《祝福》的节日欢乐气氛与人物祥林嫂的悲惨死去、祥林嫂捐门槛后的欣喜与鲁四奶奶的咄斥都形成了对比。鲁迅先生《药》中对比手法也运用得非常娴熟,华老栓夫妻对银子的珍视和刑场上黑的人一把抓过捏一捏形成对比,黑的人“抢过灯笼,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与华老栓不敢接形成对比,小栓的遭遇和华家的遭遇形成对比,小栓的咳嗽及死亡和华老栓夫妻俩的殷切期望形成对比,华大妈上坟和夏四奶奶上坟的态度一个坦然一个惭愧对比,华夏两家坟上花的有无对比,乌鸦“显灵”与飞去都有着对比。

三、使用曲笔原因探究

那么为什么要用曲笔呢?

《史通》:“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词获罪。”司马迁因仗义执言为李陵求告违背了统治者意愿而被处以宫刑,清朝一代多少文字狱皆因言过。鲁迅先生感叹说,中国“从来不缺真话,而是缺少一张西方式样的、摆放真话的圆桌”。鲁迅先生一直是对司马迁赞誉有加的,赞扬《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实际上正是他自己的一种小说观的体现、价值观的折射。先生之于中国文学的意义,我以为最主要是在思想家层面,他是一位清醒的思想者,一位痛苦的历史前瞻者,一位思想革命的先驱。毛泽东同志称赞他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我以为在那样特殊的时代里,鲁迅先生所做的努力是名至实归的。

先生甚至在《二十四孝图》中称“在中国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风筝》说:“故乡的春天……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呐喊自序》中更将当时的社会比作一间“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药》中坟场“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候的馒头”,极言社会的黑暗。

然而就算周围的环境非常恶劣,先生身上却担负着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虽非史官,却自担其责,秉笔直书,常因《药》文字间的晦涩阴沉甚为抱歉、自我调侃的情况。据考证,小说发生的清朝末年还没有用花环寄托哀思的习俗,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也说花环是“平空添上”的,实在是在那样的惨淡人间,先生希望革命者夏瑜的思想行为对有着进步思想的年轻人至少自己是有着一定影响的,“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是希望“这里已经有了春意了,像出现了‘夏瑜这样的革命者,如新芽刚抽动,就是这个社会由严冬向春天转折的标志。但是春天毕竟是早春,仍然分外寒冷。”《故乡》中说:“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他坚信,如果能够通过他的身体力行,激起更多的猛士奋然前行,那么他的美好希望也就能成真了。

至于曲笔,先生从严解剖,称自己“不够恰当地拔高”旧民主主义革命者的历史地位,实在是大家风范的表现,也为了堵住一些有心人的嘴才不得已而为之。

(作者单位:江苏旅游职业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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