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华，姑丽娜尔·吾甫力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6)

从苏菲主义角度看维吾尔古典文学名著

王文华，姑丽娜尔·吾甫力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6)

苏菲主义是伊斯兰教受外来思想影响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其神秘主义美学色彩深深影响了伊斯兰世界3大古典文学，其中包括维吾尔古典文学。通过对《福乐智慧》《五卷诗》和《十二木卡姆》等作品的分析，着重探讨其人主合一、象征手法的特点及与回族苏菲主义的关系，以助于更多读者了解维吾尔古典文学与苏菲主义在中国的发展状况。

苏菲主义；伊斯兰教；维吾尔；古典文学名著

网络出版时间：2017-03-31 09:25

苏菲主义(Sufism)[1]6，主观讲是当时底层阿訇对上层腐败的抗议，客观讲则是公元7～8世纪伊斯兰世界因为百年翻译运动受外来思想影响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其思想以《古兰经》为基础，融合了希腊、印度与波斯的一些哲学和宗教理论，属于神秘主义派别。它同时也是一种修行法门，被中国伊斯兰学者翻译为“苏菲行知”，其主要观点是“神秘爱主”“人主合一”“神智论”及“泛神论”等，以阿德维雅为代表。她认为，信仰的本质是爱，只要全心爱主，并通过苦行禁欲，就能与主融合在一起，之后的言行便都是真主意志的体现。这些观点具有宗教改革的倾向，一出现便受到了保守派的严厉打击。很多苏菲主义的先驱如哈拉智等人为此丧命，但它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迅速发展，后来被安萨里等人归纳吸收，成为伊斯兰正统信仰。12世纪后，苏菲主义在波斯文学中广泛流传，很快影响了整个伊斯兰文学，其中就包括属于突厥语文学的维吾尔古典文学。

一、苏菲主义与伊斯兰文学

伊斯兰古代文学主要分为3大块：阿拉伯语文学、波斯语文学和突厥语文学。苏菲主义在阿拉伯产生，在波斯兴盛，很快传播到分布在中西亚的突厥语民族，3大块文学都深受其影响。其传播路径与伊斯兰教自西向东的传播路径一致，相应地也诞生了一系列的文学作品。

(一)苏菲主义与阿拉伯语文学

(二)苏菲主义与波斯语文学

波斯人在被阿拉伯人征服改信伊斯兰教之前，已经具有非常发达的文化，甚至比当时阿拉伯人的文化程度还高。所以，他们不但没被阿拉伯人彻底同化，反而在伊斯兰教苏菲主义的基础上焕发新生，在文学上也取得了崭新的高度，并出现了许多伟大的诗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有7位，即鲁达基、菲尔多西、海亚姆、内扎米、鲁米(莫拉维)、萨迪与哈菲兹[3]53。他们以文学和文化上的巨大成就使波斯语成为仅次于阿拉伯语的伊斯兰教世界第二通用语。波斯语文学借伊斯兰教传播，同时也影响了整个伊斯兰教文学，特别是菲尔多西《王书》、内扎米《五卷诗》、萨迪《蔷薇园》和鲁米《玛斯纳维》等长诗。《王书》又名《列王纪》，描写波斯伊斯兰教信仰之前的历代先王的历史，尤其注重对英雄的刻画，堪称伊斯兰文学中最伟大的史诗；《五卷诗》又名“海米赛”，对突厥语文学影响较大，有一个完整的翻译和改写史，即内扎米→霍斯鲁→贾米→纳瓦依→尼扎里→尼木希依提。苏菲主义便融入在这些长篇叙事诗中。此外，《蔷薇园》和《玛斯纳维》是一系列寓言加宗教说理的故事集，也宣扬了苏菲主义教义。

