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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的陷落?

2017-07-28肖楚楚樊星

江汉论坛 2017年7期
关键词:学界大学

肖楚楚+樊星

摘要:二战后英美大学、学界生态、学者处境的风云变化反映在文学中便是学界小说主题的不断深化和拓展。脱胎于校园小说的文学传统,学界小说多以讽刺的基调反映大学校园及学界的各种乱象,揭露肮脏的学术政治、荒唐的情爱逸事和学者生活的个人悲剧,戳破人们对学者、学界、大学的乌托邦想象,却也严肃甚至忧伤地探讨着个人生命意义、学术自由及教育困境等现实问题。走出坍塌的象牙塔,退去神圣光环,人们才能对学者、学界、大学有更多期待。面对现实世界中暗潮涌动的高等教育和学界风云,学界小说虽有局限,却充满生机,依然具有无限可能。

关键词:学界小说;大学;学界;想象的乌托邦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7)07-0078-05

一、从“校园小说”到“学界小说”

在世界文学中,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小说并不罕见,但多零碎散落,统归在“校园小说”这一丰富庞杂的概念中。然而在内容丰富的英美文学中,却衍生出以大学为背景、以教职员工为主人公的学界小说这一独立的小说(次)类型,成为二战后当代英美小说中引人注目的一个分支。

二战后英美对教育的投入以及大学准入门槛的降低,不仅为退役士兵提供了教育机会,也接纳了婴儿潮时期出生的大量人口,使得大学不再是封闭的象牙塔或贵族精英的自留地,转而向社会大众敞开了它的大门。然而教育的特殊性又始终赋予大学一种世外桃源的超脱色彩,与当代大学的本身形态——除正常的教学之外,它还为相关人员提供食宿、医疗、金融等一切服务,俨然是一个日常自足的小社会——产生一种微妙的矛盾性,为小说创作提供新的出发点。另一方面,创意写作专业在大学的普及培养了众多有大学经验的作家,再加上曾经长期游离在学界之外的作家群体也乐于在大学内部寻求一份安稳的职业,大学与大学中人自然也就成为他们观察和写作的素材,与大学有关的故事就这样丰富了起来。

在大学校园中,学生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青春记忆与校园情结紧紧相连,曾经占据了校园小说的绝对主流。但与终将毕业的学生们相比,教职员工特别是学者们才是大学校园中真正的长期住户和核心人物。因此,当学者的生活、院系间的故事越来越多地为普通人特别是作家所熟悉,以教职员工为中心人物的学界小说自然也就成为一种新兴的小说类型,成为作家笔下常见的故事,也开拓出了新的文学园地。

虽然学界小说在二战后就初现雏形,但在英美学界,在20世纪90年代乃至新世紀之前,学者仍习惯于将“学界小说”划归在“校园小说”中来研究,对学界小说也没有单独的命名。但随着学界小说创作的繁盛,文学研究者们也日益意识到学界小说的“个性”,将其从“校园小说”这一大类型中划分出来,成为一种单独类型。小说类型的分界常常是模糊且交叉的,因而梳理这一从“校园小说”到“学界小说”的变化过程就显得必要,有助于我们对“学界小说”概念的认知。

英美文学历来有关注校园文学的传统,如学者们常常提到的普罗克托在《英国大学校园小说》一书中就对英国19世纪的校园小说进行了细致研究,但彼时的校园小说,主要还聚焦于大学生的学习生活。而在学界小说的研究中,里昂和克莱默的贡献则功不可没。

里昂在其著作《美国校园小说》中认为校园小说是关于学术生活的小说,它们对待高等教育的态度应该是严肃的,其中的主要人物可以是学生也可以是教授。因为强调一种“严肃性”,里昂把以校园为背景的青少年读物和谋杀、侦探、滑稽等通俗小说排除在外,大致限定了学界小说的范围和基调。克莱默在里昂研究的基础上,对美国1828—1979年间可被称为“校园小说”的作品进行细致收罗和介绍,在其著作《美国校园小说:目录与提要》的序言中,将校园小说的主要场景限定在高等教育机构内,小说的主要人物则可以是研究生、本科生、院系教员、行政人员,以及其他与学术相关的人员,同时他明确列出了八类与上述定义相关但并不属于校园小说的作品①。最重要的是,在正文中克莱默将每一时段的校园小说都区分为以学生为中心和以教职员工为中心的两类来加以介绍。之后的学者常常认可并借鉴克莱默的分类方式,将以学生为中心的小说依然称为“校园小说”;将以大学教师为中心的小说称为“学界小说”。

