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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雷雨》注释中的一处用字修正

2017-06-23张迎宝

教学与管理(理论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繁漪雷雨

摘 要 相关文学史料证明,《雷雨》人物“fán yī”的正确字形应为“蘩漪”,使用广泛的“繁漪”是误字。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在课文注释中改“繁”为“蘩”,不仅确定了“fán yī”的正确用字,限制了误字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传播,彰显了对曹禺原著的尊重,而且化解了教学实践中因多音多义产生的长久争议。

关键词 雷雨 繁漪 蘩漪

人教版普通高中语文教材(必修4)与课程标准实验教材(必修4)均节选了曹禺的四幕话剧《雷雨》。两相比较,二者虽然选取的内容相同,注释文字大同小异,但后者在简介《雷雨》剧情时,将旧版中的“繁漪”改为了“蘩漪”。对于这一用字修正,人教版课标教师用书与相关参考资料均未对其原因进行说明。许多一线教师对这一细微改动也不十分在意,甚至在课堂教学中仍然使用旧版教材中的字形。鉴于此,本文拟结合相关文献与教学实践谈一下对此次用字修正的一些粗浅的看法。

一、一字之改彰显了对曹禺原著的尊重

“fán yī”是曹禺四幕话剧《雷雨》中的经典形象,对于该人物一直存在两种不同的写法。一种写法是“繁漪”,比如著名文学史专家唐弢在其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二)》[1]中使用的就是“繁漪”两字。另一种写法是“蘩漪”,比如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2]中的用字。那么,“繁”与“蘩”哪一个才是原著中的正字呢?从《雷雨》不同版本中的用字以及相关的文学史料来看,“蘩”应该是契合曹禺创作初衷的用字。

其一,《雷雨》的初刊本中虽然既使用了“蘩”也使用了“繁”,但是二者的使用频率相差悬殊。《雷雨》最早发表于《文学季刊》1934年7月的第1卷第3期,该版本共有401处提及了“fán yī”这个人物,其中使用“繁”字的地方仅有15处,主要集中在序幕的“人物介绍”部分、161、178和179页,其余各处使用的均为“蘩”字。从两字使用频率的巨大悬殊以及“繁”字集中于整个剧本的四页纸中的特点来看,初刊本中的“繁”字当是《雷雨》手稿书写或排版印刷中出现的错误——将“蘩”误为了“繁”。关于这一点,我们从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的《雷雨》初版本[3]中可以得到印证:1936年版是《雷雨》发表之后公开发行的第一个单行本,整个剧本仅有3处使用了“繁”字,除“人物介绍”部分的两处未作修改之外,初刊本正文中出现的“繁”字大都修改为了“蘩”字。

其二,曹禺在1936年版《雷雨》序言中的用字皆为“蘩”。《雷雨》序言是曹禺為初版《雷雨》写的序,创作于1936年1月,其发表时间与初刊本、初版本的发表、出版时间相隔较近,其中的用字对确定“fán yī”的正确字形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有意思的是,曹禺在该序言中凡提到“fán yī”处,使用的皆是“蘩”,无一处使用“繁”。这进一步从侧面印证了一点:“蘩”应该是符合曹禺创作初衷的正字,出现在1934年初刊本中的“繁”字当为手稿书写或排版印刷中出现的误字。

其三,1949年之后出现的诸版《雷雨》用字均为“蘩”。建国以后囿于当时的社会环境、政治氛围与文艺思潮,曹禺曾多次对原剧本进行修改,有的是小修小改,有的则是大幅改动,从而使《雷雨》出现了多个不同的版本。而这些不同版本中的“fán yī”用字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曹禺本人的用字取向。也就是说,如果初刊本与初版本中的“繁”是误字的话,曹禺在后期的多次修改甚至二次创作中,应该会逐步对其修正,而我们通过不同版本的对比应该可以看到这种变化。

