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虹

西沙群岛位于中国南海的西北部，地处海南岛东南100余海里，古代这里被称为“千里长沙”，是南海航线的必经之路，自古就是海上丝绸之路航线上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联系中国与世界各地的交通要地。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沙群岛海域陆续发现了大量古代文物遗存。

华光礁原称觅出礁，位于西沙群岛中部靠南，是一个尚未完全封闭的大环礁，渔民们形象地称之为“大筐”或“大圈”，又因为其内珊瑚丛生，艳丽如花，而“华”与“花”同音，故而将其命名为“华光礁”。华光礁坪平缓宽广，表面以大颗粒生物沙为主，环礁内湖面较大，分布有大小不一的点礁带，对避风船只威胁巨大，外礁盘水较浅，在强大的季风和台风时期，航行船只极易触礁。

一、“华光礁Ι号”沉船

八百多年前，一艘满载着中国货物的贸易商船航行至西沙华光礁时，意外触礁，沉没在了礁盘内。1996年中国渔民出海捕鱼作业时首次发现，1998-1999年、2007-2008年经过两次水下考古发掘，该沉船被命名为“华光礁Ι号”沉船。共发掘出水陶瓷器、铁器等各类文物近万件和船体构件511块，迄今这些文物大部分保存在海南省博物馆。由于沉船向西倾斜，遗物较集中在沉船的西部，散落的陶瓷器呈东南、西北方向分布，顺着船体方向成摞堆放，保存最高的为三层，底层的破损最为严重（图一）。

沉船及其遗址没有具体详细的文字纪年资料，只能根据船货，如陶瓷器来作为断代依据，在所发现的器物中，绝大多数为产自闽南民窑的产品，种类多，品种杂，包装成摞，另有少量景德镇青白瓷器，数量少，较精致，不似大宗贸易用品。这些器物所属年代为南宋中期，并由此确定沉船年代为南宋中期。另外，沉船出水了的一件闽清义窑青釉碗的内壁刻有楷书“壬午载潘三郎造”字样（图二），南宋时期的“壬午”年有两个，分别为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1162）和宋宁宗嘉定十五年（1222），有学者推断“壬午”应为高宗时的“壬午”年，从而推断该船应是南宋中期，从中国沿海某港启航，途径南海，驶向东南亚地区的贸易商船。

“华光礁Ⅰ号”沉船出水的陶瓷器多数为碗、盘、碟等日常生活用品，粉盒数量也较大，其次是瓶、壶、罐等，大多数器物都是成批生产的福建粗瓷。有部分为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特定烧制的产品，为宗教或祭祀活动之用，属富有特色的典型外销器类。另有一部分景德镇窑、龙泉窑的产品，数量较少，精美异常，应为船主自用之器，或为随船携带的馈赠之资。据此推断，“华光礁Ⅰ号”沉船出水的这批瓷器应是从泉州港组织货源起航，其外销的目的地应是东南亚地区。

数百年来，它被浪击水冲、为石撞沙掩，与其他沉没于中国南海水下的历朝历代民舟官舶一起，默默地承载着海洋先民未了的航海心路，倾诉着东方海洋文明悠长的历史篇章。

二、出水陶瓷器

“华光礁Ι号”出水青白瓷居多，青瓷次之，酱褐釉最少。装饰手法有刻划、堆贴、雕塑等，有的还是几种技法组合用于一器；主要的纹饰有荷花、牡丹、菊花、宝相花、缠枝花、折枝花、卷草、水波、乳钉、珍禽、瑞兽、人物等以及吉祥文字（如“大吉”、“吉”等）。此外，在一些器物的底、足内，发现有墨书题记、个别器底还有模印铭文、纹样等。

青白釉瓷器是宋元时期较为常见的瓷器品种，其釉色介于青釉、白釉之间。器类主要有碗、盘、碟、执壶、瓶、罐、粉盒等。质量差别较大，有的胎质细腻、釉面莹润、纹饰精巧；而有的胎质较粗，釉色泛灰，制作简单草率。青釉瓷器胎较厚，釉色泛灰，釉面光洁。器类有碗、盘、碟等，器物装饰以刻划花为主，多见花卉纹。酱褐釉瓷器又以磁灶窑的瓶、罐最为常见，胎质较粗，胎色灰白，釉层薄，釉色黑或泛褐，绝大多数为素面，下腹及底部一般不施釉。器类多为瓶、罐、军持等（图三）。

（一）碗

“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陶瓷器中各类青釉、青白釉的碗、盘占了绝大多数，为来自福建沿海地区的民窑產品，属于粗瓷产品。其主要来自三个窑场：一类是闽清义窑所产的碗、盘及小碗，另一类是南安罗东窑的青釉刻划花大碗，有的内底模印有“吉”、“大吉”字纹，第三类是松溪回场窑所产青釉刻划花碗，外壁装饰篦划纹，内壁刻划折枝花卉纹，内底刻划团菊纹。