(三)苏菲主义与突厥语文学

突厥语苏菲主义文学成就的代表作是《福乐智慧》《五卷诗》和《十二木卡姆》。突厥语文学受阿拉伯-波斯文学的影响较大，几乎是“拿来主义”，全盘接受后又虔诚模仿，以《五卷诗》最具代表性。从喀拉汗王朝至察合台汗国、叶尔羌汗国甚至到清末民初，突厥语文学一直都继承着不断改写内扎米《五卷诗》的传统，其中最著名的是纳瓦依和尼扎里。纳瓦依的老师是波斯著名苏菲诗人贾米，其代表作是《七宝座》。所以，纳瓦依也深受苏菲主义诗歌的影响，主要成就是其改写的《五卷诗》，该版本后来成为突厥语文学成就的顶峰之一。尼扎里与之前“海米赛”作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将《五卷诗》中的一首置换为《热比娅与赛丁》，从而彻底将《五卷诗》的一部分故事民族化。此外，他还著有《千佛洞与帕尔哈提与西琳》，借此回顾了维吾尔族信仰佛教的时期，破除了单一宗教的局限，进而拓展了维吾尔族的历史和文化视野。

二、苏菲主义与维吾尔族古典文学

维吾尔古典文学深受苏菲主义的影响，从姑丽娜尔·吾甫力的《苏菲主义与维吾尔文学》[4]29中可以看出。又由阿不都克里木·热合曼《维吾尔文学史》[5]238可知，维吾尔古典文学名著的代表作是《福乐智慧》《五卷诗》和《十二木卡姆》歌词等，其中诗歌居多，散文、小说和戏剧则较少。但并非意味维吾尔文学是片面发展的，实际上维吾尔古典诗歌十分发达，几乎囊括了现代文学各种题材的所有表现手法，包括叙事、评论、说理和抒情等。以至于当时所认为的文学便是诗歌，文艺学便是诗学；诗人不仅是文学家，同时还是宗教家、政论家和文学批评家。当时的文学精神以法拉比为代表，他认为语言要对现实社会进行批判。

(一)苏菲主义与《福乐智慧》

《福乐智慧》[6]5产生于北宋年间，其写作模式深受柏拉图《理想国》和法拉比《美德城邦》的影响。其中的4位主要人物——国王日出、大臣月圆、大臣之子贤明和隐修者觉醒，相应地暗合了艾布拉姆斯《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所提出的文学4要素——作者、作品、读者和社会，即日出是读者、月圆是作者、贤明是作品以及觉醒是社会[7]。苏菲主义对《福乐智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觉醒”这个人物上。他是一个避世修行的“大苏菲”，也是宰相月明的亲戚。其宗教修行的声誉很高，以至于贤明极力地向国王日出推荐这位亲戚。觉醒却对从政没有兴趣，他看重的是从真主那里获得永恒的来世，而不是短暂辛苦的现世。为此，觉醒与贤明和日出进行了多次争论，最后虽被说服，却始终没有正式地出仕，反而借从政者向他请教的机会告诫他们要爱护百姓，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主的喜爱。

(二)苏菲主义与《五卷诗》

《五卷诗》是5部长诗的总称，由5部各自独立的长诗组成，即《秘密宝库》《霍斯鲁和西琳》《莱丽与麦吉侬》《七美人》和《亚历山大故事》。最初由波斯著名诗人内扎米完成，又经由霍斯鲁和贾米等后续诗人的仿作而发扬光大，并引入突厥语文学，很快便成为维吾尔古典文学中盛行的诗歌形式。维吾尔族十分喜欢《五卷诗》，且形成了以是否能写出《五卷诗》来评判一个诗人成就的文学现象。于是，历代诗人争相尝试，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纳瓦依版的《五卷诗》。在该版本中，《莱丽与麦吉侬》和《帕尔哈德与希琳》都是深受苏菲主义影响的爱情叙事长诗。这两部叙事长诗表面写男女苦恋而不得的爱情悲剧，其实是运用象征主义的手法寓意了苏菲主义教徒追寻真主的苦修。其中，“麦吉侬”和“帕尔哈德”是苏菲主义教徒的象征，“莱丽”和“希琳”则是他们心中真主的象征。纳瓦依的诗后来被《十二木卡姆》的歌词大量吸收，且两者相辅相成，都经受了时间的考验而成为经典。除纳瓦依外，维吾尔族《五卷诗》异文版本的主要作者还有毛拉·帕孜力、吾麦尔巴克·叶尔卡尼迪、毛拉斯迪克·亚尔卡尼迪、阿不都热木·尼扎里及尼米希依提等人。