表1开列的是《雷雨》问世以来出现的九个主要版本,其中前两个刊发于民国时期,后七个出版于1949年之后。通过纵向比较,我们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用字变化脉络:从“初刊本”到“花山全集本”,“繁”字的使用次数依次递减。尤其是后七个版本,只有“开明选集本”中使用了1个“繁”字,其余诸版本的用字均为“蘩”。也就是说,《雷雨》在再版过程中逐渐改“繁”为“蘩”的趋势是极为明显的。

此外,格外值得一提的是1951年的“开明选集本”,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与文化氛围,曹禺对该版《雷雨》从主题思想到故事情节均进行了大幅修改,与初刊本相比较,除了故事背景与人物设置之外,整个剧本几乎是“另起炉灶”。在这个近乎“二次创作”的版本之中,曹禺除了在剧本序幕的“人物介绍”部分使用了一个“繁”字之外(疑为排印错误),正文用字皆为“蘩”。这进一步说明,曹禺对“fán yī”这个人物的用字取向是“蘩漪”而不是“繁漪”。

综上,通过对《雷雨》不同版本用字的梳理,我们不难发现虽然“fán yī”这个人物有“繁漪”和“蘩漪”两种不同的写法,但是只有后者才是契合原著创作意图的正字。“繁”由于与“蘩”读音相同,字形相近且趋简,加上“初刊本”“初版本”中误字的引导以及各种媒介物(报刊、书籍、戏剧影视作品)对讹字的传播,才使得受众在不自觉的状态下“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了正字。因此,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在课文注释中改“繁”为“蘩”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极具意义。一字之改不仅以权威教材的方式确立了《雷雨》人物“fán yī”的正确用字,而且极大地限制了误字在中学语文教学中的扩散与传播。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正字回归经典,无论对《雷雨》原著还是已故的曹禺先生都是一种巨大的尊重。

二、字形修正化解了教学实践中的争议

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之前的高中语文“大纲教材”及其“试验修订本”在《雷雨》(节选)及相关注释中的用字均为“繁漪”。由于“繁”是多音字,因此关于“繁漪”的读法在一线语文教师、学者之中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第一种观点认为“繁漪”应读为“pó yī”。理由是《雷雨》中的人物都有自己明确的姓氏,唯独“繁漪”没有,此不合常理,因此“繁漪”中的“繁”应该是姓氏,而作为姓氏的“繁”读音应该是“pó”,并且“繁pó漪yī”谐音“婆姨”,恰切地表现了人物的身份、地位与命运,是曹禺人物创作时的匠心独运。持以上观点的有刘志珍[4]、刘新愚[4]、赵晋全[5]、巴晓华[6]等学者。另外一种观点则认为“繁漪”应读“fán yī”。反驳的主要理由是:《雷雨》序幕的人物介绍中已经表明了人物的姓氏——“周繁漪”,因此不能说“繁漪”没有姓氏,退一步来说,即使“周”不是其本姓(“周”姓是随夫姓),也没有证据证明“繁漪”中的“繁”为姓氏,将“繁”视为姓氏有主观臆断之嫌;“繁fán漪yī”指的是密集的水纹,因雷雨之迅猛才有水纹之密集,读“fán yī”更能够恰切地表达在新旧思想的急剧冲突中人物内心的躁动不安以及冲破封建束缚追逐个人幸福的强烈渴望,“fán yī”的读法不仅契合了人物复杂的“雷雨”性格,而且暗合了剧本的“雷雨”主题;“繁pó”读音生僻,“繁fán”读音通俗,尤其是在20世纪30年代话剧的推广普及阶段,后者更易被观众接受,也更能有效地传递剧本的思想和作者的情感。持此观点的学者有刘国杰[7]、程祖进[8]、陈鉴霖[9]等。

“pó”“fán”之争持续时间较长,涉及面也较广,直到2013年网络博主“红树林”还在其博客里专门撰文来讨论该问题,至于“百度知道”“百度作业帮”等在线知识问答系统中讨论“繁漪”读音的帖子更是屡见不鲜。当然,这段未了结的“公案”在高中语文教学中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笔者在中学课堂听课的时候,就曾遇到过学生在课堂上将“繁漪”读为“pó yī”的情况;笔者所在的大学每次排演《雷雨》也总会有学生向文学院的老师请教“繁漪”的正确读音,足见其影响力。