类似的,在中国学界,对英美文学中的这一类小说的命名和翻译也并不统一,除了较笼统的“校园小说”的译法,宋艳芳、张荣升、李莉等学者习惯采用“学院派小说”这一说法,新星出版社引进布雷德伯里的《历史人》、卢里的《爱情和友情》,以及上海三联书店出版肖尔瓦特的《学院大厦:学界小说及其不满》时采用的则是“学界小说”这一译法。

根据宋艳芳的定义,“学院派小说是由受过高等教育、熟悉学界生活和小说创作技巧、具有较强自我意识的学院派作家创作的,以大学校园或高等教育、科研机构为背景,以大学生、教职工、教授、研究员等为主要人物,以讽刺的笔调讨论高等教育、学术研究、知识分子境遇等话题,在滑稽幽默的表象下揭示学院生活百态的一类小说。”② 这样的定义自然详细而全面,但“学院派小说”这一译法容易将焦点从小说的背景、题材、情节、风格转移到作者“学院派”的身份上,强调作家的专业背景和写作深度。

然而在某种程度上,与其说是“学院派作家”,不如说是“学院内作家”,学界小说的作者确实有不少是教授创意写作的老师,或者本身就是从事学术研究和教学的学者,但对前者来说,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看作是作家而非教授、学者;对后者来说,学术研究和小说创作则是完全不同的经历和状态,如果一定要说“学院内作家”的“自我指涉、炫耀理论知识、引经据典以及后现代主义的游戏性”③,那只是源于他们自身的知识素养和生活环境。因此本文更愿意采用“学界小说”的译法,更加关注小说的背景和人物,赋予其更多的灵活性。

二、从“象牙塔”到“小世界”:学界小说主题探究

大学曾有“象牙塔”之称,隐于其中潜心学术,既能逃避庸常琐事的烦恼,又能远离现实社会的重重矛盾,还能获得探求知识与真理的快乐与满足,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但在学界小说中,大学从来都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世外桃源,终身教职的压力、科研时间的缺乏、难以教导的学生、费时费劲的行政琐事,院系内部或院系之间的学术政治、官僚作风,抑或由多情或好色的教授惹出来的风流韵事、流言蜚语,一直游荡在这个看似封闭的小圈子内,难得安宁。若是学界小说的忠实读者,在阅读不同作品时,一定会有一种熟悉感,甚至感叹五十年前的学界小说和五十年后的学界小说是何其相似,无休止的院系纷争、学者间的明争暗斗,以及源源不断的桃色新闻,似乎贯穿了整个学界小说发展史,曾招致重复性过高、模式化的批评。

然而一旦打破对学界小说的刻板印象,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随着战后校园人口的增加和多元化,“学界”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完全封闭的、由少数精英掌控的象牙塔,而是随着外在世界的风云变幻不断变化,围城内外的差别也在进一步缩小:学者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在校园之内,他们不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可以居住在校园之内,而必须顶着经济压力自己解决住房问题,自然与大世界发生了关联;学者之间的交流也从一系、一校、一地、一国走向了全世界;大学制度的改革使得教授治校与行政扩权之间的冲突也将更多的矛盾带入了大学校园;最重要的是,生活于其中的学者们的处境和心境早已不同于往日。因此,在看似风平浪静、按部就班的教学生活之下,学界小说的主题实际在不断变化和扩张。

学界小说的内容十分丰富,每个时代都涉及诸多话题,但以各个时代经典的学界小说为代表,展开深入研究,还是能整理出一条粗略的发展线索。在学界小说初现锋芒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学界小说的关注点还比较局限于院系内部的权力斗争、教员聘用、获取终身教职等话题。斯诺的《大师们》描述了多人竞争院长宝座的故事,其中,年轻教授麦克斯·南丁格尔为了能获得最大限度的回报,采取各种卑劣手段将一个名不副实的竞选人推上了院长之位。在麦卡锡的《学界丛林》中,英文系教师亨利·玛尔克西既不是合格的老师,也不是合格的学者,在面临被解雇的危急时,只能通过传播谎言、利用他人同情、钻制度漏洞等手段保住了自己的教职。在作家们笔下,看似清高的学界和人们想象中的政界一样肮脏,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或者为了争取更高的职位,道貌岸然的学者一样可以采用言语攻击、传播流言、撒谎博同情等不道德的手段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60年代的学界小说慢慢走出了院系和教职的封闭回廊,出现新的主题,开始关注学者作为个人的生存状态,也渐渐与婚姻家庭、中年危机等叙事汇流。如卢里的《爱情与友情》描绘了生活在康弗斯校区内一家中产阶级夫妇追寻生活出路的故事,虽然小说中充满了学术生活和校园生活的点点滴滴,但主线还是一段由不知是爱情还是友情的暧昧感情引发的震荡。