刻划篦纹是“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的各类碗中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装饰风格。篦划纹始于新石器时代早期，此后延续发展。宋元时期在瓷器装饰上被大量采用，尤其盛行于东南沿海地区，青瓷和青白瓷上最为多见。刻划篦纹所用工具虽然简单，但线条纹样变化多样，自然流畅。

闽清义窑位于福州市闽清县东桥镇义窑村，据考古资料，闽清义窑是一处以烧造青白瓷为主的大型窑场，年代约为南宋至元。随着这些年来水下考古工作的开展，在几个重要的水下考古项目中都发现了义窑的陶瓷器。产品有碗、盘、碟、瓶、炉等，当时义窑生产的日用粗瓷除销往全国各地以及永泰、闽侯、龙溪等邻县，还曾远销东亚、东南亚等地。

青釉碗（图四、图五），沉船中出水的碗类数量较大者，多为成批器物，大部分摆放有序，成摞地堆积在船舱内。这类碗的内口沿下一圈弦纹装饰，外壁素面的居多，亦有少部分内壁装饰篦划纹、水波纹等纹样，但外壁皆为素面。

青釉刻划花碗（图六） ，敞口、深腹、圈足、类似斗笠状。内壁多为连弧篦纹或折枝花，刀法细腻流畅。釉色青中泛黄，施釉不均，口沿内外有流釉现象。亦有青白釉刻划花碗（图七），敞口、浅腹、大平底、矮圈足。胎体轻薄，胎色灰白，内壁刻划折枝花，余皆素面，釉色青中泛白，莹润有光泽。

青白釉葵口碗（图八），内壁纹饰分刻划花和出筋两种，均为敞口、浅斜腹、平底、圈足，六瓣葵口，形似花朵。胎色灰白，胎体较薄，施青白色釉，色调略泛灰。亦有类似少量青釉刻划花葵口碗（图九）出水，釉色泛黄，其余皆相似。

青白釉葵口盘（图十） ，敞口、六瓣葵口，口下出筋，斜浅腹，腹部折腰，大平底、圈足涩釉。其状与现代平底盘极为相似。

出水的同窑口还有一类小碗（图十一、图十二） ，体量较小，敞口略外撇，折沿，弧腹，圈足。釉色有青釉、青白釉之分，釉面有冰裂纹。分别采用葵口和出筋两种装饰手法，亦有少量出筋葵口小碗。小碗腹部有五道出筋线，这种出筋装饰是南宋时期较为常见的手法。

南安位于福建省东南部沿海，在泉州市的西边。目前在南安市境内调查发现的58处古窑址中，宋元窑址有50处，其中29处窑址烧制篦划纹青瓷器。罗东窑是其中较重要的一处，产品以碗类为主，釉色多为青中偏黄，碗内多为刻划花装饰，有的内底心釉下模印有“吉”、“大吉”等字样。这类青黄釉器在东南亚地区发现较为普遍，如在东南亚海域的沉船打捞品中以及菲律宾等地，都可见到这类器物。

青釉刻划花大碗（图十三），撇口、浅腹、矮圈足。内口沿弦纹下刻划枝叶纹，外壁刻划数组斜向篦划纹。

青釉刻划花“吉”字大碗（图十四），撇口、浅腹、矮圈足。内底模印有“吉”、“大吉”字纹，内壁刻划流线弧纹。

松溪回场窑址是唐代至元代闽北地区民间瓷窑，窑址位于松溪县城西南部。“回场”一词是当地民间方言里制瓷场所之意，故而衍称为地名。其北宋晚期至南宋中期的产品以青瓷为主，也烧黑釉瓷。产品纹饰丰富，器物篦划直线纹，器里心有多种纹饰，常见中心刻团菊纹，内壁画花草或蝴蝶纹间篦点纹。松溪回场窑青瓷器主要受龙泉窑的影响，器型、纹饰与龙泉窑的同类器相似，且两者在制作和装烧工艺方面也基本相同，俗称“土龙泉”、“黄龙泉”，属于龙泉窑系产品。松溪窑瓷器在北宋时期已输出海外，至南宋时期更加盛况空前，在西沙群岛、澎湖列岛、日本镰仓海岸等地都有发现。

青釉刻划花碗（图十五），外壁装饰篦划纹，内底刻划团菊纹，内壁刻划折枝花。这类青瓷器日本学者称之为“珠光青瓷”。它作为重要的外销瓷产品，多在我国沿海、沉船遗址和海外发现。