(三)苏菲主义与《十二木卡姆》

《十二木卡姆》[8]2的搜集者是阿曼尼莎汗，她本是樵夫兼民间艺人的女儿，因多才多艺且美丽大方，被来附近打猎的叶尔羌汗国第二代君主拉失德汗相中，成为王妃。阿曼尼莎汗在做王妃时，将流散到各地的乐师、歌手以及诗人招集入宫，搜集整理出《十二木卡姆》，为维吾尔古典歌舞艺术的保存作出了巨大贡献。《十二木卡姆》类似于汉语文学元曲中的套曲。汉语文学中，词与曲原是曲调的歌词，虽两者本质相同，但之后前者发展成歌词，后者则发展成为戏剧。《十二木卡姆》兼有词与曲的特点，虽以抒情歌曲为主，但歌词摘自叙事长诗，具有隐含的戏曲情节性，可看作是维吾尔戏剧的雏形。基于选词的角度可以发现，《十二木卡姆》中含有大量的情诗，这与搜集者阿曼尼沙汗是女性有关，也与这些情诗大都是苏菲主义情诗有关。因其具有宗教性，才能被当时政教合一的上层社会所容。

三、维吾尔苏菲主义文学的特点

作为突厥语民族之一的维吾尔族，在信仰伊斯兰教时接触的主要教派就是苏菲派。所以，后来影响最大的也是苏菲派。该派由白哈乌丁创于中亚地区，也称“依禅派”(IShan)，因首领尊称得名。该派在第五代大依禅阿扎姆时期传入新疆，其长子分支称为“依禅卡朗派”，幼子分支称为“伊斯哈林耶”派，后来分别演化为白山派和黑山派，在南疆进行了长达300多年的宗教和政治斗争，最后都被清政府征服。在此期间，维吾尔族用绿洲农业文化将苏菲主义进一步民族化，使得苏菲主义呈现出世俗化和审美化的倾向，同时也培育了维吾尔人热情和幽默的民族性格。因此，维吾尔族诗歌除了具有其他语种苏菲主义诗歌的共同点之外，还具有本民族的特色[9]。

(一)人主合一

苏菲主义既是玄妙的教理学说，也是一种高深的修行和生活方式，因而能被正统派吸收。其著名教团有300多个，以逊尼派为主。最大的特色是人主合一，即尽可能地驱除杂念，达到忘我的精神状态，以召唤神性。人主合一的思想具有鲜明的神秘主义特点，同汉族的天人合一以及印度的梵人合一的理念相通。以这种思想的角度看世界，会产生一种泛神主义的理解，即万事万物都是神的存在；热爱万物尤其是美好的东西，如美女和美酒，也是在表达对神的爱。在美学上，这种思想与诗歌所追求的万物有情观、象征以及拟人化也是相通的，因而很容易被应用于诗歌中。当然，这种思想也会产生极端的例子，就是个别苏菲主义者真地将自己当作神，不遵守教法，最终引起普遍不满而被杀害。苏菲主义的神秘特征不仅体现在苦修和禁欲上，还体现在神秘体验中[10]。其静修和念诵“迪克尔”的方式，类似于佛教的参禅打坐和基督教的苦修。修炼方法多种多样，精神修炼的层次也有各种境界。有些教团认为有忏悔、禁欲、断念、守贫、坚忍、信心和满足7个阶段，有些教团则认为有冥想、近主、爱慕、畏惧、希望、渴望、亲密、稳静、凝视及确信10种精神修炼状态。

(二)象征手法

苏菲主义文学喜欢用象征词，最常见的象征词是美女和美酒[11]。美女象征神，美女之美象征神的魅力，美女之唇象征神深不可测的思想和谜团，美女脸上的黑痣象征人与神完美的结合点，美女的芳香象征神的芳香，美女的亲吻和拥抱象征信徒与主合一。同样，美酒象征信仰，酒贩象征宗教上的精神导师，小酒店象征教徒的蜗居，喝酒象征对神的追求和爱[12]。《莱丽和麦吉侬》和《帕尔哈德与希琳》是这类长篇叙事诗的代表作，《十二木卡姆》则是这类抒情诗的代表作。正如杜甫所说“诗穷而后工”，忧愁比快乐更能催生出好诗。苏菲主义诗歌也喜欢追求这种苦情的状态，因为只有这种状态才能显示出神之爱的热诚程度。现实世界的享乐不如追求信仰的苦情更具有价值。这种苦情的文学形象代表便是《莱丽和麦吉侬》中的麦吉侬和《帕尔哈德与希琳》中的帕尔哈德。其中，帕尔哈德是秦国王子。“秦”是伊斯兰世界对中国的别称，正如俄罗斯语中的“契丹”和英语中的“瓷器”。该诗体现了古代阿拉伯-波斯文学对中国的理解和想象。