七八十年代被视为学界小说发展的一个巅峰,虽仍以学界或校园为聚焦点,依然醉心于学界政治和学者们的情爱逸事,却也折射出当时社会、政治与文化生活的巨变。在马尔科姆·布雷德伯里的《历史人》中,社会学家霍华德·科克和妻子秉持貌似激进的政治观点和极为现代的婚姻观念投入社会的政治风潮中,却事与愿违,跌入自我迷失与沉沦的深渊。在对他们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双向书写中,小说描绘出一个盛行极端自由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混乱时代,同时也展现出个人内心的不安与痛苦。戴维·洛奇的《小世界》则揭露了当代学术界的空泛与浮华。小说采用类似“圣杯传奇”的结构,展现了国际学术会议中的学者百态。在各种学术会议中,相比言之有物、通俗易懂,学者们似乎更愿意用一些时髦的理论术语堆砌出即使是同行也不懂的晦涩论文,更投机地把同一篇论文改头换面之后便用于另一个学术会议。至于热闹的国际学术会议,已变相成为学者们的公款旅游和社交游戏,成为他们提升学界声誉、打击学术对手的工具,反倒失去了学术交流的意义。

正如《小世界》的副标题An Academic Romance的直译——“学者罗曼司”所表明的,在学术式微的同时,欲望叙事,特别是与性爱有关的叙事,大量出现在学界小说中。除了对声誉和权力的追求,学界小说自然少不了学者出轨外遇、追逐性爱的情节,戴维·洛奇的《换位》中两位教授互换工作、职位,乃至互换妻子、家庭的故事早已为人熟知;《欲望教授》中沉迷于疯狂性爱游戏,又在婚姻与爱情中迷失自我的主人公也并不是个例。

20世纪90年代及之后的学界小说延续了之前小说主题不断扩大的趋势,学界似乎更多的成为了一种背景,学界小说不再限于学科、院系之间及内部的争斗和图谋,进一步融入更广阔的社会文化之中。正如威廉斯所认为的,近20年来的当代学界小说早已不是曾经被认定的孤立的、古怪的小圈子文学,而与主流的文学类型汇流,延续着学界小说的生命力④。经历了新的文化浪潮,学界小说也成为了文化战争的舞台,使得学界小说常常可被看作是充满影射和讽刺的真人真事小说;学者的光环进一步退去,中年危机、就业压力,都是逃不开的话题,学界中人越来越成为后现代社会的普通一员。

三、讽刺的基调与笑中带泪

学界小说的主题虽不断变化,但似乎始终证明着大学从来都不是常人想象中超凡脱俗的象牙塔,其中学者的形象,也正如西方文化对“象牙塔”中人脱离现实生活从事学术研究的指责,常常是敏感懦弱而不通世故的窝囊废,沉迷于叠床架屋的理论而对现实缺乏足够的应对能力,在书本和现实的脱节中苦苦挣扎。至于那些能够主动融入时代大潮的学界泰斗和校长院长们,虽然表面光鲜亮丽、彬彬有礼,能够获得基金支持和学界名声,却也总被揭露出阴暗狡诈的一面,要么被描绘成滥用权力的好色之徒,要么被塑造成唯利是图的野心家,因此学界小说的基调常常是讽刺的,某种程度上恰好符合了局外人对当代大学的失望和刻板印象。正如沃麦克所说,学界小说简直就是一场能够摧毁现代大学的知识、真理、智慧的寡廉鲜耻的利己主义者的展览会。

学界小说的讽刺性自然不必多言,战后世界的迅猛发展鬼使神差地塑造出了一个追求效率和利益的当代社会,学界小说中许多“失败者”的痛苦一方面源自精神世界被物质世界所击碎,另一方面则来自于自身敏感懦弱的性格,在令人同情的同时,也让人反思学者在新时代该如何自处;过于顺应潮流的“成功者”又常常為获取地位、声望、金钱、美色而采用各种不正当手段,尽显卑劣和无耻,由此,小说的讽刺批判色彩就十分明显了。