青釉刻划花大碗（图十六），撇口、圆唇、宽沿外撇、浅弧腹、平底、矮圈足。内壁刻划蕉叶纹，外壁刻划花。外底露胎，釉色青黄，胎体厚重，胎质粗糙。

（二）粉盒

粉盒是中国古代妇女存放脂粉的化妆盒（香盒和油盒），是闺房中不可或缺的日常用品，一般放置于较大的妆奁内。中国妇女使用妆粉的历史，至迟始于战国时期，在唐代已非常流行。“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大量粉盒，说明不仅国内女性使用，也大量销往海外。

“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的陶瓷器中，青白釉粉盒（图十七）数量众多，足有上千件之多。粉盒形制有圆形、瓜棱形和八方形等，由盒盖和盒身两部分组成，均模印菊瓣纹，子母口，平底内凹，盖面多模印各类花卉纹和卷草纹，如折枝牡丹、莲花、菊花、萱草、莲蓬、团花等。粉盒内外施青白釉，釉色白中泛青，透着一种质朴天然的美感，其中，折枝花卉纹占大多数。折枝花是折取树木、花朵的一支或数枝，来构成一个单独的纹样，流行于宋代至清，多装饰在盒、碗等器物上，充分体现出一种均衡、活泼的形式，不受周围纹饰的影响，适应性较强。

沉船出水的各类粉盒与福建境内的德化窑南宋年间所烧造青白釉瓷相类似，应属福建德化窑产品。德化窑，素以烧造精美白瓷著称，位于福建省中部德化县境内。宋元以来，德化窑产品大量销往海外，成为一个以生产各类外销瓷为特色的民间大窑场，在中国外销瓷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在种类繁多的德化窑外销瓷中，粉盒占有一定的比例，大量销往海外各地，在水下考古和海外遗址中都有出土，可见粉盒是当时备受青睐的大宗商品。

此外，沉船出水的还有两类精致小巧的德化窑器物，一为青白釉菊瓣纹小瓶（图十八），撇口、折沿、直颈、小圆肩，深腹略弧，矮圈足略外撇，釉色白中泛青。腹部和圈足模印菊瓣纹，小瓶系由口、上腹、下腹、底足四部分接胎而成，腹中部合缝线明显，处理略显粗糙。为宋元时期流行的外销瓷之一，在沉船出水瓷器中多见。

另一类为青白釉莲瓣纹葫芦瓶（图十九），器身作葫芦型，敛口、束颈、溜肩、鼓腹、薄胎，青釉泛白。肩部模印双重莲瓣纹，腹中部装饰一周乳钉纹，平足无釉。“葫芦”谐音“福禄”，莲花又被佛教奉为圣花，这类器物的外销或许与东南亚地区的宗教活动有关。

（三）执壶

執壶是隋代出现的一种酒器，唐人记载的正式名称是“注子”。这种造型出现得非常突然，它的出现和发展应该是受到外来造型的影响。执壶的壶身主体采取了瓶的形状，如果把盖、柄（把手）、流（壶嘴）都去掉，它便是一只优雅的花瓶，口小、颈长、腹重、足低矮，重心在瓶的下半部，造型沉稳。其上的附件则是为了使用这只美丽的花瓶，使其具有壶的作用而加上去的。执壶在唐代已经大量出现，宋代器型趋于修长。瓷质执壶作为人们饮食活动中较为重要的器具，全国各大窑口都有生产。

华光礁出水的青白釉执壶有四种形制，八棱形、盘口形、玉壶春形和长颈形，其中八棱形执壶（图二十）出水仅一只（现藏国家博物馆），当为景德镇窑产品，其余执壶现在还未找到相同产品的窑口，景德镇也没有发现，但从胎质来看应该是福建窑址生产的。

盘口形青白釉弦纹执壶（图二十一），束沿、盘口、直颈、圆肩、鼓腹略成瓜棱状、平底，宽带状曲柄，细长流。仅以几道弦纹做为装饰，素雅沉静，朴实无华。腹部的横向弦纹更加突出执壶的光泽感和形体的圆润感。

长颈形青白釉执壶（图二十二），系钮盖、敞口、束颈、折肩、弧腹、平底。肩腹部装饰有弦纹，少有刻划花卉纹，一处置长曲流，对应处安绶带柄。

玉壶春形青白釉刻花执壶（图二十三），喇叭口，长弧束颈，垂腹，圈足略外撇，细长管状曲流，宽带曲柄，颈部饰几道弦纹，腹部刻划花卉纹。

（四）罐、瓶

沉船出水的酱褐釉器皿均为陶胎，胎质疏松，施釉较薄，釉层附着力较差，极易脱落。器型包括了罐、瓶、小罐、军持等，均系南宋时期产品，与福建晋江磁灶窑的宋元窑址中所见器类颇为相近，应属该窑产品。

