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旸

经过5个多月与病魔的抗争，奶奶最终离开了人世。我对她老人家的回忆也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你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这大概是奶奶最常对我说的话了。记得小时候我的父母工作都比较忙，并没有太多时间陪我，奶奶对我关怀备至，在很多方面都教会了我许多，特别是文化和道德修养。她教我写毛笔字、陪我背唐诗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我有什么问题也都会跑去问她。可以说我在课外受到的思想教育，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奶奶，而这些对于我三观的建立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奶奶都很爱看报纸：爷爷总是拿着个放大镜看，奶奶也总是拿着《参考消息》之类的报纸看得入神。他们平时都很注重学习，奶奶总是说：“我年轻的时候没有你们现在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很多东西想学但是学不到。”虚度光阴是她认为最可惜的事情之一，她常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印象中无论是在我很小的时候还是长大后，奶奶都会抓紧时间去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去做一些所谓的“消遣”活动。这也使得我从小就很尊敬她。

在我8岁那年，爷爷去世了，这对奶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本担心奶奶会就此消沉下去，不曾想她很快便振作起来，并下决心要为爷爷出书。奶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做好决定后不久便开始为《丁里艺术集》及其续编收集资料。这个过程是非常艰苦的。对于爷爷年轻时的作品和演出情况，奶奶自己了解得也并不是很详细，只能通过跑各个地方的图书馆和相关机构查找资料。再加上别人也没法切实地帮助她进行资料收集，所以资料的收集整理、纠错总结……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她独立完成。我还记得，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奶奶都是早出晚归，中午也来不及回家吃饭，家人就让阿姨简单做一些比较方便携带的食物给她送过去，而奶奶自己就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草草吃点，随后继续去查资料——这样的生活她坚持了很久。奶奶的这种坚强精神深深震撼了我。

本期望爷爷去世之后，家里人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就好。谁知祸不单行，在我20岁那年，我父亲又罹患脑瘤离开了人世。父亲去世时还未到50岁，他的离开对全家人无疑都是沉重的打击，而其中受打击最大的恐怕就是我母亲和奶奶了。对于奶奶，在丧夫之后晚年丧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怕是我根本无法想象的。然而即使是如此的压力和悲痛，也没有将她压倒。虽然因为丧子之痛，让她在短短一年中苍老了许多，但她的生活节奏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停止学习新事物。她购买了电脑，并开始学习基础的打字、上网、收发邮件等等，碰到不会的就虚心跟周围的所有人请教。要知道当时她也已然将近80岁高龄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有这种学习、生活的动力和热情，我认为这是非常可贵的。还记得她跟我说过：“现在这科技真是日新月异，感觉我要落后了……不行，我要好好学学电脑，不能赶不上时代啊。”我还问过她想不想爷爷和爸爸，她坦言：“当然想，但是他們已经不在了，而咱们是活在世上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往前看，在人生路上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过去当然不能忘记，但是人也不能被过去所束缚住，纵使发生再大的事，人生都还要继续下去。”

印象中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奶奶都在忙于《中国歌剧史》的编写工作。这本书记录了中国从1920年到2000年的歌剧类作品的情况。她常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总说中国没有歌剧，总是觉得外国的那些才是歌剧，才有艺术价值”，这对于陕北出生、亲眼看过《白毛女》等作品的她来说，无疑是不能认同的说法。奶奶认为，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编写歌剧史这部书是义不容辞的，她要为中国歌剧事业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她曾提到，歌剧史的顾问中，有很多都已经离开人世了，编写和收集材料的也都是老年人了，这部书就算是他们这些老一辈文艺工作者留给晚辈们最后的财富了。编写过程中，奶奶有时还会把她在电脑上打好的文章段落给我看，让我帮她检查有没有打错或者不通顺的地方。“你年轻，眼神也比我好，”她说，“帮奶奶检查下，哪儿有不对的地方要指出来啊！”我跟她说：“您老做事够仔细的了，还用得着我检查么？”回答是：“用得着！因为这是要编到书里去的东西！”奶奶觉得自己语言组织能力并不优秀，所以要尽可能地在送去出版社前减少错误。

总之，在经过了千辛万苦之后，《中国歌剧史》终于顺利出版了。奶奶虽然只是编者之一，但是和其他编者一样，大家都是在以不再年轻的身体、不计报酬地共同完成了这本书。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是可贵的，非常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

《中国歌剧史》、爷爷的艺术集以及漫画集都出完了，奶奶也快到鲐背之年了。这下老人家总算是能休息休息安度晚年了吧，忙碌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下生活了，不是吗？然而就在她忙完这一切不久，她的心脏机能开始衰弱，食欲也减退了。奶奶去医院治疗心梗，待情况稳定回家后我才得知，她还患有结肠癌。只是她已经如此高龄，无论心衰还是癌症都不可能做手术治疗了。所以最后的半年，老人家多少还是受了些罪。但即使如此，她还常常说：“哎，虽然活够本了，不过还是想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个世界啊。”虽然心脏衰弱使得她精力严重不足，连报纸都无法阅读了，可即使每天躺在床上，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过几天要去买几件衬衫，旧的穿不了啦”，这是她临去世前几天说过的话。

最终，病榻上，奶奶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一位为祖国文艺事业奋斗了一生的老艺术家安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奶奶是我人生的导师，也是我工作和生活的榜样。我一生都会牢记她的教诲。奶奶，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