那么,学界小说中对学者的描述是否太过刻薄,对学界黑暗面的揭露和对大学教育灰暗的描绘是否又太过夸张,是否是现实学界的反映和代表?不少学者坚决主张学界小说的真实性,亨利·贡夏克说:“这些小说中对学界黑暗面的描绘,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以满足戏剧效果的需要,但基本上是真实的。我可以很容易地再写一篇文章,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而不是小说中的虚构来举出各种学界不端行为的例子——专业投机者,制造阴谋,恶意告状,同事勾心斗角,教授死木头,忽略教学等。”但也有不少学者认为学界小说描述的学术生活与学者的日常生活太过脱节,只是为了产生冲突、写出让人感兴趣的故事才热衷于揭露学术生活的枯燥乏味、披露学界中的各种丑闻,把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件聚集起来写在了一部小说中,过于夸张,而缺乏公平和真实,这也是许多学界内读者不喜欢学界小说的原因之一。

然而在讽刺之外,对学界内读者特别是学界小说的研究者来说,学界小说还有另一重普通读者容易忽略的魅力——“学界小说中最吸引我的却是它的严肃性,甚至可以说是悲哀。我们这些教授之所以求助于讽刺,或许是因为学术生活中充满了无尽的辛酸苦痛,多少人被糟蹋或毁掉了”⑤。无论是学界内作家作为局内人来“观察同事们之间的部落式的礼仪”然后创作学界小说,还是出于孤芳自赏使得大多都是英语系教授的文学批评家们“乐于为英语教授创作的描写英语教授的小说撰写文学评论”⑥,作为大学及学界的长期住户的学者们,总是更能懂得学界小说讽刺中的那一点“泪”。学术研究本身就是孤独的,在年复一年的学术时间和学术压力之外,他们也不得不承受普通人都要承受的生活压力。曾经自以为崇高的学术追求,却在无奈中被现实压力磨平了棱角,现实生活经验和经典著作中崇高道德的冲突更凸显出现实的灰暗。希望的破灭,对生活和学术追求的反思和怀疑,以及对生命本质的严肃思考,这些常常是只有学界内部人才能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大师们》等早期学界小说虽然揭开了学界政治的乱象,但彼时的教授对于自身的社会价值都毫不怀疑,认定学术生活是值得拥有且为之献身的;或如金斯利·艾米斯的《幸运的吉姆》,无论历经多少倒霉与麻烦,最终却仍能重获独立生活、收获真正爱情,以成功者的姿态离开学界。即使是《学界丛林》中的玛尔克西所使的阴暗手段,也能显示出大学权力机构对学术和政治自由的尊重——当时的大学,仍可被视为学者的庇护所。《小世界》虽然从单个封闭的校园扩展至世界范围内的整个学界,但终究还是局限在了学界内部,但到了唐·德里罗的《白色噪声》、 理查德·鲁索的《正派人》及之后的时代,学者们已无法在学术研究中确立自我的价值以获得成就感。教授自治和行政扩权之间的矛盾在共同掌权中导致了更为官僚化的体系,对于学术成果的强调以及教学本身不受重视限制了学者上升的空间,终身教职的缩减以及签约制的盛行使得学者这份曾经安稳的工作也似乎岌岌可危。大学已无法为学者提供足够的保障,婚姻、家庭、生存各方面的压力扑面而来——学术已然不是学者生活的中心,在风雨中飘摇。

至于学界小说探讨的另一问题——质问大学教育的本质和目的,则更难形成共识。学界小说中的大学,既是一个实体存在的高等教育机构,又代表着人们对大学这一理念的想象构建;人们一方面既希望大学能延续“象牙塔”中好的一面,能够以知识和真理本身为目的,与功利、复杂的现实世界保持距离,另一方面又希望大学能教给学生切实的生存技能,找到好的工作,获取好的生活,不与现实脱轨。这样的矛盾贯穿整个现代大学发展史,自然也反映在小说中,学术生活在16—18世纪的文学作品中常常是保守批判的,充斥着腐化愚昧的大学教师(尤其是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和浪荡堕落的大学生们;19世纪在牛津和剑桥发生的改革也相应地反映在19世纪晚期的小说中,开始把大学、学生、教师都塑造为更加正面且备受尊敬的形象。到20世纪初,大学生活已被描绘成一种浪漫的理想形态,正是普罗克托在《英国大学校园小说》中所说的“牛津崇拜”。二战之后的学界小说则告诉我们,大学教育往往承诺很多,实现的却很少。

受难于反复无常的世界经济衰退和大学预算缩减,学术研究更多地受资本控制和影响,高等教育似乎逐渐变成了一种学术资本主义,走向实用主义,不再是教导宇宙真理、教人如何道德自律地思考与言行的精英教育,转而成为一种成果可供衡量的大众化教育,向着“职业化”的方向发展,从一个追求真理、知识、人文价值的“大学”变成了培养工程师、经理人、律师、商人的职业培训机构,而学生则变成了消费者,家长变成了投资人,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得体且安稳的工作,而不是成为一位有修养的知识人。