之所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说到底还是由于“繁”本身是一个多音多义字,既可以读作“fán”意思是“繁多;繁杂(跟‘简相对)”[10],也可以读作“pó”,“姓。《左传》定四年记殷民七族有繁氏。汉有御史大夫繁延寿。……唐颜师古注繁,因蒲何反。”[11]同时,“周繁漪”的“周”也并非人物之本姓,从而给“繁”字的读音解读留下了极大的空间。也即,如果不参考《雷雨》初刊本中的用字,不梳理不同版本中的字形演变,仅以剧本内容为根据进行推测,无论哪一方都很难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说服另一方,最后势必出现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而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一字之改”的意义与价值也正在于此。改“繁”为“蘩”之后,由于“蘩”只有一个读音“fán”,并非多音字,所以“pó yī”不再是可选项,字音解读过程中也不会再出现左右为难、难以抉择的状态。另一方面,相对于“繁”,“蘩”的意义也更加单一、简明。《现代汉语词典》对“蘩”的释义是“古书上指白蒿(一种草本植物)”[12];《辞源》的释义为:“植物名。1.即白蒿,可食。古代用为祭品。《诗·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2.即款东、款冬。《尔雅·释草》:‘蘩,菟奚。……”[11]可以这样说,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以“蘩”代“繁”实际上是摆脱了以往争论的局限,直接从字形角度确定了“蘩”的正字地位,“一字之改”不仅杜绝了多音多义带来的歧解,化解了一线教师教学实践中的无所适从,同时也为一段悬而未决的论争画上了句号。

《雷雨》从诞生起就存在以“繁”代“蘩”误用现象,《文学季刊》上的初刊本与文化生活出版社的初版本自不必说,当时的许多主流报纸,如《天津益世报》和《申报》等,亦是如此。至于1949年以后,这种现象就更为普遍了,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北京人艺公演的演员表上印的居然是“繁漪”。这种司空见惯的误用使许多人习以为常地将“繁”视为原著中的正字,甚至以权威、严谨著称的教材也难逃其影响。不过,讹字终究是讹字,它无法代表原著,无法传承经典,更无法取代曹禺心中的那个不惧世俗羁绊追逐爱情与自由的“蘩漪”形象。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不仅因为其具有超越时空的恒久艺术性,更因为其所塑造的人物拥有着直击人心的伟大力量和穿越历史风尘而不褪色的光辉。“蘩漪”作为《雷雨》中最具雷雨性格的人物以其独有的艺术魅力深烙于几代人的心中。因此,对于这一经典艺术形象,无论是传道授业者还是以权威姿态亮相的教材都有责任纠正以往人名用字中的“以讹传讹”还原其“本来面目”,有义务让后来者了解一个“真实”的“蘩漪”。从这个角度讲,人教版课标实验教材中的“一字之改”不仅具有匡谬正俗之意义,于经典之传承亦是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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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2] 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 曹禺.雷雨[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民國二十五年.

[4] 刘志珍,刘新愚.语文课文中的姓名读音正误[J].语文知识,1992(3).

[5] 赵晋全,周秀贞.繁漪姓fán吗[J].语文知识,1997(6).

[6] 巴晓华.注释正误两则[J].中学语文,1987(12).

[7] 刘国杰.“繁漪”的“繁”怎么读?[J].中学语文,1995(5).

[8] 程祖进.“繁漪”应为“蘩漪”[J].中学语文教学,2000(4).

[9] 陈鉴霖.繁漪之“繁”怎么读?[J].语文教学通讯,2007(3).

[10]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11] 辞源修订组,商务印书馆编辑部.辞源[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作者:张迎宝(1979-),男,山东潍坊人,广州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广州大学语言服务中心研究员,博士。]

【责任编辑 郑雪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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