磁灶窑位于福建省泉州之南的古镇晋江市西北部磁灶镇，是宋元时期泉州重要的陶瓷外销窑口。始烧于南朝晚期，历经隋唐、五代、北宋，在南宋至元代达到了鼎盛，并一直延烧至明清时期。宋元时期磁灶窑烧制的产品有酱褐釉、黄釉、青釉等，器型有碗、盏、壶、罐、执壶、灯盏等，产品以素面为主，多用于外销。为适应外销需要，装饰花纹多带有异国风格，产品曾在海外诸多国家都有出土发现。

沉船出水的青釉褐彩器有长颈瓶、小口罐和瓶，其中以青釉褐彩小口罐（图二十四）为多，一般都是在器物肩部用褐彩绘画对称的花草纹。磁灶窑生产的釉下彩瓷器，目前在海外发现的主要集中在日本以及东南亚的一些国家。

酱釉小口罐（图二十五、图二十六）可分为两种：一为小口、卷沿、短颈、圆肩、平底；二为小口、圆唇、短束颈、溜肩、平底略凹。施酱褐色釉，下腹部与底部露胎。

酱釉小口瓶（图二十七），其肩、腹部有数道旋削痕，肩部施釉，釉层较薄，易脱落，其余露胎。酱釉小口瓶与晋江金交椅窑址出土的同类器相似，这类器物在日本、菲律宾以及东南亚海域的沉船中都有出土。

军持（图二十八）是印度梵语音译，意为“水瓶”，用来净手。南宋时期，东南亚国家的印度教与佛教僧侣及其信众都喜欢用这样的净水器洗手礼神，因而磁灶窑的军持烧造数量很多。军持是专用于外销的器型，产品主要销往东南亚地区。

青釉长颈瓶（图二十九），釉色青中泛黄、釉面干涩，部分脱落。这类器物一般在颈、肩部饰以褐彩草叶纹、其用途或许与净瓶相类似。

酱釉四系罐（图三十），圆口、短颈、鼓腹、肩饰四系、平底，釉不及底，多处灰白色胶结块。类似产品在日本博多遗址也有出土，同时伴出的还有相同造型的黄釉罐，此外这类器物在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也有发现。

（五）其他

“华光礁Ι号”沉船出水有少量的景德镇窑青白釉瓷器，但完整器较少，多为残片。器型有花口瓶、菱口盘、菱口碗、柳斗纹罐、乳钉纹器盖等，产品较精致，刻划线条纤细，胎体轻薄，胎质细腻。

景德镇制瓷业兴烧于五代，宋元时期以烧造青白瓷而闻名天下，窑场达136处之多。景德镇青白瓷的品种非常丰富，除了日常使用较多的碗、盘、碟、瓶等，还有各种文具、塑像、玩具等。胎薄釉净的青白瓷，曾经风靡一时，行销海内外。

青白釉菊瓣纹小瓶（图三十一），器物较小，高约5厘米，最大径约3厘米，小盘口，直颈，圆肩，小弧腹，圈足外撇，腹部模印菊瓣纹。景德镇窑青白瓷这类小瓶为前后两模接胎而成，其制作成型工艺不同于德化窑同类产品。

残片多为盘、碗、盏的残器（图三十二），内壁多刻划折枝花、草叶纹，线条纤细流畅。器物制作精良，胎体轻薄，胎质极为细腻。

三、结语

南海地处东西方海上交通航道的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保存至今的古代文献和近年来众多的考古发现，见证了南海作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要津的盛况。沧海桑田，悲欢离合，在这里也遗留了大量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文物，品类繁多，数量惊人，其中数量最多的便是陶瓷器，故“海上丝绸之路”也被称作“陶瓷之路”。大量外销陶瓷器打捞出水，强有力地证明了中国古代海上贸易发生的年代久远，中西方文化交流、贸易往来源远流长。

中国陶瓷器丰富多彩的内涵在人类文化史上占据重要的位置，陶瓷精湛的技术工艺也持续领先于世界，并长期为远近诸蕃所仰慕。自唐宋时期起，陶瓷倍受海外市場的青睐，因而大大地刺激了陶瓷的生产和出口。依托浙、闽、粤、赣等深广的陆上腹地生产，从环中国海到更广阔的印度洋、大西洋沿岸地带的销售与流通，体现了以东南沿海为中心的海洋社会经济体系对内、外的强力辐射。“华光礁Ⅰ号”沉船货物堆放有序，按类归置，属于船货，正是繁荣外销经济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