(三)与回族的关系

历史上，苏菲主义经历了3次分化：第一次分化是在11世纪，以波斯著名苏菲学者候吉维里《神秘的启示》为代表，书中将早期的苏菲派分为遵法派和非遵法派；第二次分化是在12世纪，此时苏菲主义中的遵法派被传统伊斯兰教派接受和承认，成为官方教义，各地普遍出现了不同的苏菲教团。以苏哈拉瓦迪《照明的智慧》、伊本·阿拉比《麦加的启示》与《智慧的珍宝》为代表；第三次分化是在19世纪，北非兴起了新苏菲教团，此时的苏菲主义不再强调人主合一，而是强调要以穆罕默德为终生效仿的楷模，由此开始向传统回归。这3次分化都对中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经由新疆成为回族苏菲主义的主要源头之一[13]，形成噶德忍耶、哲赫忍耶、库布忍耶及虎夫耶4大门宦。张承志《心灵史》所介绍的哲赫忍耶便是其中之一。它们与维吾尔苏菲主义一脉相承，道统位子的传承也是传贤制和传子制两种[14]，教徒则分为虔修者和普通教民两部分。虔修者要出家到道堂，在导师指导下学习教义和进行功修；普通教民则要定期拜见教领，每逢节日要朝拜过世教领的拱北(坟墓)。

总之，苏菲主义不仅是一种宗教派别和修行法门，也可作为一种文学批评的理论视角，尤其适用于深受苏菲主义影响的伊斯兰文学，如维吾尔古典文学。维吾尔古典文学正是由于苏菲主义的影响，才使得其抒情诗具有了二重境界，从而达到一定的思想及感情高度。从该角度来讲，维吾尔古典诗歌中的爱情绝非仅是文本的表面意思，而是具有苏菲主义宗教信仰的深刻内涵。这也是《福乐智慧》《五卷诗》及《十二木卡姆》等作品能够打动人心的原因。在国家“一带一路”的大战略背景下对其进行深入研究，有助于内地读者了解维吾尔古典文学以及苏菲主义在中国的发展概况。

注 释：

① 内扎米(Ilyas Jamalddin Nezami，1141-1209)，波斯古典文学的7大代表人物之一，精通阿拉伯语和波斯语，《五卷诗》的开创者。

② 尼扎木丁·阿里希尔·纳瓦依(Alisher Nawvoiy，1441-1501)，中亚突厥语民族文学史和思想史上最富盛名的代表，代表作为突厥语版的《五卷诗》。

[1] 金宜久.苏菲主义在中国[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

[2] 仲跻昆.阿拉伯文学通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3] 张鸿年.波斯文学史[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3.

[4] 姑丽娜尔·吾甫力.苏菲主义与维吾尔文学[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

[5] 阿不力克木·热合曼.维吾尔文学史[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8.

[6] 优素甫·哈斯·哈吉甫.福乐智慧[M].乌鲁木齐：新疆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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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哈宝玉，马建平.苏菲主义的师道承传及其精神内涵[J].西北民族研究，2014，(3)：90-96.

(责任编辑 张盛男)

A Research on Uyghur Classical Litera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ufism

WANG Wen-hua,Gulinaer Wufuli

(School of Humanities,Kashgar University,Kashgar,Xinjiang 844006,China)

Sufism is a product of the development of Islam influenced by foreign ideas,whose touch of aesthetics of mysticism deeply influences the 3 classical Islamic literatures,including Uyghur classical literature.Through analyzingWisdomofRoyalGlory,FiveEpicsandTwelveMuqam,the paper explores the writing technique of symbolism and Wisal al-Haqq(the unity of the faithful and Allah),and its relationship with Sufism,hoping to help the reader have a further understanding of Uyghur classical literatur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Sufism in China.

Sufism;Islam;Uyghur;classical literature

2016-06-09

喀什大学维吾尔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研究中心项目(XJEDU070215B03)

王文华(1985-)，男，山东临沂人，喀什大学人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I 29

A

2095-462X(2017)02-0019-04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70331.0925.044.html