美国哈佛大学第25任校长曾于1984年出版《走出象牙塔》一书,希望美国大学走出“象牙塔”的牢笼逐步融入社会中去,但“醉心于追逐利润”的商业社会对大学教育的冲击,令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大學之道,写作出版《回归大学之道——重塑大学教育的目标》一书⑦。然而高等教育的普及虽丧失了过去的精英感,但为普通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如今美国已有70%以上的公民能接受大学教育,与百年前只有1%富家子弟能进入大学的比例相比,大众化教育显得十分必要。因此大学教育真正的问题也许并不全在于大众化和职业化,而在“聚敛财富和道德缺失”的功利性。学界小说反映出功利化社会中大学面临的困境,与人们想象中的大学大相径庭,自然也就有了文学的讽刺及其背后的严肃与忧伤。

四、重建乌托邦

英美学界小说中的许多主角都是人文学科例如英文系的教授,对这些深谙人文主义传统的学者来说,他们似乎更愿意遵循欧洲大学的古老传统,将独立、自治、民主、自由和批判精神视为大学的本质和精髓,以学术为志,保留“象牙之塔”的环境,因此面对迅猛发展的现实世界,常常表现出一种手足无措和无所适从。因此,无论是学界小说的作者还是研究者,在单纯的愤怒和气恼之外,在对高等教育的冷嘲热讽之中,常常暗含着一种改变现状的期待,希望学者和大学都能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在后现代主义理论盛行的时代,重申善良、美德、责任的价值和意义——传统大学的理念以及知识分子的神圣感并不曾完全消失。大学之所以与诸多社会机构不同,就是因为它并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始终承担着追求和传承知识真理的重任;多数愿意成为学者的人也并非是为了大富大贵才进入这个领域,他们最初都怀有一份自由科研、教书育人的纯洁理想。相对于其他行业,学者依然是一份令人羡慕和崇敬的工作,有一份相对稳定的薪酬,一些不受监督能够自主安排的时间,以及追求知识的自由——无论有多少负面声音,人类始终抱有追求知识和真理、自由的热情。

但正如肖尔瓦特所说,“所有的乌托邦最终都不免流于乏味”。学界小说的讽刺和严肃,一方面正印证了我们对大学和学者的过度想象,只将大学看成是一个能够进行独立思考和学术研究的乌托邦,而忽略了现代大学在博雅教育之外,可能和其他机构一样需面对现实、考虑职业教育的问题,而学术界自然也和其他行业一样中立,无所谓更好或更坏;而大多数学者也并不能完全逍遥隔绝地沉浸在学术研究之中,他们一样有人性的弱点,一样有物欲和性欲,一样有生活重压以及“发表还是毁灭”的学术压力。在一个不断祛魅的后现代社会,要将包括学者、学术、大学在内的任何事物推向中心或神坛都希望渺茫。如今,象牙塔的坍塌似乎已成共识,理想主义的失落自然会激发感伤、沮丧和绝望,但并不一定都是坏事,“当前学界小说所表现出来的愤懑可能是夸大其辞,但是,对英语系及其居民或许不抱有田园诗般的幻想,才是更健康、更明智的做法。”⑧

学界确实是个小世界,却与大世界紧密相连,能在其中观照自身的,不只是小圈子内的学者型读者或学院派的批评家,而应该是每一个人,自有自己的苦乐和无奈。至于学界小说,面对现实世界中暗潮涌动的高等教育和学界风云,依然具有无限可能,相信学界小说的作者们,一定能不断突破自身的局限,写出更多雅俗共赏的好作品。

注释:

① 这八类作品是:短篇小说集、商业目的极强的青少年读物、科幻小说、悬疑小说、仅涉及校际或学院间运动题材的小说、以西点军校和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为场景限制的小说、主人公虽然是教职员工和学生但主要情节与学术无关的小说、以情色为主题的商业性小说。

②③ 宋艳芳:《学院派小说》,《外国文学》2013年第6期。

④ Jeffrey J. Williams, The Rise of the Academic Novel,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 2012, 24(3), pp.561-589.

⑤⑥⑧ 肖尔瓦特:《学院大厦:学界小说及其不满》,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2、124、13页。

⑦ 参见刘道玉:《中国教育反思录》,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7页。

作者简介:肖楚楚,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2;樊星,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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